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这等可怖的事本该令人胆寒，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变得无足轻重，旁边的银甲妖修目露诧异，总觉得这少女身上有种奇异气质。
也许是顾怜太过高超的交流技巧，玄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富含深意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臂膀靠近脖颈的部位扫过，才继续往前。
顾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打量了一眼，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对旁边目光诧异的银甲妖修微笑道：“看来你们妖王与我喜好相同，都喜欢臂膀上的肉，十分劲道。”
这话就更诡谲了。
银甲妖修并未与她搭话，大约不太想和她讨论妖王是不是喜欢吃臂膀上的肉，很快离去。
于是顾怜顺理成章地跟着玄昼走到他的王宫。
玄昼乃是蛇妖，他的王宫中居住的都是他的族人，碧灵蛇一族。
对于一个人族修士而言，这场面实在有些可怕，目之所及到处盘踞着还未化形的碧蛇，一双双幽绿眼眸吐着蛇信，令人头皮发麻。
顾怜是个没有什么奇异嗜好的正常修士，初见这场景，她也倒吸了口凉气。
可她很快平静下来。
度心大师不肯收她，便是说她尘缘未尽与佛有隔，倘若她能度尽天下人，自然能入得佛门修成正果。
天下魔头都可度，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怜长呼了一口气，本着普度天下的想法，露出与妖王交谈时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寻了殿里最大的一条碧灵蛇迎上去。
对方长长的蛇信微卷，从盘踞的大殿柱子上探下脑袋，一双碧绿眼眸似一对鬼火灯笼般盯着她，毫无感情。
顾怜却仰起头、笑容温柔而和蔼，她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这位道友有礼了。”
巨大的蛇瞳中明显露出一丝疑问，随后一阵绿烟腾起，从烟雾中踏出一位俊秀青年。
青年一身绿衣，面容与妖王有些相似。
他走到王座边上，语气诧异：“大哥？”
顾怜这才知道原来大殿里的蛇还有能化形的。
玄昼端坐在殿中高台之上，指尖搭在座椅扶手，居高临下看着顾怜，他骨节屈起，轻轻敲击了一下椅边，目光幽幽。
顾怜听见他语气温吞缓缓道：“这位小师傅有割肉喂鹰的大德，玄明，你好生照看。”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如同在吩咐这绿衣青年好生将养着她，等养好了就可吞吃入腹一般。
可他的语气又无法让人生出恶意，并且他称呼顾怜为‘小师傅’。
这一句令她非常满意。
顾怜自两年前发下大宏愿时就已料到，度人必将遭受千难万险，名震东洲的妖王自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哪怕她已经花了万分心力等来渡劫一事，又谋划了与他亲近的机会。
妖王嘱咐完之后，顾怜便对那绿衣青年致谢道：“阿弥陀佛，恐要在这里叨扰些时日，感谢道兄照拂。”
绿衣青年下意识皱了皱眉，瞥了眼顾怜，他有些嫌弃眼前的人类修士，又有些抗拒，可终究不敢违抗妖王之令，只好委婉道：“大哥，我平素里不会照顾人，倘若将这小不点照料死了，恐违了大哥的意。”
妖族寿命悠长，能化形的妖修炼年岁便不会短，他称呼顾怜‘小不点’也不算奇怪。
妖王只露出浅淡微笑，眼眸微弯，那双美丽绝伦的竖瞳便被隐去了一半，好似森寒之意也被隐去。
他语调似山涧清泉，听在人耳中甚至有种温润端方之感。
“你不愿？”
玄明心中一跳，立刻单膝跪下，沉声道：“玄明定然好好照料。”
“那便好。”
玄昼轻轻点头，还对顾怜温和道：“小金丹，我这段时日恐要疗伤，就让我这弟弟照料你，有什么短缺的，管他要便好。”
难得妖王说出这么一番温和话，虽然细听起来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恐惧，但顾怜仍然露出感动神色，将自己对妖王的情绪表达了个十成十，才关切道：“好的，妖王大人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促膝长谈。”
