十点十七分。

    国际会议中心大厦,七楼大厅会议室内,灯火辉煌。

    厅前led滚动显示屏上来回播放着“庆祝第十届玉蠡集团的新进人才职业集训大会圆满闭幕”的红色字体。

    主席台上,一位西装革履的u型秃的中年领导正拿着话筒对着下面年轻员工们唾沫横飞:

    “我们单位年轻人少,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机会,大家想想等我们这批老同志退休了,未来都是谁的?那可就是你们的天下……”

    “年轻人,未来都是光明的,只要你们好好干,一年拿十万百万年薪不是问题……”

    “只要我们把公司发展好了,把每个到手项目都做好了,最后收益的都是大家……”

    “来,大家跟我喊一遍公司的口号——

    公司就是我家,大家奋斗抓生产。

    公司就是我家,大家努力拼业绩。

    公司就是我家,大家睡觉牵挂它。

    公司就是我家,大家全力爱护它……”

    “啪啪啪……”

    底下掌声连连,一位位充满朝气的面孔此刻听得热血澎湃,拼命鼓掌,仿佛已经做好下一秒为公司世代卖命洒血废肝的准备。

    纷纷争先恐后的响应着台上的领导的号召,口号的声浪更是一波响过一波,震得一角装饰的绿植枝桠颤动。

    会议室的两侧角落摆放着几盆茂盛的凤尾竹,细细长长的竹叶轻轻垂落,便拉起了一道的青葱的屏障,将静谧的角落和热闹的大厅分隔开来。

    绿叶阴翳下,顾宇正悠然自得四处环顾,如同看到一片嗷嗷待割的韭菜田地。

    千禧年初,年轻的80年代开始逐步迈入社会,接下了国家和社会的建设重担。

    作为改革开放后的最新一代,也是最后一批传统教育里长大的一代,他们耳熏目染是的“打工皇帝”们一步步打工起家,年薪百万的故事,学习的是忍耐和顺从。

    因此这一批80后的年轻人带着“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也能人上人”的念头迈入工作岗位后,在领导们的一根萝卜一根大棒的挥舞下勇往直前:

    加班,写报告,打扫卫生……领导叫干啥,我就干啥。

    透支肾脏,熬秃头发。

    青春流失,早生华发。

    很多人都说自己是三十岁的年纪,五十岁的身体,这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但却真正是底层一线工人不可避免的结局。

    他们为公司奉献了青春,但公司却对不同年龄段的工人有不同态度方法。

    二十岁的坐画饼谈待遇。

    三十岁的聊感情讲学历。

    四十、五十……

    爱干不干,不干正好给年轻人挪位置。天下人口千千万,就是不缺一把卖力气的。

    有人说:“国企好,国企不是可以摸鱼吗?”

    但其实国企从95年开始去行政化,只有企业编,没有事业编,改革后主要目标也就奔向上市盈利。

    对于领导摸鱼的继续摸鱼,但对于工人……

    重生前顾宇参加过一场老同学的聚会,记忆尤为深刻。

    聚会中间,有同学拉来了一位很久未曾在同学聚会和群聊里出现的同学。

    读过大学的都知道,除了同寝室的几位,大学的同学基本上除了几个玩的来的,其余在毕业后就成了见面都不一定打招呼的“熟悉的陌生人”。

    这位同学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大学的时候性格文文静静,不好说话,即使在班级活动上也有些“小透明”的感觉。

    但顾宇还记得他,是因为在毕业的时候,他和顾宇同样进的玉蠡集团,只不过录入顾宇的是总公司,而他进的是玉蠡旗下的分公司。

    可当他进来的第一眼,几乎所有同学都没认出来,以为他是走错了房间。

    毕业照里的他一袭白衫,白白净净的皮肤,犹如刀削的面庞,有点年轻白古的感觉。

    之前的同学聚会里还有女生拿着毕业照调笑道:

    “当年怎么没有人发现班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帅哥?”

    此番相见却是大变了模样,同为80后,一些保养好的同学依旧风华正茂,犹如青春少女;而他却已黑干憔悴,满目沧桑的仿佛过去一个世纪。

    开始有些拘谨的他,喝了几杯酒后,渐渐面目涨红,打开了话匣子——

    他自06年开始,卖死卖活的为公司拼命这么多年,结果换来的却是公司的降薪加工作。

    随着公司响应国家的号召——年轻化、简约化。

    内部降薪、裁员……种种举措也都纷至沓来。

    但公司办公室里摸鱼的领导却一年年的反到增多,基层一线的工人砍了大半。

    原本三个人做的事,现在全压到了一个人身上。

    他做的工作是质检员,负责探查煤、水泥熟料和水泥成品的质量状况。但做他们这一工作,却不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实验室,穿着白衫大褂操作仪器。

    而是要爬上十几米高的铁皮车厢和高大光滑的水泥搅拌车,用铁皮大桶,一桶桶取出样本捡去化验,一桶往往重达几十斤,还要用自行车乘着运到几公里外的实验室去。

    因为三个人的事,现在全压到一个人身上,所以原本两小时一趟的采样过程现在变成了不到一小时。每天忙上忙下,等到中午时可能都没有时间打饭。

    而他们质检组的午饭是和生产车间的工人一同吃的,由于离公司食堂很远,通常是阿姨专门用桶运到厂区门口,由工人自己拿着饭盒前去打饭。过了时间点,阿姨就走了,只能去食堂吃饭。

    一次盛夏有火车运煤来,他和同事都去工作,忙里忙外的汗透了衣裳。结果因为煤太多,一连忙到下午,才忙好了工作。但这个点已经没有饭吃,只能去食堂吃饭。

    结果一位调度把他们拦了下来,骂道:

    “不吃一顿饭能死人?一个个整天就想偷懒,考核扣工资。”

    瞬间他和几位同事内心拔凉,炎炎盛夏,却觉得身体内外提早进入了凛冽的寒冬。

    “当时我真特么的不想干了!”

    情绪激动的他有些哽咽。

    可不想干了,有办法吗?

    他和老婆都是平平无奇的工人,家里除了要抚养正在上初中的孩子,还有六位老人等待赡养,除了作为“独生子女”的夫妻双方的父母,还有他的爷爷奶奶。

    而他们的父母在社会转型中已经下岗,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平时身体不好,可还坚持每天赶早摆摊卖菜,只为儿女减轻负担。

    “人到中年啊~才知道,原来事事不由己!”

    聚会最后酩酊大醉的他趴在酒桌上喃喃的叹道。

    顾宇深吸了一口气,扫视一眼周围还停留在青葱岁月的朝气面孔,心头一舒。

    无论未来怎样,至少现在岁月静好,青春犹在,只有珍惜当下,握住前程,才能避免后悔的发生,

    庆幸千禧年代的他们,这时正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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