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姝笑着看了温玄一眼,大大方方道,“那就借温公子吉言了,倒希望我真能有两分这飞来艳福。”

    温玄给自己重新倒了半杯茶,在这些微的纵容里,水面上他看到自己澄澈眉眼,心想,这世上历来眼瞎心盲的盲从者众多,但同样,能透过表象窥得本真的聪慧者亦不少,除他之外,金姝未必遇不到这样的人。

    等那两位云霄公子和鹤公子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刻,温玄立时确定了,他眼前这两位,当隶属有眼光者之列。

    站在面前的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即便不用胖丫介绍,在温玄眼里也是很好分清的。

    名号如其人,鹤公子风度翩翩,清雅俊秀,眉眼如诗如画,浑然一派温润公子的模样,确实有值得女子爱慕的本钱,至于另一位云霄公子,剑眉星目,面白如玉目似繁星,通身几分矜贵傲然之气。

    这两个明显精心打扮过的男人相携进门时,甚至有了陋室生辉之感。

    久违的,温玄感受到了一种从前被女修仙子爱慕者们针对的感觉,眼前这两位似乎视他如情敌,只是一者隐晦,一者张扬,看起来颇有几分来意不善。

    温玄去看金姝,发现她这会儿脸上已经没有笑意,只端着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就一副无情无欲的杀手模样,正好对应外面传言中她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身份。

    两人走到近前,为人明显温和几分的鹤公子当先开口说话了,“金姑娘,十分抱歉今日冒昧上门拜访,实在是我和云霄心有所求,按捺不下心中焦虑,是以才失礼登门。”

    “无妨。”金姝淡淡道,“两位公子既登门,便是贵客,理应招待。”

    胖丫动作很快,桌上茶水与点心立时重新换了一轮,等金姝替坐在对面的两人各自斟了一杯茶之后,云霄公子道,“金姑娘,听闻你今日为温公子一掷千金,收了百里商行那儿的一颗天尘丹,这颗丹药我亟需拿来救人性命,因此冒昧登门,想要从金姑娘手中赎买这颗丹药。”

    闻言,温玄挑了下眉,天尘丹他这东西他记得清楚,当时那个商行管事说这丹药有助于人重塑筋骨,以温玄此时的身体状况,这丹药他服用之后也有一二分作用,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确实是他能用得上的好东西。

    云霄的话还未停,目光也顺势落在了温玄身上,“外间传言温公子身上有伤,您买下天尘丹也是为了替他疗伤,我们本不想夺人所爱,只是眼下有人性命危在旦夕,若是您和温公子肯割爱,我们必定酬以重谢,绝不让您和温公子吃亏。”

    见金姝不说话,鹤公子接道,“金姑娘,我和云霄愿以三倍价格买下这颗无尘丹,顺便,我此行还带了些东西过来,希望您能看在我们情真意切的份上,多考虑一二。”

    鹤公子喊了声门外候着的小厮,对方很快便捧着一堆礼盒过来,被打开的礼盒里,是两幅卷起来的字画,还有一些字帖碑文之类的拓本。

    “听闻金姑娘极喜爱三无道人的字画,因此我今日呈上两幅字画,至于其余这些拓本,都是我往日里精心收集,虽然称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算是珍惜难寻,全都是我赠给金姑娘的谢礼。”

    有些好东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东西,至少温玄从眼前这些礼物上看到了淡淡的文气,有文气如此,无论是在人间界还是修真界,都可称道一声佳品了。

    温玄注意到,金姝在看见那些字画拓本时,少见的露出了几分见猎心喜之情。

    只是,一个云霄,一个鹤公子,二人配合绝佳的一唱一和,却顷刻间把他置于了不利境地。

    果然,当金姝转过身来,认真开口询问他的意见时,温玄看到了那两人眼里淡淡的得逞笑意。

    “阿玄,”金姝第一次用如此亲密的称呼唤他,就连眼神与态度都多了几分柔情蜜意,仿佛她真如外面传言所说,对他情根深种似的,“天尘丹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

    温玄手里转着那半杯早就冷掉的茶,沉默不语。

    和从前那些单方面自顾自把他视为情敌的男人一样,有些人就是非要自以为是的来他面前找一下存在感,好似证实了他是个坏人伪君子之后,心仪的女子们立时就能转投他们怀抱。

    此时,眼前这两人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如果金姝越过他将天尘丹卖了,仿佛便证实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若是他不同意让出自己治伤的丹药,罔顾他人性命的冷血无情之名便要落在自己头上,总之,无论是卖与不卖,总有他吃亏的地方。

