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棠娘仨并不知道有客上门,  大人缝被面,俩小的歪歪扭扭地学写数字,都专心地干着各自的事儿。

    四月的阳光清亮,  风微微湿润,  屋檐下挂着个黄泥做的燕子窝,  里头几只毛茸茸的乳燕气吞山河地张着嘴,等着燕爸爸燕妈妈投喂虫子。

    真是个好天气。

    林海棠把更生布裁出被面大小,细细地锁了边,  正准备把里子拿出来比一比,  窗台上冒出来一个锅巴铲发型的小男孩儿的脑袋瓜。

    小男孩儿是勇子家的二娃,名字叫做海生,这孩子比石头大一岁,  俩孩子已经迅速地成为好哥俩。

    海生还不够高,在窗外像个弹簧一样,  每蹦一下脑袋冒起来一下,  明明林海棠就在旁边呢,  小孩儿拢着嘴悄悄地喊:“石头,  石头,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林海棠抿嘴笑着,  假装没听到,头也没抬一下。

    石头显然很动心,  思考几秒钟,  也悄悄地回:“等一会儿。”然后埋头写了几笔。

    “我可以和海生出去玩儿吗?”石头站起来,  把本子递给林海棠看。

    林海棠接过来,  哟,一整页都写完了,虽然刚开始学书写,  对笔的控制还很生疏,但是写出来的数字大形状是对的,而且通篇质量稳定,大小均匀,可见是专心了的。

    “去。”林海棠点点头。

    妞妞眼巴巴地看着林海棠,“妈妈……”

    林海棠瞅了一眼,妞妞才写了半页,而且写了的半页上还见缝插针地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于是铁面无情,“不行。”

    妞妞倒也不哭闹,小丫头撇撇嘴角,苦大仇深地继续写起来。

    海生在前头带路,石头在后头跟着,问:“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去看我们家的小猪崽。”海生说着哒哒哒地往猪圈跑去。

    乡下条件匮乏,孩子们没上学的时候总是闲出屁来,捉蝌蚪、挖泥巴、追蜻蜓,每天都是干这些。

    看小猪崽,那当然算是好东西,石头眼睛一亮。

    猪圈是用大毛石垒的,为了防止猪出逃,圈墙高度有一米左右。

    这可为难了石头,他踮了好几回脚,转头跟海生说:“我看不到。”

    实际上海生之前来看,那是他爹勇子给抱着看的,这会儿他自个儿也看不到呢。

    “没事儿,我有办法。”海生嘿嘿一笑,弯腰抱住圈门,整个猪圈只有圈门是木头做的,而且是六七十公分高的活门,那是为了猪出栏时方便而设置的。

    海生小人家家力气不够,石头也过去一起抱住圈门往上提,还知道喊口令,“一二三,预备备!”

    哐当一声,圈门木板被拆了下来。

    石头往猪圈里探脑袋,发出惊叹,“哇……”

    猪圈里躺着一只黑花母猪,一排小猪崽正趴着吃奶。

    “一,二,三……”石头刚学会数数,点了两遍,道:“你家有七只小猪崽。”

    海生也探着脑袋往里瞅,掰着手指数了一阵,说:“我家只有六只。”看石头不明白,又道:“我爸说,要给配种的一只。”

    石头点点头,又问:“什么是配种?”

    海生挠挠头,努力回想着,“就是……就是别人家有公猪,牵来跟我们家的母猪睡觉觉,然后母猪就生了小猪崽,我爸说公猪有功劳,所以要给一只小猪崽。”

    “噢。”石头若有所思。

    其实猪这种畜生很欺软怕硬,对着大人只敢哼哼唧唧,对着小孩儿那是敢下口咬的,何况生了小猪崽之后很警觉。

    两个孩子在圈门口探头探脑,猪圈里躺着的母猪睁开了眼,俩孩子一猪,大眼瞪小眼,冷不丁地,母猪突然起身朝圈门口冲过来。

    石头和海生给吓了一跳,往后跌了个屁股蹲儿。

    母猪大概精力不够,吓了两个孩子又回去闭眼躺着给小猪崽们喂奶。

    海生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话还没说完呢,一只吃奶的小猪崽突然站起来,撒开四蹄冲出猪圈,石头赶忙说:“糟了——”

    那也没用,小猪崽欢叫着冲出猪圈去了。

    “哎呀呀,我爸要揍我了!”海生连忙爬起来追上去,呜哩哇啦地叫道:“我爸说这猪崽比我值钱呢!”

    石头反应快,比海生还先跑两步。

    可是小猪崽四条腿,石头和海生都是两条腿,俩孩子压根儿就追不上,得亏小猪崽走走停停,时不时拿鼻子拱一下泥巴,或者啃一口人家地里的青菜叶,俩孩子这才没有跟丢。

    “小猪崽,你站住!”

    “站住啊,缴枪不杀!”

