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银案和科举案一同结束,一切证据和犯人都要押回京城受审,调查组会一同回去,白溯自然也是带着白榆的遗体回家。

    而秦予和贺阑应该也是一同离开才对,毕竟他们下来的名义就是调查科举案的,税银案都算是额外功劳。

    结果由于账本中不见的那一部分钱财流向问题,他们明面上接到了圣旨,继续调查,所以还是会留下跟霍风冽一起行动。

    不过这背后牵扯反贼的事情,还是只有霍风冽和柳枕清知道。而他们也得知了户部尚书的死讯,也就是说线索又断了,可见那帮人行事果决,料敌先机,在他们稍微动作之际就能斩断所有,这样的行事能力,就连柳枕清都不由暗暗佩服。

    来到码头上,众人为白溯送行。

    白溯站在柳枕清身旁,一起等待霍风冽他们几个练武的检查安全问题。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科举案结束,全程没有牵扯到柳家人,回去后,柳家人肯定就放了,为何还要留下?”

    柳枕清也没法解释,其实他们牵扯的不是科举案而是反贼案。

    “你忘记了,我本来就要南下的。”

    白溯疑惑的看着他,再怎么要南下定居,遇到这种变故,难道不该回去安抚家人,再另外决定时间离开吗?

    不过白溯转念一想,突然笑道:“是不是不放心战渊?”

    白溯这样的说法过于暧昧,弄得柳枕清哭笑不得,都是柳萧竹的锅,失忆都逃不掉。

    柳枕清一笑,“哪有,只是跟霍兄他们刚好顺路罢了。”

    白溯却当没听见,只当柳枕清就是要追随霍风冽,道:“他们当中也就子川办事最为敏锐,只可惜老是被云度扰乱步调,只有你最稳当,有你在给他们出出主意,的确更有帮助。”

    柳枕清干笑道:“别拖他们后腿就好。”

    “战渊他……”白溯本想说霍风冽身体的事情,那天柳枕清晕倒,霍风冽差点犯病,但是又觉得是兄弟的私密,不好随便说道,只能道:“战渊他就拜托你了。”

    柳枕清听着却有些无奈了,这些人还真是误会到底了,实在忍不住多一句嘴,“我对霍兄早就不是……”

    白溯却误会了柳枕清的意思,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相处,大家又不是瞎子,可以说霍风冽完全把柳枕清当成自己人了,而且还是很重要的那种,作为霍风冽认识最久的兄弟,就没见过他能跟别人这般相处的,柳枕清的与众不同,白溯是亲自认证了。

    他想秦予说的没错,霍风冽就是动了心思了吧。作为兄弟自然是乐见其成,总比守着那些无望的记忆好。

    而柳枕清原本就爱慕霍风冽,他不相信失忆之后这般朝夕相处,反而爱不上?

    所以白溯更倾向于他们还在兜兜转转中,只是还有一个心结在吧,别的不方便说,但是这个可以推波助澜一下。

    白溯突然开口道:“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你失忆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听说过那个传闻。”

    “什么?”

    “关于柳相爷的坟墓。”

    柳枕清清亮的双眸正无奈的转着,突然听到这一说,顿时颤住了,比刚刚更加尴尬,好端端的提这破事儿干嘛?

    白溯怅然道:“其实当年他的墓在野外,什么人都能去肆意羞辱,那时候有人约我一起去他坟前唾弃,我曾经动过心思,因为那时候我刚刚接到……有些失控。但是后来我没去,就算当时怨恨,我也无法做违心的事,其实我心底也是有点崇拜他的,不想他这样的枭雄最后被人这般对待。也幸好没去,因为那之后我发现,他对战渊而言很重要,哪怕外界都传闻他害死了霍大哥,连累了霍家军,还觊觎霍大嫂。”

    柳枕清心想还不是挖了坟,泄了愤之后冷静下来,估计那时候表现的后悔了吧,所以白溯才觉得他对二狗还挺重要的。毕竟当年可是有着亲人般的感情。

    就这一件事情,柳枕清也不跟二狗计较,少年人嘛,冲动很正常。

    “你知道战渊在一年后回京城都做了什么吗?”

    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真的不用再提醒他了,虽然是现代人,不讲究尸身怎样,但是听着还是有些膈应的。

    柳枕清尴尬的没有回答,白溯似乎也不等他回答。

    直接就道:“我亲眼看见他穿着还沾着血的盔甲,骑着沉江月,赶来墓前,那时候我正陪着霍大嫂,因为霍大嫂坚持要给柳相爷清理坟墓附近的脏污。”

    白溯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当初看到的那震惊一幕,让他看到了几乎完全不认识的霍风冽。

    “战渊骑至墓前,从马背上几乎滚下来,那张脸就跟死人一般,不顾霍大嫂的劝阻,徒手刨开坟墓,那时我都傻了,就在一旁看着,看着战渊泪流满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双手都渐渐不能看了,而且他身上似乎还有伤,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流下血,最后都流到了那人的棺盖上。霍大嫂上前打了他一巴掌,都叫不醒他,他似乎不相信那人就这么死了,直接打开棺盖,跳进棺材,疯狂的想要把人抱起来,最后发现一动就要散架,所以只能抱着腐烂的尸骨坐在棺材内彻夜痛哭。”

    白溯说完看向柳枕清,突然惊了一跳,只见柳枕清虽然面无表情,眼睛却逐渐映出水光,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神不守舍。

    白溯愕然道::“柳兄,你……”

    柳枕清喃喃道:“是……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

    白溯苦笑道:“大概是因为太过震惊吧,据说他是刚刚得知消息就连夜奔袭,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那么远的距离?!

