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行了片刻,黎慕江忽然问道:



    “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史力说道:



    “拓拔哈尔开始有大动作,他的部众与东西南北四都城的守军多次冲突,死了很多人,迎王重骑的驻地被他找到,卫八爷只得下令转移。”



    “无妨,他手中没有狼牙,还不够与四都城中的二十余万驻军叫板。”黎慕江轻叹道:



    “荒狼王狼冠上的右牙,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自从这圣物五年前与逐鹿少主一同失去踪影后,便再也无人能调动四都城的驻军了。拓拔哈尔不行,咱们和宇文家同样也不行……你继续说吧。”



    “是,家主他……身体很差。与哈尔定下的日子临近,他十分担忧。”史力说的家主,正是黎慕江的爷爷,也是已故荒狼王后纳兰玲珑的亲叔叔,纳兰家族的家主——纳兰元基。



    黎慕江表情凝重:



    “变天之日定下的七年之约,现在只剩下两年了……如果失败,届时哈尔顺利当上狼王,就真的已成定局,再无回转余地了,咱们要抓紧时间了,阿力。”



    史力微微颔首,见黎慕江示意自己说下去,他便说了最后一点:



    “最后一条——与拓拔哈尔合谋的那群中原人,最近也频频露面,不再躲躲藏藏了。”



    黎慕江想起了拓拔图临死前的话,她神色一动:



    “拓拔图说那些人来自于‘三清’,这个组织,应该正是《卷宗》中指的那个反秦势力,来大秦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她说的《卷宗》,便是当年署上了江笑书大名的那份三司会审的卷宗,揭露了拓拔志一行人的死因——荒狼国内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而众多“慕江”一派的谋士们也由此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少主拓跋逐鹿的离奇失踪,极大概率也与这个反秦组织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处,黎慕江不由得有些激动,她低声道:



    “若是能探听到‘三清’的消息,也许会有不小的帮助。”



    说这话时,她有些兴奋,不由得牵动了伤口,剑眉微蹙,轻轻咳了几声。



    “阿姊,你的伤……”见黎慕江脸色兀自苍白憔悴,不见几分血色,史力不由得问道。



    “不碍事,这算什么?”黎慕江摇了摇头,随后笑笑:



    “真是孩子气,阿姊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啦?”



    “是。”



    二人纵马前行,一路无言,耳边只有乔军那粗犷的歌声。



    黎慕江望着远方,没来由的忽然心中一恸——那个关心她的人,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史力这时说道:



    “阿姊,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时间会改变很多的,”黎慕江心思杂乱、沉默片刻才说出这句话,她伸出手掌,一旁的巨狼阿布便欢快的跳起来蹭了一下她的手心,黎慕江道:



    “你瞧,三年前你将阿布带走时,它才刚刚学会走路,现在却已成了一只猛兽;那天我领你去参军,你尚且比我矮半个头,见我要走了,抱着阿布死活不挪步,连卫八爷都拽不动你,如今你已成为‘迎王重骑’中的佼佼者;缈儿那丫头当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号称‘长安女侠’,声名远播,咱们能和乔家班结伴上路,倒还算是沾了她的光呢……许多年过去了,我有些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



    史力却缓缓摇头: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于是史力眼前浮现出黎慕江绮纨之岁时的模样,眼前的女子风华绝代一如当初,可记忆中那个众星捧月般的骄傲幸福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纤瘦萧索的身影。



    那些过去的快乐像没存在过似的,这一刻,她仿佛离群索居的神灵,从未如此强大,却也从未如此落寞。



    史力沉吟许久,这才道:



    “悲伤。”



    黎慕江愣了一下,鼻翼翕动,然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阿力你糊涂了,自打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何时见阿姊伤心过?我只是担忧国事,心系大计,故而有些忧虑,悲伤云云,不过是你空穴来风了。”



    不是的。史力心中一个声音响起,阿姊早慧,自少时便参佐国事,时常因为百姓的疾苦而担忧,但她那时的神情,却与现在截然不同!



    不过史力仅仅是张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黎慕江看着史力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些不耐:



    “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阿姊,”史力轻声道:



    “江笑书……”



    “啊!他啊,”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黎慕江心中大震,却强笑道:



    “他、他就是小江公子啊,帮了咱们慕江一派大忙的人,那份卷宗正是变天之日的导火索。他还是阿平阿安最崇拜的人物。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阿姊认识他?”史力追问道。



    “不,”黎慕江断然摇头:



    “他和我半点干系也没有,你干嘛要这样问?”



    “阿姊好像……”史力脑中浮现出黎慕江逼问拓拔图无果后失落的模样;听乔平乔安讲故事时沉迷的模样;方才那一刻痛彻心扉的模样:



    “很在意他。”



    “一派胡言!”黎慕江骤然转头,剑眉倒竖:



    “阿史那力,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再敢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是用荒狼话说出的,足以见得此刻黎慕江心中的奎怒。史力自来尊敬黎慕江,见她动怒,立刻垂下头去:



    “娜甫阿姊……”



    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猛的打断:



    “这里只有黎慕江,没有什么娜甫阿姊!”



    说罢,黎慕江不顾身上有伤,猛挥马鞭,纵马绝尘而去。



    史力望着黎慕江的背影,明白了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江笑书,史力记下了这个名字。



    黎慕江纵马狂奔,可眼前这条大路延向天边,似乎怎样都到不了尽头。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纳兰娜甫是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她可以等在原地,静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黎慕江则处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的奢望与幻念,都会将她与她在意的一切拖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她忽然勒住马,静静的伫立。



    不多时,乔家班的歌声自背后赶了上来,唱的是一首离别之曲,诉尽离愁,曲名却唤作《情动》:



    不是英雄,你不在我的身边。



    走天涯,一把剑握在手间。



    漫漫路,踏破铁鞋无觅处。



    相思苦,刻骨铭心情不古。



    黎慕江背对夕阳,泪水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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