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棠,  你疯啦?”胡桂兰这下是真的急了,“你心肠这么狠,连间屋子都不给老婆子留吗?”

    林海棠不理睬胡桂兰,  手起斧头落,哐当一声,砖墙被砸出个窟窿。

    空斗墙的砌法就是砖有横有立,  墙体里面会形成很多个砖块围起来的盒子一样的空间,林海棠砸碎了几块砖,  露出来两个空斗,  其中一个里面果然塞着一个铁皮盒子。

    胡桂兰想去抢,  刘细妹防着呢,一把就将人给拉住了。

    林海棠打开铁皮盒子,  里面一盒子钱,有大团结,  也有两块、一块的,  她用胳膊夹着斧子,然后麻溜地数钱,  数完以后冲宋书记说:“这里有四百六十一块整。”

    她数出四百三十块整,  剩下的放回铁皮盒子,一并扔回胡桂兰的床上,  “齐了。”

    宋书记叹口气,  却是什么都没说。

    许翠香不干,还想过去抢钱,宋书记扭头给冯主任说:“拦住她。”

    冯主任长得微胖的身材,  力气不小,一把就把许翠香薅住。

    “那就这样。”宋书记一锤定音。

    胡桂兰一听,两眼一翻白,  几乎要瘫倒在地,还好宋解放动作快,一把将她撑住了。

    宋书记摇摇头,这都是这家人自个儿造的孽,能怪谁呢?他招呼四眼会计,“写文书。”

    其实也就是林海棠离开宋家的协议。

    这协议简单,说明双方的钱财分割,孩子归谁,以及约定双方以后就是两家人,任何事项互不干涉,再让两边分别签字,林海棠这边是林海棠签的,宋家这边胡桂兰不会写字,也不愿意摁手印,宋解放是长子,就由宋解放签,最后宋书记和冯主任作为见证人,也签上自个儿的名字,再按上手指印。

    至于迁户口,大队开好证明给林海棠,林海棠自个儿拿去镇上办就行。

    一切交割完毕,就只剩下搬东西。

    先把宋解放平时骑着上班的自行车推出来,二八大杠也就是发动的时候费点劲儿,载重的能力是杠杠的,刚好可以用来运从宋家带走的粮食。

    说到运粮食,还多亏张大妈给了几个洗干净的化肥口袋,林海棠才能把粮食装起来。

    然后就是收拾睡屋里的东西。

    结婚的时候娘家陪嫁了一口柏木衣柜,一个暖壶,一个搪瓷盆,以及两个刷牙喝水的搪瓷缸,林海棠决定只带走柏木衣柜和搪瓷缸,因为其他东西这几年都是公用的,林海棠实在嫌弃,搪瓷缸本来是一对,其中一个给宋卫东带到部队离去了,箱子里的衣裳鞋子什么的则一并带走。

    许翠香在门口晃来晃去,不错眼地盯着林海棠,林海棠知道许翠香怕她多带走宋家的东西,她就当看不见这个人。

    等粮食和衣柜都收拾完了,全部捆到二八大杠的上头,许翠香那眼神儿哟,恨不能把林海棠吞了。但这事儿大队书记都定了,胡桂兰和宋解放都没法子,许翠香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推了一把大毛。

    大毛七岁,因为宋家好吃的东西经常紧着他,所以这孩子和来旺一样,长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许翠香推他一把,他就按照许翠香教的,炮弹似地朝林海棠冲过去。

    林海棠被这一撞,差点坐到地上去,顿时有些生气,道:“许翠香,你什么意思?”

    许翠香皮笑肉不笑地说:“大毛还是个孩子,你还要和他计较吗?”

    结果不等林海棠说话,陈大宝咻一下就冲出去,直接一下子将许翠香撞得趴地上去了。

    许翠香手撑在地上,气咻咻地指着陈大宝,“你——”

    陈大宝嬉皮笑脸,“我也还是个孩子,你还要跟我计较吗?”

    许翠香气得说不出话,转头去看宋家人,巴望着谁给她撑个腰,结果胡桂兰只管要死要活,宋解放围着他老娘,连个眼神都不给许翠香,宋老三两口子呢,早就没影儿了,至于来旺家里的人,本来就不齐心的,又是堂房,壮壮声势也就算了,谁愿意真的跟人动手干仗?

