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山瞧着床边那根被拔掉的针管,抬手摁摁额角,似乎有些头疼,随后找到新针管替换:“重新扎针。”掌心握住她手腕后绑了乳胶管,赵海生见他动作熟络,平常肯定没少做这种活,她躺得舒坦:“怎么又回来了。”

    程易山说:“别抽针。”

    赵海生回答:“我不想待在这里。”

    男人伸手找到胶布,切断固定:“为什么?”

    “味道难闻。”

    程易山没多问:“那去我房间休息。”

    赵海生惊讶半秒,因为这男的每次不按套路出牌,她慢腾腾地掩掩被角:“你还真不担心那些八卦。”明明都传到家门口了还这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实在是让她心生敬畏。

    他问:“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赵海生噎了两秒,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厚脸皮,最后装出哲学状态与他总结如下:“男孩子在外,战功确实重要,但清誉这种东西,也不可或缺。我们双方不如以退为进,既往不咎,和平友爱的相处,程先生觉得怎么样?”

    他说:“我觉得很好。”前后说话的语气表情几乎没变,赵海生大概又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被程易山半路截话,“眼下奈尔小姐需要静养,周围又比较吵杂,我作为和平友爱的朋友,理应帮你渡过难关。”这段文学话可把她说得半呆半愣的,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说的话还能被他人反利用。

    是以赵海生就这样被骗去了宿舍。

    程易山顾及她行动不便,主动让出下层床铺由人躺着,再一骨碌爬到上铺,脱衣盖被躺下闭眼,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停顿,又静默十秒,程易山说:“把脚缩回去。”

    正抬脚准备踢上床板的赵海生嘴角微抽,左腿僵在半空后慢慢缩回去,嘀咕道:“等你睡了看我怎么整你。”

    程易山回答:“试试。”

    静得差不多,程易山心想她总算不再闹腾总算可以睡觉的时候,忽闻赵海生叹气:“其实还有几百页的草稿等着我处理,我包还被蒂娜扣了,再这么下去赶不上最后工期了,你明天能不能帮我把包拿回来,我谢谢你。”

    他纠结地睁睁眼:“嗯。”

    果然被闹醒还是会有情绪的,赵海生实话实说:“算了,明天我就走了。”

    他问:“去哪?”

    她说:“回塞尔勒。”

    他平静道:“你这样不方便远途。”

    她嘴硬回答:“方便。”

    他继续戳:“不方便。”

    赵海生翻身,手臂枕着脑袋:“我说方便就方便。”

    他无趣重复:“不方便。”

    她说:“只有我妈能管我,你想当我养母?”

    沉默良久,程易山从容道:“喊妈都行。”

    赵海生说:“……我真谢谢你。”因被对方言语压迫,她逐渐上了脾气,直接抬腿狠踢床板,程易山没闹动静,遵循息事宁人和平友爱的原则,继续睡了,随她怎么闹腾。

    浅眠两小时,本能睁眼起身,穿衣叠被下床,过程行云流水利索至极,半点儿动静也没吵醒下铺的人,他系完鞋带,站直身板,转身瞧了眼床上的人,见人正安睡,睡姿不大稳妥,整个人往上挪,导致肩膀下面搁着枕头,两臂各搭着脑袋以及床沿,一只脚还露在外面。

    程易山凑近后伸手稳住她脖颈,枕头上挪放回原位,将手臂和脚塞回被窝,又将被褥掩结实了才离开宿舍。

    三秒后,被窝里的人翻动身体,扯着沙哑嗓音喃喃自语:“真难办。”

    赵海生睡到自然醒。

    窗外有山,有风。

    昨夜战役结束,负责指挥此地的司令官再度发表了激动人心长达三小时的无稿演说后,已有部分军队调动北上,她希望程易山也在其中,虽然是异想天开。

    转悠半圈也没见到蒂娜,却碰见昨晚的那位实习护士,那姑娘见到人立马上前架住胳膊:“病人怎么可以乱跑,别忘了你还有两瓶。”赵海生到现在也没什么气力,只能被她拖着走,路上实习姑娘絮絮叨叨说道,“中尉离开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你。好了,现在躺好,我去拿点吃的,你肯定没吃午饭。”

    她问:“他走了?”

    实习护士点头:“早上就走了,你不知道?”

    赵海生暗自欢喜表面神伤:“我不知道,真希望他旅途平安,地雷可不是个好东西,上帝保佑。”

    实习护士一脸笑容:“上帝会保佑他的,如果顺利,你们今晚又能见到面了。”

    “没北上?”

