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晨,阿晨?”

    恍惚间,沈晨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抬起头,看到父亲沈真。

    “父亲。”

    沈晨应了声。

    沈真轻声道:“族老在叫你。”

    沈晨看过去,便看到邓洪正在向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阿晨,宗族商议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等来到堂下,拱手向诸位族老行礼之后,邓洪便询问他。

    沈晨摇摇头道:“刚才我在想昨日的事情,有些出神,没有听到叔祖们的商议。”

    “呃......”

    邓洪左右看看,邓茂邓昭以及沈氏几个族老也一脸不悦的表情。

    长辈说话晚辈当耳旁风,在当时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不过沈晨有大功于宗族,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邓昭便说道:“刚才我等商议南下路线,准备走下邳经沛国去汝南,从汝南进入南阳境内。”

    沈晨思索道:“不可,下邳沛国汝南等地这些年来屡遭战乱,特别是下邳,曹操才刚屠杀不久,瘟疫横行,恐怕族人南迁路上,遭遇瘟疫,就是举族之灾,必须要走一条安全的路线。”

    “哦?”

    邓茂问道:“哪里能安全呢?广陵倒是不曾有瘟疫,但笮融这厮为祸地方,已经有两任太守亡于他手,我等路过广陵,恐遭其害。”

    沈晨摇摇头道:“现在还无法确定,容我思索两日。现在族丁需要训练,族产也需要变卖,还有时间。”

    邓茂苦涩道:“那曹贼迫得太急,刚才众人商议,最好这个月月底之前就走。”

    “月底之前就走?”

    沈晨十分惊讶,因为今天是五月十五日,举家搬迁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是普通农户要离开家乡,前往外地,也得把所有的资产处理好,少说十天半月。

    而黄门亭有三百多户,丁口一千多,再加上还有大量的财产田地要处理,又要训练族丁护卫,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更别不够。

    邓茂唉叹道:“乡亲们也是怕了,这徐州已经是是非之地,昨天就死了那么多人,再待下去恐怕......”

    “我明白了。”

    沈晨默然地点点头,他很清楚这种状况。在屠刀面前,灭族之灾,想尽快逃离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宗族的田地?”

    沈晨又问。

    “准备贱卖了吧,或者干脆就不要了。”

    邓茂答道:“人比地重要。”

    沈晨赞赏道:“叔祖确实明事理,不过也不能真的就抛弃掉。”

    “你有办法?”

    “我听闻糜家乃是徐州巨富,家中资产无数,前些日子在陶使君那见过糜主事,兴许能把田地卖给他,有了钱粮,去荆州之后族人才能过活。”

    “真的吗?”

    邓茂大喜道:“那此事和南迁的线路问题,就交予阿晨了。”

    “晨明白,必不负叔祖所托。”

    沈晨应下了。

    严格意义上他和糜竺不熟,但这是生意,生意人没有拒绝的道理。

    接下来几天,黄门亭邓沈二族都处于一片忙碌的搬家事中。

    很快,到了五月二十一日,沈晨就前往剡县别驾从事府邸请求与糜竺相见。

    此时糜竺正在府里宴请刘备和孔融。

    因为明日孔融就要启程回北海,陶谦最近重病缠身,不能送行,就吩咐由糜竺代劳。

    由于之前是糜竺前往北海请孔融过来相助,所以三人非常熟稔,推杯换盏之间,听闻沈晨来访,连忙请进来。

    “子仲公,文举公,玄德公!”

    进门之后,见刘备和孔融也在,沈晨按照次序一一鞠躬。

    糜竺是主人,要第一個见礼,孔融年龄最大也最德高望重,所以是第二个,刘备就只能第三个,汉代礼仪有非常标准的程序,错了会让人觉得失礼。

    三人点头回应,糜竺说道:“稚子请坐。”

    沈晨坐下。

    刘备笑道:“小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明日文举公就要回北海了,我等正在为他准备送行。”

    沈晨便拱手说道:“那真是巧,小子祝文举公一切顺利。”

    孔融感叹道:“你这稚子聪明伶俐,有我小时候的风范,令人喜爱。可惜这次来没带什么书,不然必赠你一些,也好益人意智。”

    “文举公的好意小子心领,但此番宗族要举家往荆州搬迁,它日若还有机会与公相见,必与公促膝长谈。”

    沈晨礼貌回应,在汉末这种书籍资料珍贵如黄金的年代,有人想赠书,那是天大的恩情。

    虽然只是孔融口头上的话,但孔融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因此他也必须予以感谢,这才叫懂礼节。

    孔融最欣赏他的就是这一点,才八岁行为举止就跟大人无异,甚至比一般的士族还要关注细节礼仪,和这种人相处的话本身也会感觉到舒服,令人如沐春风。

    糜竺问道:“稚子还是要离开徐州吗?莫非是担忧曹操重来?这一点大可放心,我得知消息,曹操被吕布阴袭,现在恐怕自身难保了。”