    “我真的……从未见过那样的战渊。”就连他兄长过世,他虽然悲伤哭泣,却只是默默的接过霍家军的重担,默认他们霍家一族的使命,可是那次他却哭得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最后呆滞的样子仿佛随时一起躺回棺材都不奇怪,让白溯大受震撼。

    白溯不好具体说霍风冽有多难过,只是叹了一口气“传闻多为夸大其词,我看到的才是真的,什么挫骨扬灰也只是少见的火葬罢了,虽然我不懂为什么要用偏远民族的葬法,但是战渊的确是秘密为柳相爷进行了火葬。”

    看着几乎反应不过来的柳枕清,白溯继续道:“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外界传闻战渊如何怨恨柳相爷其实都是假的,其他人包括子川和云度都不算知晓,但是我还是明白的,他平时的表现也不过是讨厌他人在他面前提起柳相爷,因为别人一提总是带着恶意,他不愿意任何人触碰跟那人相关的事情,不愿意被人非议那人,结果传闻就变得越来越夸张了。其实我想战渊跟那位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毕竟那位是看着战渊长大的。”

    白溯不好对着眼前人说霍风冽对那人的感情如何如何,怕适得其反,但也要让眼前人没有关于两家世仇的心结,方便两人日后的进展,要凭着霍风冽那性子,估计很难自己去解释。

    其实对于柳相爷是否跟霍大哥的死有关,白溯真不知道,但是由于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霍大嫂和战渊对那人的态度,他相信也许又是一次迫不得已的情况吧。

    白溯知道好兄弟感情来的太慢太不容易,所以希望一切能顺利,但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说完该说的,就跟众人好好告别,登船离开。

    众人目送,柳枕清却在发呆。

    “怎么了?”

    突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得柳枕清心里一揪,转头看去,依旧是刀剑入鞘般俊美的眉眼,透着冰冷和危险,神态是极为内敛的关怀,就算是当年也能天生冷俊,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张脸会出现白溯描述的情况。

    自己的死,二狗当真这般难过,明明从二狗十五岁开始跟着霍飞寒上战场就很少回来,一年最多能见到一次,他们最后一次交流的书信,自己还在训斥他。

    糟了,越想越内疚是怎么回事啊。

    二狗明明该对当年的事情有很多疑问,多少怀疑都不为过,怨恨都是柳枕清能理解的,可是偏偏却……

    说实话,白溯描述的情况,柳枕清打从心里觉得难以接受,真还不如最初的传闻,那样他心理还坦荡一些。

    正胡思乱想中,突然被霍风冽抓住了手臂,“御舟跟你说了什么吗?”

    见霍风冽突然紧张的神色,柳枕清更加不知所措了,突然霍风冽单手揽住柳枕清的腰身,飞身离开。

    正聊天的贺阑和秦予瞧见,满脸疑惑。

    “喂,战渊,去哪里?待会我们不是也要出发了吗?”贺阑呼喊着。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马车边等。”

    “怎么回事?”贺阑疑惑道。

    秦予不感兴趣,转身就往马车边走,贺阑上前就勾肩搭背八卦道:“唉,你说柳兄特意留下来,两人现在又背着我们行动,是不是……嘿嘿嘿。”

    秦予嫌恶的扫了贺阑一眼,转身避开他的接触。可是贺阑还是习惯性的黏上去,拉拉扯扯一路走回马车边等人。

    而此时的霍风冽已经把人带到了没人的地方。

    把人放下后,霍风冽才着急道:“清哥,御舟跟你说了什么?你从之前脸色就不太对。”

    看着霍风冽这么不安的样子,柳枕清有些迷惑了,这家伙是不想让他知道挖坟的真相?怕不好意思?

    柳枕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说一下,“御舟就是跟我说……说了那个你挖我坟墓的事情跟传闻不太符合。”

    霍风冽原本凝滞的呼吸似乎缓了缓,但是眉头还是紧皱道:“这事儿?”

    柳枕清有些尴尬的看着霍风冽,“他说你不相信我死了,所以很难过的挖坟,还哭了,是……是吗?”

    听到死这个字,霍风冽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语气还是尽可能平淡道:“我是一年后才得知的,那时候三王之乱明明结束了,我以为一切都安稳,只要打完战就可以回去与你们团聚,没想到却听说你早在一年前就……所以有些不能接受。”

    看着霍风冽简单的说出来,柳枕清心理更堵得慌了,“是元珏瞒着你?”