    “北上?当然没有,中尉近段时间只负责城区排雷。”

    赵海生慢条斯理地喝口水:“排雷是个好东西,中途发生意外也在所难免。”现心理阶段可用疯魔两字形容,因不知为何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对此她表示羞愧难容且无可奈何。

    下午三点,医疗棚沿路上的瓦砾碎石和弹坑清理完毕,卡车运输伤员更加顺利,他们五点被送至后方安全区域,姓名登记完毕后住于某家旅馆,那里还住了不少军官。深夜九点,老板娘给每桌的人端酒送餐,本着张艳丽面孔和妙曼身姿吸引了在场不少军官的眼睛:“长官,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今日餐食酒水全免。”

    斯诺和其他人谈起这场战役,关于鳄鱼乱七八糟的传闻也接踵而至,说他们正在研究更为可怕的毒,又说鳄鱼早在部队安插间谍。人人都在胡说八道,却希望战争立马结束。斯诺喝得多,他坐在赵海生旁边喋喋不休甚至是呼呼吐气:“还好蒂娜没事,奈尔,我们这趟来对了,唔你能不能不喝酒,林医生可说了你不能沾酒。”再最后脑袋侧歪,靠在她肩头熟睡过去。

    赵海生浅尝一口,掌心却紧攥着串带有鳄鱼头的银项链。

    麦哲伦瞧清楚了:“你怎么有那东西?”

    她一把回神,摇摇头:“别人给的。”

    麦哲伦举手挠挠裹满纱布的脑袋,说真想洗澡,他站起身,却意外撞到另一个士兵,嘴里嘟囔两句道歉的话,视线往门口一瞟,整个人立马精神抖擞地站直身板敬了礼:“中尉,今天辛苦你了,我们留了半瓶酒,上帝,你脖颈那里是怎么回事?”

    程易山摸了摸颈间伤痕,用沙哑嗓音回答:“地雷碎片扎的。”随后抬脚走到斯诺身后,伸手抓住他脑袋拿离了赵海生肩膀,对麦哲伦说,“你们早些休息,记得明天三街庆功宴,麻烦把他也抬上楼。”

    “好。”麦哲伦接住斯诺走了几步,回头对赵海生笑着嘱咐,“奈尔,中尉的伤记得上药。”单眨了眼,在她阴沉的注视里走上二楼。

    赵海生慢悠悠吐出一波烟圈:“说的什么鬼话。”

    对台的老板娘却冷不丁朝他眨眼暗示:“中尉,需要我帮你消毒吗,我房间就在一楼,很近。”

    赵海生手撑脑袋,颇为乐趣地瞧他打算怎么应对,就没想到会把自己扯进话题,还是以一种万分幽默的方式。

    “不用麻烦。”程易山指住她的脸,“她会和平友爱地帮忙。”

    赵海生冷静道:“你又说的什么鬼话。”

    深夜低寒霜冻,赵海生帮忙上药,最后贴了药贴才算结束,随手递他一杯酒:“喝点。”男人接住,她见到对方手背处密密麻麻的伤,微微蹙眉,本能抓住他手腕,“这怎么了?”

    程易山愣怔地说:“也是碎片扎的。”

    赵海生脑袋清醒过来,将药塞到他手里:“自己涂。”抢走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离开吧台,转身却被低脚板凳绊了失去平衡,程易山上前迅速圈住她细腰将人抱回来,距离近到气息相融的程度,赵海生双手贴着他胸膛双眼微瞪,沉默两秒,她冷静道:“可以松了。”腰间那股结实臂力缓慢离开。

    程易山抄着手问:“身体好点了吗。”原来他错以为刚才摔跤原因是身体尚未恢复,赵海生当然不会坦然解释一句:“我只是因为紧张了才会被低脚板凳绊到。”

    她说:“好多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眼底略有笑意:“那位护士姑娘说我们俩闹了矛盾。”

    赵海生问:“为什么那么说?”

    程易山慢慢靠住身后墙壁:“她还说你希望我被地雷炸个半身不遂。”思忖两秒,“今天还真差点碰上。”

    赵海生尴尬掩嘴:“那糊涂话你还信?”

    “信。”

    她愣了愣。

    “你说的我会信。”

    赵海生平静三秒,右手五指紧紧揪着吧台沿角,室内灯光灰暗,双方注视着,直到被动听见她自己说:“你靠过来点。”程易山朝她走两步,赵海生伸手蹭住了他脸颊,抹掉干泥后,左手挪到脖颈处,人也同时凑近距离,将他轻轻抱住了。

    这是程易山没有想到的。他抬臂悄然揽住对方身板,脑袋微垂,直至嘴唇能轻轻贴住了赵海生头发,就这么相互抱着等了一会儿,赵海生说:“我刚才两腿都麻了,可能毒性还没消。”她松开人站远了些,拍拍他肩膀,“谢了,要不是你早摔了。”

    程易山看着她欢快上楼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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