她目光热切，希望妖王再说几句亲切熟稔的话，玄昼却只抬了抬手，面色顷刻慵懒起来。
旁边的玄明立刻低声对她说：“大哥乏了，你跟我出来。”
见顾怜还想说些什么，他眼疾手快直接把她拉出了大殿。
殿门紧闭，顾怜才看向身边的绿衣青年，“玄明道友为何如此？”
玄明本不想和一个人类金丹多说些什么，但到底她是自家大哥带回来的女人，虽然嫌弃，却也如实告诉她：“妖族不比你们人族，小修士，在这里你最好小心些，免得被人吃了。”
“可我是你们妖王的救命恩人，你们也会吃吗？”
顾怜目光无辜，语气没有丝毫心虚。
玄明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什么救命恩人？”
“今日妖王在无涯海上渡劫，被仙门得知，仙门围剿妖王，正巧我路过，废了好大的劲儿，用了一张‘万里无踪符’才侥幸将妖王救出来呢。”
“仙门围攻？”
玄明愣了一下，旋即咬牙：“卑鄙无耻的人族！”
斥骂了一句，他才冷眼看顾怜。
“就凭那些仙门之人也杀得了我大哥？小修士，取巧而已，莫以为妖族都蠢笨。”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顾怜本就只是寻了个机缘，强行塞了一次救命之恩，便是没她在，那些仙门之人也不定能伏诛妖王。
不过这不妨碍她取巧。
顾怜没有继续与他争辩，反而自然地换了话题。
“还未向玄明道兄介绍，我名顾怜，来自天一佛宗，与你们东洲的仙门可不是一脉。”
看得出妖族之人都深恶仙门之人，听闻她来自中州，玄明脸色稍微好了一系，但依然很冷淡。
他四处看了一眼，又盯着顾怜瞧了会儿，才道：“罢了，你就住在西边的殿宇里吧，我警告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去打扰我大哥，我大哥对人族的女人没有兴趣。”
许是想到什么，他还特地警告了她这一句。
顾怜失笑道：“道兄，我是佛宗之人，佛祖心怀天下，便是爱也是大爱苍生人间，你何时见过男女私情或为色所迷？我之道，在于普度众生。”
玄明依然冷淡地哼了一句：“你记着就好，否则小心命丧妖口。”
顾怜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她在妖王的王宫住下，第二天才明白玄明话中的深意。
玄昼未出关，倒是有条妖妖娆娆的蛇妖一大早找上门来。
“你就是顾怜？”
妆容艳丽的女子耳边垂下碧绿色的流苏，观其打扮，不像妖族，倒更像是那些凡间闺秀。
她执一根细鞭，鞭尾是一枚小小的蛇头，蛇头吐信，鞭子抽在顾怜身边，发出一声爆响。
虽是没伤着她，但那股刻意的威压已令顾怜额角渗出细汗。
对方是元婴修为，顾怜才金丹初期，与她隔着一个大等级、好几个小等级。
她摸了摸额角的冷汗，暗道了身‘阿弥陀佛’，呼出一口气，才温和询问：“道友有事？”
“听说你勾引我们妖王大人？你若现在离去，我还能饶你一命。”
艳丽女子双手抱胸、目光轻蔑，唯有那根鞭子尾端的蛇头还在兀自吐着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顾怜在她的威压下凝望了她一会儿，突得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起来。
“道友，色是刮骨刀，情是穿肠药，道友实在不该做此举动，妖亦有大志，何苦耽于情爱？”
女子面容一怔，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什么？”
“我在劝道友一心向道。”
顾怜眼见她不得展容，又微笑道：“道友倘若一日飞升，又有何处去不得？何物得不到？可见是执着于一物，不得纾解。”
艳丽女子面色一愣，旋即更加恼怒道：“不知所谓！我今日非要教训你一顿！”
“等等。”
顾怜在她动手之前做出暂停动作。
她面色从容，瞥了眼不远处的正殿，在女子愤怒目光中迅速走到正殿门口，拿出一面古朴铜镜，飞快打开了正殿大门上的阵法。
殿中的模样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没有了她那日所见盘踞各处的碧蛇，空旷无比的殿中多了一条巨大、头生犄角，通体碧绿泛着莹莹光芒的巨蛇。
蛇躯盘卧在大殿中央，一双水缸大的碧绿瞳孔看向她，身边还散落了一套衣袍。