    若是从前的温玄,有容人之量,又向来不愿招惹麻烦,即便是自己吃亏一些,恐怕为了息事宁人,也是要将丹药让出去的。

    可惜现在的他,许多事情已经看开,更有许多东西早已不在乎,因此,无需这两人费心筹谋算计,他便可以送他们一个如愿以偿。

    他说,“无尘丹,我不卖。”

    简简单单六个字,仿佛冰面上砸了个窟窿,瞬间冒出无数冷冽寒气与冰水来。

    这话一出,云霄面色难看,鹤公子神情失望为难,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了金姝。

    被两人寄予了厚望的金姝则神色淡淡的摇头,“阿玄的东西,怎么处置随他高兴,没有无尘丹江湖救急的话,两位还是早些想想其他法子吧。”

    金姝这话说得本在情理之中,毕竟买卖自由,此路不通再寻他路也是自然,偏偏云霄心中不忿多嘴了一句,“和一条活生生迫在眉睫的人命相比,温公子的伤情显然可以再等些时日,不过举手之劳,为何如此冷酷心肠,不愿给人一条活路呢?”

    来了,温玄道,再熟悉不过的道德绑架,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有时候那些说是爱慕他的女修也会反过来让他让渡自己的利益,仿佛这样便能显得自己心地特别善良似的。

    但这次他身边的人是金姝,她既不爱慕他,也清楚知道这颗丹药于他而言无足轻重,加上她又喜爱那些书画拓本,会做如何选择已经一目了然。

    云霄的话让温玄愈发沉默了,而金姝作为主人,在此时自然也是要接话的,她说,“同样的话,别让阿玄重复两遍,你若是再胡搅蛮缠一句,别怪我送客。”

    和平常在他面前那副轻松爱笑的模样截然不同,金姝对待外人的姿态只能用冷酷无情四个字来形容,尤其是当她释放出情绪不佳的信号时,无论是那副夜叉一般的丑陋可怖面容还是身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强者气势,实在是让人胆寒。

    至少,云霄就被吓到了,他忍不住后退一步,退完之后似乎又觉得大伤自尊,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你是废人吗?”他质问温玄,“什么事都让金姑娘顶在前面,利用她对你的心意让她为你出头,什么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你的脸是不错,我虽不及你,但也有几分姿色与心意,金姑娘要是喜欢漂亮男人的话,我也可以自荐枕席!”

    云霄这番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饶是被质问的温玄都怔了下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去看旁边的金姝,发现她也有几分意外。

    由此可见,云霄这一招,当真有几分威力。

    旁边鹤公子赶忙拦下气呼呼的云霄,口中连连替他致歉,称云霄只是救人心切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说错话,但他致歉后,似是窘迫也似是破釜沉舟一般,借着云霄的话道,“若是,若是金姑娘有意,我也是愿意的。”

    一副为救人为好友愿意舍身饲虎的无私模样,看起来当真是有几分大公无私与光风霁月的风采。

    这两人的挑衅只差踩到他脸上了,就算温玄对金姝无意,此时也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下去。

    他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出好戏,神色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只要金姑娘愿意,两位请便。”

    金姝愿意吗,她当然是不愿意的,不说她本就无意于男女私情,便是云霄和鹤公子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将人收拢麾下。

    这两人是乌鲤会旗下花楼里两棵最赚钱的摇钱树,她是绝不可能去碰的,她历来不爱节外生枝,有温玄这一个意外已经足够了。

    因此,她无视那两人目光中的殷殷切切,只一心看着温玄道,“我心里只有阿玄。”

    有时候就算是假话,听在耳朵里也是顺耳的,至少温玄这会儿心里对金姝这句话无半分异议,随便她怎么发挥。

    反正不管她收不收人,都和他没半分关系。

    云霄总是率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他看着金姝,仿佛看负心汉似的,一双眼里爱恨交织,满是委屈与怨怼之意,他咬着牙道,“早知如此,当日金姑娘就不该救我性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今日受辱之行。”

    鹤公子在一旁轻声安慰,末了对金姝苦笑道,“当日承蒙金姑娘救我和云霄性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来不该如此放肆,只是我与云霄……”