    俩可怜的娃,连电影里看来的台词都说出来了,小猪崽还是闷头甩蹄子乱奔。

    宋卫东骑着自行车,朝着印象中的丈母娘家去,但是毕竟只来过一回,又已经过了六年,他有些拿不准了。

    刚刚放慢速度,斜刺里窜出来一个小孩儿,眼看就要撞在车头上,小孩儿反应倒还快,急急地停住了脚,宋卫东也刹住自行车。

    “叔叔,对不起。”小孩儿没有被吓得哇哇哭,反而主动和宋卫东道歉。

    宋卫东眉毛一挑,这孩子真不错,大方,礼貌,他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准备和孩子问个路,“请问林——”

    那孩子根本不等他说话,撒丫子飞跑出去,宋卫东定睛一看,噢,在追一只小猪崽。

    这时候,一个留着锅巴铲头的孩子也追上来,一边跑一边哇哇地喊:“石头,冲啊!”

    短短的时间,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子试过抄近道,试过用竹竿把小猪崽赶到角落,宋卫东心里夸一句,这孩子还挺聪明。

    可惜两条腿的小孩子跑不过四条腿的小猪崽,绝对的速度差异面前,啥也没用。

    宋卫东观察几眼,停好自行车,捡起一把石子追过去,一边跑一边朝小猪崽扔石子,每颗石子都擦着小猪崽但是又没有伤到它,小猪崽受了吓不住地变换方向。

    海生不干了,“你不许砸我们家的小猪崽!”

    叫石头的男孩儿倒是没说什么,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宋卫东扔了没几下,小猪崽往他预计的方向跑去,算着小猪崽跑动的速度和距离,等小猪崽经过一个靠在墙边的簸箩时,宋卫东扔出去一块石头,不偏不倚不轻不重,簸箩一下子扣下来,将小猪崽扣在了里面。

    小猪崽哼哼唧唧还想跑,但是被挡住了视线,顶着簸箩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海生这下明白啦,乐颠颠地跑过去逮住小猪崽,石头看海生自个儿能行,就现在原地没动,仰头看着宋卫东,眼神满是好奇,“叔叔,你怎么做到百发百中的?”

    哟,这孩子还会成语呢。

    宋卫东拍拍手上的灰,忍不住摸摸石头的脑袋瓜,“这就叫百发百中啦?”说着做了个端枪狙击的动作,“这个才是。”

    说来也怪,他离开家乡时才十几岁,自个是个毛头小子,对小孩儿们没耐心,小孩们也不喜欢他,等当了兵回来,可能是因为言行严正,举止不自觉地透着肃杀气,小孩子们就更不亲近他了,自然,他也不喜欢小孩子。

    哪怕现在知道自个儿有一双儿女,他认为自个儿心里存的是为人父亲的责任,而不是那种亲近和喜爱的情感。

    宋卫东没想到对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儿,倒是生出了一点喜爱。

    “你是英雄?”石头的眼神亮晶晶的,小孩儿接受信息的来源有限,只在战斗片里见过军人,而战斗片里的军人流血牺牲,都是人民的英雄。

    宋卫东啪地立正敬个军礼,正色道:“小朋友,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

    也不管孩子听懂没,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和你的小伙伴分着吃。”

    石头却没要,“我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好孩子……那我跟你问个路,你告诉我,这糖是我谢谢你的。”宋卫东不由得露出笑意,“请问林海棠家往哪边走?”

    石头听了没回答,小家伙仰头打量宋卫东,问:“你是谁?”

    他是谁呢?

    “我姓宋……宋卫东觉得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而且真要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说了,孩子估计也听不懂,于是摆摆手,“算了。”

    他记忆中有大致方向,推着自行车朝那好走去。

    海生捉住了小猪崽,抱着过来准备和宋卫东说谢谢,看到宋卫东已经走了,就和石头说道:“这个叔叔是谁啊,他好厉害。”

    石头看着宋卫东的背影不说话,想起前几天妈妈说过,爸爸还活着而且已经回到家乡,说不定很快就会见着。

    一想到这里,石头立马撒腿儿朝知青屋飞跑。

    林海棠缝好被面,打算用水洗一遍,趁着天色好晒干,天冷了拿出来直接用。

    刚端起盆子拿起刷子要去塘边,石头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那个人,那个人来了!”

    石头跑的满头大汗,话都说不顺,林海棠了解石头的性格,这孩子少有这么冒失的时候,于是站定了问:“哪个人?”

    “那个人!”石头喘着粗气,道:“就是那个,那个……咱们家的公猪。”

    林海棠:??

    ”啊切!”田埂上推着自行车的宋卫东,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卫东:逆子。

    谢谢大家关心,肠胃从小就不好,最近几天冻得半夜胃痛睡不着,所以就没有回复大家评论,希望今晚睡好。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虎年大吉,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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