顾怜愣了一下，飞快转身，伸手捂住眼睛，匆忙道：“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没穿衣服。”
虽然一身鳞片也看不出什么，但顾怜以己度人，觉得不应该看到对方的赤-身-裸-体。
“······”
气氛静默了一瞬，那执鞭女子迅速跪伏下来，惶恐道：“妖王大人恕罪。”
玄昼幽绿眼瞳毫无情绪波动，声音仿佛含着冰雪，有些空灵，也充满了冷意，与他人形时不同。
“滚。”
那女子忙起身离开。
顾怜却赶忙道：“等等。”
可惜艳丽女子听到她的声音之后脚步更快了。
顾怜叹了口气，想要回头，又想起些什么，询问道：“妖王大人，你穿好衣服了吗？”
身后静默无声。
顾怜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回头。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盘踞的巨大碧蛇和散落一旁的衣物。
妖王水缸般巨大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顾怜打量他是不准备穿衣服了，只好无奈道：“也行，您开心就好。”
抛去了这点羞耻，她带着些好奇摸了摸巨蛇的尾巴，只觉鳞片光滑如玉，触手温润，十分好摸。
摸了两息顾怜才发觉有些不对。
妖王好像没什么反应。
她是用家传宝物强行打开了殿中阵法，玄昼应在疗伤，该不是被她打扰出了什么意外吧？
顾怜带着担忧目光抬头，却一眼就瞥见了巨蛇上腹部至下颚处三枚雪白鳞片，与玄昼其他鳞片完全不同。
传闻龙有逆鳞，触之者怒，玄昼虽是蛇族，但头生犄角，恐怕已不是普通凡妖。
这是他的逆鳞？
顾怜从未见过蛇妖的逆鳞，好奇之下，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壮着胆子摸了一把，只觉比其他鳞片更加光润。
巨蛇身躯微颤，可那双巨大的碧绿色眼眸中依然毫无神色波动。
她这才想起玄昼此次被仙门围剿就是为了渡雷劫，一旦渡过雷劫，立即便是渡劫期的至强者。陆地神仙，即刻就能飞升。
渡劫之下则是出窍，顾名思义，神魂出窍，神游天地，便是此间奥秘。
玄昼是一位出窍期的大能。
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顾怜没亲眼见过出窍期的大能神魂神游天地，但也曾听家中长辈说起过。也就是说，妖王很可能神魂出窍了，留在这里的只是躯壳，毕竟谁能想到她拥有这么厉害的传家宝？那阵法一般人可打不开。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难得碰上这种情况，顾怜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有些激动，摸着妖王腹部雪白鳞片，一不小心就掰了一片下来。
“······”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用劲。
看着手里雪白的鳞片，想起逆鳞不可触的传闻，顾怜总觉得自己的臂膀真要保不住了。
她如今和妖王的关系可还没好到这种程度，要是那位神游回来发现自己的逆鳞被她掰了一块，指不定当场把她宰了给妖族尝鲜。
“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怜长长一叹，再瞥了眼那双幽绿巨大的眼眸，便觉得有苦难言，想了想，心下一狠，干脆把剩下的两片也拔了下来。
望着手里三枚雪白散发微光的鳞片，又看了眼妖王腹部因失了逆鳞空了一小块的娇嫩皮肤，她幽幽道：“罢了，既然牵扯了因果，便等日后修为精进了再来度他吧。”
原本是准备在妖族住上一段时间，想度化妖王，可如今是不能够了。
说做就做，顾怜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她迅速收起妖王的逆鳞，拿出自己的传家宝镜子，在镜面上点了几下，然后将镜子悬空与头顶。
她的身影与气息顷刻消融在空气中，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多时，妖族禁地的东南方向，原本完整无缺的灵壁上突然多了一个小洞，似乎被什么东西消融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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