    许翠香丢了面子,又觉得一大家人都没用,捂着脸趴在地上嗡嗡地哭起来。

    村里其他社员看了,悄悄地说,这家人以往看着挺体面的,今天算是剥了衣裳露出真面目来了。

    一片乱糟糟里,石头和妞妞找到人群里的阿福,兄妹俩一人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给阿福的小兜兜塞得满满的,“咱们长大了再一起玩儿噢!”

    阿福吸溜下鼻子,重重地点头,“嗯!”

    宋家人一个个丧得像家里死了人,林海棠娘家就大不一样啦,一行人满载而归,个个脸上都是轻松的神情。

    傍晚的时候回了四角楼村的家里,刘细妹道:“今天晚上在我家吃饭,谁都不许走,把孩子二婶和勇子媳妇他们都喊过来。”

    像陈二叔和勇子他们,虽然说起来是一家人,但人家辛苦费事地去帮一回忙,怎么也要表示感谢是,送礼显得太见外,一家人吃一顿好的挺合适。

    陈二叔倒也不客气,痛快地答应了。

    勇子挠挠头,道:“大伯娘,我就不去了。”

    林海棠以为勇子是客气,劝道:“勇子哥,咱们自己家里人,可别见外。”

    勇子咧嘴一笑,道:“就是不见外呢,是这样,咱们村的陈壮前几年不是去当兵了吗,前阵子退伍了,昨天夜里刚到家,我一会儿去找大壮叙叙话。”

    陈庄和勇子是打小要好的发小,俩人好几年没见面了,林海棠见是这么回事儿,也就不多劝了,转而道:“叫二婶和嫂子都别做饭,一会儿都到我们家来吃啊。”

    勇子应了一声,帮着把东西安顿好,就往陈壮家去了。

    说是吃顿好的,其实条件也有限,刘细妹家里没鸡蛋,去找邻居借了七八个鸡蛋,灶屋的房梁上吊着一刀腊肉,平时来客了只割一指长,刘细妹现在狠狠心,全给取下来。

    这种时候肯定不吃粗粮,取出十多斤麦子,添上几毛钱,去和村里富实的人家换成了面粉,换回来之后磕鸡蛋、切葱碎,准备烙一筐葱油鸡蛋饼。

    林海棠也没闲着,把能帮手的都帮了,然后拎着个塑料酒壶,去找村里的社员打酒,社员自个儿酿的酒是用地瓜干酿的,比不上供销社的高粱酒味道醇,但供销社的酒得要票不是,社员酿的可以只用钱。

    打好酒回来,林海棠抬腿往堂屋里去,恰好遇见勇子往堂屋里出来,俩人打了个照面,林海棠随口道:“勇子哥,大壮——”

    她就是随口问问大壮这几年变化大不大,结果就喊了声勇子哥,勇子像有鬼在撵一样,飞快地蹿出去跑远了。

    林海棠愣了半天没回过神,站了一阵,勇子都跑没影儿了,她拎着酒壶进灶屋,灶屋里陈树根、刘细妹、林棉花还有杨福生正在小声说什么,陈大宝也在一旁立着,林海棠一进去,大家都捕鱼儿童地住了口。

    “我怎么瞧着你们有点儿怪怪的?”林海棠不解地说。

    “没啥,你想多了。”刘细妹挥挥手,拿起菜刀切腊肉。

    那是过年的时候分的臀尖肉,被木柴的烟气熏了两三个月,切成薄薄的片以后,肥肉变成了半透明的油亮晶莹的黄色,中间夹杂着两三道鲜红的瘦肉线,光是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林海棠越看越觉得大家可疑,不过她也不追问几个大人,瞅着陈大宝出了灶屋,她跟上去,把陈大宝拽到院墙根儿,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啊二姐。”陈大宝拨浪鼓一样摇头。

    林海棠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你告诉我,这钱就给你。”

    其实这是林海棠今天被陈大宝感动了一把,本来就要给他当零花的。

    可怜的陈大宝兜里比脸上还干净,但是小伙子又有点爱美,最近心心念念想买一盒头油呢,挣扎犹豫一阵,最终像金钱投降,道:“就是,就是退伍回来的那个大壮哥说,他有我姐夫的消息。”

    “姐夫?”林海棠往屋里瞅一眼,大壮有杨福生的消息,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陈大宝别别扭扭,道:“宋姐夫。”

    林海棠明白了,这说的是宋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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