    沈晨点点头道:“曹操确实自身难保,但族人遭遇袭击,死伤不少。这几日来担惊受怕,因此打算回南阳祖地栖息。”

    “小先生要走吗?可惜了,现在陶公病重,徐州城内忧外患,正需要像小先生这样的人才来相助。”

    刘备叹息了一声,他觉得沈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现在徐州的情况很不好,沈晨能够把局势分析得井井有条,很需要他来帮忙。

    不过沈晨却自有考虑,笑着说道:“玄德公不要着急,如今我年岁尚小,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待我多读几年书,增长些岁月,它日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届时我再来相助也不晚。”

    “但愿吧。”

    刘备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在这样的乱世当中,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相见的一天。

    糜竺说道:“不知道稚子此番来访,是有何事?”

    沈晨答道:“宗族田产想要变卖,我得知糜主事是徐州巨富,不知道对黄门亭上万亩田地是否有兴趣?”

    “哦?”

    糜竺果然来了兴趣,问道:“这些田地有多少下田,中田,上田呀?”

    沈晨说道:“下田九千三百二十六亩,中田六千九百五十九亩,上田三千四百七十七亩,这些田地宗族皆已经统计好了,一共是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二亩。”

    汉朝的田地面积其实要比后世一亩田的面积要小很多,大概要少三分之一,一亩相当于现代的0.69亩。

    而且当时粟麦产量不高,黄河流域的河南河北地区都是种夏粟冬麦两季粮食,一亩田春夏之际种粟米,秋冬季节种小麦,每亩每熟产量在两到三石,一年两熟差不多是四到六石。

    一个成年人每个月要大概消耗约两到三石粮食,一户五口之家,即便按照最低口粮两石来算,一个月也要消耗十石,一年就要消耗一百二十石。

    那么温饱的最低标准就是这户五口之家需要耕种二十多亩田地,每年收一百二十石粮食,才能保证吃饭的问题。

    但那只是最理想的状态,税收、天灾、减产、战乱、生活开销、油盐酱醋等等,都会给温饱与经济增加负担。因此实际上一户五口之家要耕种的田地远比想象中的要多,一般是每人差不多要耕十亩才能勉强过活。

    沈晨家算是富农家庭,父母加上大哥大嫂和自己刚好五口之家,名下田地有三百多亩,这才是富农。而普通人家则大概只有五六十亩田土,遇到天灾人祸,就只能变卖家产卖身为奴。

    黄门亭邓沈二氏为主导,总丁口是五百多人,另外还有六百多人是其他姓氏。其中一半都不是自耕农,而是租用邓沈二氏田地的田奴、徒附,以此艰难求生。

    所以按照标准来计算的话,黄门亭大概一千一百多人口,田地应该是一万一千多亩。只是邓沈二氏在兼并土地,田土便多了起来。

    虽然沈晨知道兼并土地是导致王朝灭亡的原因,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自己的宗族就是小地主阶级,既得利益者,他不可能去喊口号打倒地主,分贫农田地,那样的话他不仅会没朋友,还会没家人。

    不过总体来说,黄门亭的田土资源还是趋于良性。田奴徒附只占到了少数,大部分都是自耕农,不用下地干活的小地主阶级也只有邓沈二氏的族老才算,田产分配还算是均匀。

    听到他们拥有的田地接近两万亩,糜竺眼中顿时露出市侩的光。

    地主阶级之所以是地主阶级,就是对田地拥有难以想象的贪婪和执着,糜家虽然是徐州巨富,但谁会嫌弃自己的财富更多呢?

    最重要的是黄门亭离剡县并不远,只有四十多里地,如果被糜竺拿下,这些土地就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至于耕作的农奴也不用担心,这年头,多的是流离失所的流民。

    只是糜竺是商人,低买高卖是他的本性,因此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佯装为难,迟疑说道:“这个......这个......”

    “主事莫非有难处?”

    沈晨当然看出来他想压价,但不得不承认,糜竺确实挑了个好时候,所以也只能捏着鼻子等还价。

    糜竺说道:“如今徐州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无主之田,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田地呀。”

    沈晨就说道:“无主之田多在被曹操屠戮过后的彭城和下邳,剡城周边可再也没有像黄门亭这样的好地了,主事还是得考虑考虑。”

    “这倒也是。”

    糜竺摸着下颌山羊须说道:“不过今日我正在宴请文举公和玄德公,不宜谈论商事,且再过几日,我亲自前往黄门亭看看田土,再做商议如何?”

    “自然如此。”

    沈晨点点头表示理解。一来人家今日确实有事,二来买卖货物总归要看看货,最后才能谈价钱。

    所以今天只是谈一谈这个事情,真到买卖的时候,还得再等几日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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