    “嗯,他说怕影响西边战场。”当年,他差点跟元珏动手。

    柳枕清点点头,毕竟那时候内政算是了结了,但是外敌还在,身为主帅不便受到影响,很合理。

    “也怪我笨,那时候敌军明明突然变得强势起来,我只当他们想要反扑,却不想……”

    那时候柳枕清的存在不仅朝廷畏惧,就连周围群狼也心有忌惮,他一死,那些人想要趁乱踩一脚是必然的。所以之后臣民万众一心的攻击死去的柳相爷,也让群狼明白,大周不会因为一个手握大权的臣子死了而乱。

    这也是柳枕清即使被刻在罪人榜上也无所谓的原因之一。

    但是看着霍风冽这般神情,柳枕清忍不住拍拍头道:“你也不容易,辛苦了。”

    霍风冽一怔,突然想起当年,还是那个人听闻清哥的死讯之后去了战场打到了他的跟前,他才得知。

    那时他差点死在战场,那人轻蔑的在他耳边诉说真相,还留下一句话。

    “你和你哥哥一样没用,都没有保护好他,早知今日的下场,不如当年让他跟我走。”

    嘲讽无能的意思犹言在耳,再看着眼前的人,霍风冽的脸色变了又变,猛然间一股冲动涌了上来,眼底的红几乎要压抑不住,突然就抬起手紧紧的把眼前人抱入怀中。那力道恨不得把人融入骨髓。

    柳枕清被霍风冽突变的举动弄得一惊,本觉得突兀,但是想起白溯的描述,又忍不住心尖丝丝拉拉的痛,就抬手环抱着。

    柳枕清的回抱让霍风冽仿佛从深渊中苏醒,甚至不用吃药抑制,他明白这一次抱的不再是尸骨。

    这次是温暖的,可以给他回抱的人。

    柳枕清任由霍风冽抱了一会儿,就莫名感觉有些别扭了,轻拍着人推开,笑着道:“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传闻是真的,吓我一跳,后来见到你就想躲着点,免得被波及。”

    霍风冽神情委屈道:“怎么可能。”

    柳枕清反驳道:“怎么不可能,毕竟……”说到这里,柳枕清突然一顿。

    霍风冽眼神也闪烁了一下。

    柳枕清沉默了一瞬,还是看向霍风冽道:“你当真从未怨恨我吗?哪怕你哥哥最后的战役失败与我有关?”

    霍风冽坚定的看着柳枕清道:“我说过,从未。”

    柳枕清怔住。

    霍风冽用一双最诚挚的眼眸灼灼的看着柳枕清。

    “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是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害大哥。对你来说最在意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哥大嫂。”霍风冽坦然道:“就算你可以害天下所有人,都不会害他们。”

    柳枕清听着这话,全身的骨头都不由的轻轻颤抖。他明明还什么都没跟二狗说过,都算是故意隐瞒了,那就该知道他心虚。为啥二狗在信任他这种事情上总能给他意想不到的反应,之前望舒的事情是,现在就连他哥……

    有些不知所措的咬着牙,仿佛跟什么较劲儿一般,又仿佛在壮着胆子试探什么,“你真的相信我?可是我的确没救下你哥和十万霍家军。”

    “没救下和想害是不同的。”霍风冽拧眉道。

    “是我没有竭尽全力救他们,是我的错。”

    霍风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尽全力了,你没错。我相信大哥也从未怪你。”

    柳枕清却越发激动道:“我没有,我本可以救下他们的,但是他们没有等,没有等我。是我犹豫不决耽误了时间,都是我的错。你会这么说不过是不清楚当初的情况,你哥本可以不用死的!你应该怪我,恨我才对。”

    霍风冽突然动手,把人拉至跟前,额头相抵,仿佛这样眼神中传达的情感才能让对方明白似的。

    “清哥,在我跟大哥分开战场带兵时,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大哥只跟我叮嘱了一句话,他说万一将来我手握兵权,不论未来发展如何,不如身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只要坚持两点。”

    柳枕清呆呆的看着霍风冽。

    他知道霍家有组训,「为国战,为君死,誓死拥护大周元氏」

    这应该是霍飞寒让弟弟坚持的其中一点。

    霍风冽也的确说了这一点。

    霍风冽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好像冰上燃烧着火焰。

    “第二点,永远相信柳枕清的任何决定,就算天下人都不站在他这一边,我们也要站在他这一边。”

    “哥哥的叮嘱,我做到了。”

    ……

    将军府,小佛室。

    黎星若一边擦着牌位,一边絮叨。

    “听说白家老二要回来,还带了他哥的尸体,还真是……什么奇闻都有。”

    “不知道会不会带出当年的事情,能不能让师兄洗白一点。”

    黎星若嗤笑一声,点着牌位道:“笨蛋,你是不是早看不惯天下人这般说他,气的想揍人?呵呵,也不知道元珏那厮有没有良心。不过没良心也不要紧,反正有二狗在呢,他不会让师兄再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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