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设是一名在农场分部种地的职工,  干的活儿和农民类似,不过属于城镇户口、单位编制,每月按时领钱粮票。

    分部和村庄差不多,  但土地全都是单位的,王建设在那里分到了一间屋子,然而一家四口挤得不像话,而恰好分部到四角楼村骑自行车只需要半小时,  王建设自然就将主意打了过来。

    邓芳琴看到林海棠往屋里走,赶忙高声道:“老林,建设,  海棠来啦。”

    王建设已经知道上回林海棠来林家割肉放血的事,心里头防着林海棠,当即就闭嘴。

    林怀平但倒是挺高兴,  一边迎出来一边问:“石头来了吗?”

    林海棠难得和邓芳琴默契,俩人都悄悄翻了个白眼——林怀平这重男轻女的毛病是好不了了。

    林怀平一出来,明显状态和上回有些不同,怎么说呢,上回林怀平看着也就四十上下,长相周正,气质儒雅,  而眼前的林怀平两团黑眼圈,  衣裳皱巴巴,一看就是个奔五张的老头子。

    林海棠估摸林怀平这是和邓芳琴吵架吵的。

    林怀平笑得一脸慈爱,  “哟,  小石头,想外公了没?”

    石头摇头:“没有。”

    邓芳琴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热脸贴了冷屁股,  怎么样,看你个死老头子还偏心不?

    林海棠也以为林怀平要垮脸呢,没想到林怀平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对林海棠说:“以后多带孩子过来,多见见才亲。”

    邓芳琴气得哟,翻着白眼转身走了,走两步又顿住,忽而折身提起王建设带来的一大篮子青菜,走到那群纳鞋底扯闲篇的老大妈身边,道:“建设自己种的,又新鲜又水灵,大家拿回去尝尝味儿。”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收了她的菜,再议论起来难免就要改一改口风,而且她毕竟是工会主席的爱人,职工们当着总要给面子是不?

    哪里知道,第一个人就拒绝了邓芳琴,正是说林海棠孝顺的那个老大妈,老大妈带着老花眼镜,瞧也不瞧邓芳琴,只说:“既然是好东西,我拿去吃了也过意不去,你留着。”

    这位老大妈是手套厂厂长的爱人,老大妈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都客气地拒绝了,而且说白了,一把青菜费不了几个钱,犯不着欠一个人情。

    邓芳琴脸上不大好看,老大妈却一点儿也不递台阶,反而扬声对林海棠说:“小海棠,你真想不起我啦?”

    林海棠被老大妈说得一愣,她本来就觉得老大妈有点眼熟,这下干脆走到老大妈面前,妞妞是林海棠的小尾巴,也跟着林海棠走过去。

    “这丫头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老大妈看着妞妞说。

    林海棠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您是胡二蛋的奶奶刘大妈!”

    十几年前,林海棠去林怀平那里时,六岁的胡二蛋是她唯一的玩伴儿,因为林海棠是个乡下小丫头,家属院里其他孩子都嫌她土,但胡二蛋也经常被奶奶刘大妈带到乡下去,他很愿意和林海棠玩儿。

    那会儿胡二蛋的爷爷是林怀平的上级,看邓芳琴讨好刘大妈的劲儿,看来十多年后林怀平挪了个地儿,胡爷爷依然还是林怀平的上级。

    胡爷爷和刘大妈的关系就好比刘细妹和林怀平,只不过人家胡二蛋的爷爷有良心,一辈子和刘大妈处得好着呢。

    就这情况,刘大妈能看邓芳琴顺眼才是怪事。

    林海棠见到刘大妈很高兴,然而她说完这句胡以后,刘大妈眼角的笑意消失,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对不起,我……”林海棠觉得自个儿可能认错了。

    “不关你的事,孩子。”刘大妈红了眼圈,叹口气,道:“二蛋……我可怜的二蛋,他被人拐走了,找了十几年了,一直也没找着。”

    林海棠顿时心中一酸,她想不起二蛋的长相了,但是她记得那时候刘大妈用冰糖红枣给姑爷爷泡了一瓶酒,有时候林海棠在邓芳琴母子手里受了委屈一个人悄悄地哭时,二蛋就会偷酒里的红枣给她吃。

    这么善良一个人,没想到……

    这种事情面前,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林海棠静静地握着刘大妈的手,刘大妈反而哽咽着安慰她,“他爷爷说了,只要我们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林海棠重重地点头,“嗯,一定会找到!”

    妞妞一直跟在妈妈后面没说话,这时候竟然从探出个小脑袋,学着林海棠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对刘大妈点头,“嗯!”