    他叹了一口气,目中含情的深深看了金姝一眼,仿佛有无数难言之隐似的,有些不忍的移开了视线,“抱歉,金姑娘,今日是我和云霄唐突了,我们就此告别,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这些卑微之人计较。”

    “这些书画拓本就当是我们弥补的歉意,还请您收下。”

    以退为进的姿态总是很好用,很多时候若是多进一步,便显得咄咄逼人,温玄心中不耻这些手段,但也清楚鹤公子的手段实在是再好用不过,想是任谁看到了他这副目中深情心有苦衷的无奈模样,都不舍得再为难。

    金姝或许也不例外。

    “若早知今日,当初的举手之劳,我便不出手了。”金姝淡淡道,“胖丫,送客。”

    那句过于冷冰冰的话一出,无论是云霄还是鹤公子,脸色都变得极为惨白,二人站在那里,仿佛遭受了难言重击,一个比一个看起来难过可怜。

    在场两人,温玄神情冷漠,金姝更是完全不在意,因此,胖丫将人往外请时的姿态极冷酷极坚决。

    在小丫头全然只有主人的心里,谁惹主人不高兴,谁就是她的讨厌对象,不仅人驱逐得干脆利落,连那些礼物都毫不客气的被她全部扔出了门。

    “以后别再来了!”金家小院门口,胖丫叉着腰赶客,“敢再来,我就揍你们!”

    鹤公子与云霄的离开对于屋内的温玄和金姝没有半分影响,两人照旧如之前一般品茶。

    在温玄想要重新给自己倒一杯热茶时,被金姝拦住了,“说好的只喝一杯,之前半杯就算了,这一杯可不行。”

    温玄依言顺势放下茶杯,抬眼看她,“两位你的爱慕者,还是城中女子们趋之若鹜的花楼头牌,虽然心存几分算计,但对你的心意却也是真的,你真的不打算亲近一二?”

    不得不说,温玄当真十分好奇金姝这么做的理由,毕竟虽然瑕不掩瑜,是金子总会发光,且有眼光的人也多的是,但容貌特殊到金姝这个地步,还能诚挚的对她付诸真心,容貌优秀如那两位头牌者,也真的是寥寥无几。

    温玄不信金姝看不出来两位花楼美人上门吃醋挑衅的意图,她那么聪慧,但凡有一分宽容与放纵,就不会如此冷酷无情的将人撵出门。

    闻言,金姝笑了,她眉眼弯起,神态柔和,口中话语却极为残忍。

    她说,“我不喜欢麻烦。”

    更何况,“爱慕者而已,我虽然不需要,但也不缺。”

    尤其是心怀算计的爱慕者,“这种人这些手段我自小见过的太多,如今再看,很有几分班门弄斧自作聪明之嫌,便实在懒得奉陪。”

    温玄听得格外认真,因此,便也察觉到了金姝话语里的理所当然与自信狂傲。

    她约莫是真的见惯风月,也真的有过无数的爱慕者,因此其他人的真情假意在她看来全都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相较之下,我更喜欢你,觉得你更好。”

    金姝这么说,温玄想,他本该是有些高兴的,为她的高看一眼与特殊以待。

    然而,他从她那番仿佛无所顾忌的发言与气势里,只看到了无关紧要。

    似乎,他和那些人一样,在她的生命里,随处可见,也随手可抛。

    本就是陌生人,无意中有了交集,人生际遇便是如此,本不该有所深究。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金姝一句话,“当初,你为什么愿意买我?”

    除去他这张脸之外,他相信,金姝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答案。

    金姝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大约,是因为你姓温吧。”

    温玄微愣,直接问道,“你和温家有仇?”

    “不算。”金姝摇头,明显不打算多说,“你长得好看,我也需要一个男人,一切只是恰巧而已。”

    温玄知道,得到这个答案他就该满足了,金姝身上就算有再多秘密,也和他无关,然而,没有被满足的好奇心,到底在心底深处留下了痕迹。

    他选择和金姝分开,去院子里晒太阳。

    金姝看着院中石桌旁的背影,心想,若是不提之前那做了许久的荒诞怪异的梦,以温玄的出色,加上他姓温,就是故事里她愿意出手买下他的原因了。

    温这个姓,虽然偶尔听起来很讨厌,但放在温玄身上,还是很不错的,也算是难得的优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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