    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可能都没明白大人在说什么,但是这孩子嫩白的脸蛋儿,大大的杏眼,说不出惹人喜爱。

    刘大妈一下子破涕为笑,转而问起林海棠现在的工作以及妞妞和石头两个孩子。

    俩人拉了一阵家常,那边邓芳琴饭都要做好了,刘大妈才放林海棠走。

    邓芳琴还是真的煮了肉,炖得酥烂的一颗猪头,猪耳朵切薄片当凉菜,核桃肉不用刀切用手撕,和切成段的蒜苗爆炒,再有就是个白灼小青菜。

    即便邓芳琴的厨艺一般,那也架不住原材料好,一出锅,肉香味儿窜鼻。

    这可比上回刘红霞来的时候丰盛多了,可见邓芳琴心里还是儿子的地位顶天。

    林海棠和刘大妈拉完家常,一走到门口,又听到王建设在提林怀平那块地基,“叔,我们分部分的房子也就十来个平方,床挨着柜子,剩下的地儿都下不了脚……”

    哟,语气还挺愁苦。

    而林怀平手臂撑在桌子上,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林海棠也不含糊,喜气洋洋地说:“爸,我找到工作了,在场部的国营饭店当服务员。”

    林怀平立刻被这个消息吸引力注意力,“真的?”

    这年头的工作多难找啊,没见市里好多领导的孩子一样要下农村当知青吗?

    林怀平给林海棠写了推荐信,但打心眼里还真没抱多少期望,这种岗位是香饽饽,要么实力过人要么背景过人,否则一般很难面上。

    显然林海棠属于前者。

    林怀平这会儿再看林海棠可真是顺眼,他一心想要儿子,要是有儿子肯定是儿子顺眼,但是没儿子,女儿里面一比较,林海棠可比爱英强多了。

    林海棠在林怀平的慈父眼神里起了鸡皮疙瘩,她强忍住了,道:“我在场部上班,我妈那里又住不下,我想着,能不能把您四角楼村那块地基给我?”

    拍着怀里二柱的刘红霞顿时就捅了捅王建设的胳膊,王建设没想到林海棠会提这个要求,整个人愣住了。

    不过,这句话捅了邓芳琴的肺管子了,她放弃了一贯端着的优雅,忍不住嚷道:“那怎么行?”

    嚷完看到林怀平皱了眉头,语气立马温和下来,道:“老林,我是为海棠好,你想啊,没人住的房子坏的格外快,那房子空了十几年,肯定早就垮了,哪里还能住人呢?”

    林海棠不得不说,邓芳琴确实是有些脑子的,起码说话总是能说到点儿上。

    邓芳琴又道:“要再想住人,就得全部推倒了重新修,就算是干打垒,那起码也要两三百?海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哪里去找这个钱,这不是加重生活负担嘛。”

    林海棠笑眯眯地道:“谢谢邓阿姨替我考虑,这笔钱我拿的出来。”

    林怀平皱着眉,没同意也没反驳。

    邓芳琴怀疑林海棠在提醒她林怀平给出去的那一百块钱,心里跟扎了一刀似的,但还是忍着道:“老林,谁家也没有把地基传给女儿的,你说是不是?”

    死老头重男轻女,这些总是在意的?

    果然,林怀平点头,“理倒是这么个理。”

    邓芳琴一喜,朝王建设使个眼神儿,王建设没懂得起,刘红霞替王建设说道:“叔,我们不要您这地基,我们自个儿出钱修两间房,让我们住个十年八年就行,到时候地基还是您自个儿的。”

    这话当然是邓芳琴教的,说是不要地基,其实房子修好王建设一家搬进去,十年八年以后,林怀平还能怎样呢?

    林海棠多少能猜到点儿邓芳琴母子的算盘,还别说,邓芳琴可能是算盘投的胎。

    邓芳琴再接再厉,软言软语地劝道:“咱们做父母的得公平一些,上回招工名额给海棠了我也不说啥,这回轮也该轮到建设了,是不?”

    这话说的够含糊,招工名额也好地基也罢,哪一样都是林怀平的,邓芳琴一点力不出,又何谈公平呢?

    而对林怀平来说,他也不可能在林海棠和王建设之间找公平,只不过邓芳琴这话他确实顾忌着的,上回邓芳琴已经大闹过一回,毕竟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的,总不能真的寒了邓芳琴的心?

    林海棠看她爹的脸色就知道,她爹要答应了。

    没事,她憋着大招呢。

    前几天去幼儿园给妞妞和石头报名,人家问俩孩子的大名,林海棠当时愣了一下,因为一直喊小名喊习惯了,还没起大名。进而就想到,既然梦里的宋卫东那么狗,干脆让孩子跟她姓好了。

    她生她养,跟她姓天经地义,孩子长大之后如果有自己的想法,那她也是尊重的。

    当时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能在这里起作用。

    眼看着林怀平就要对王建设点头,林海棠慢悠悠地开口了,“爸,我准备让石头跟您姓。”

    林海棠忽悠林怀平忽悠得毫不心虚,反正都是姓林,把跟她姓说成跟林怀平信,这事儿谁也戳不破。

    林怀平是什么样的人?是把重男轻女写在脸上,刻在灵魂上的人,这一听还得了?

    “真的?”林怀平喜出望外,竟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我有后人了!”

    林怀平拍桌子一锤定音,“四角楼的地基给我孙子!”

    王建设目瞪口呆。

    刘红霞目瞪口呆。

    邓芳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周都要用手机码字,手指已抽筋。

    今天太惨了,在催生话题里煎熬了两个多小时,还好我足够坚强。

    啊,好冷,想回家。感谢在2022-01-28  01:33:06~2022-01-29  00:1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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