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百无聊赖地守着城门,自从投靠刘表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没一天好日子。

    虽然安稳,不用上战场去打仗。

    但对于甘宁来说,这样的安逸生活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作为一个十多岁就纵横长江刀尖舔血的浪荡青年,这两年来甘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上次砍人还是从刘璋那反叛之后,从此就离开了他熟悉的长江,来到了这陌生的祖地。

    偶尔也会去看看城外那些甘氏乡村宗族,可他觉得自己跟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家顶多一百年前一个祖宗,除此之外,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上的联系。

    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今天。

    远远的,甘宁就看到东城门外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呼啦啦马车足有二十多辆,前呼后拥,显然是一个世家大族在出行。

    邓洪过個年带着蔡氏回了黄门亭,回程的时候路过蔡阳,顺便去了娘家一趟。

    见到二人十分恩爱,岳父岳母都非常欣慰,又看到黄门亭乡老们大包小包的礼物给这对新人送了七八车,顿时觉得自己也不能寒酸。

    于是从娘家出来之后,又多了七八车,加上原来的十多辆马车,总计有了二十多辆车。

    甘宁虽然不知道这支车队就是邓洪的车队,但他在巴郡的时候自己家就是世家大族,出行的时候比这还奢侈,所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就没有关注。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那支队伍到了城下,没有立即进城,而是把道路让开,将车马移到了城墙根下,车上下来几个人,向着城门口方向而来。

    “兴霸将军。”

    邓洪在城下向上面招着手呼喊了一句。

    甘宁此时才认出来,这不是新任的州府功曹从事邓洪吗?

    之前他们也见过几次,由于邓洪被刘表委任在南阳各地推广龙骨水车,因而进出过襄樊多次。

    每次路过的时候邓洪都会带着礼物来登门拜访言谈一二,因此双方谈不上至交好友,但也可以说是不错的朋友,已经非常熟络。

    但以前邓洪每次路过的时候都是两三个人,自己加上两个州府的下属随从而已,这次怎么忽然带这么多人?

    甘宁颇为纳闷。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邓洪已经娶了蔡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初宴客名单是蔡氏拟定的,里面有甘宁的顶头上司张允,却无甘宁。

    蔡氏在荆州乃是最顶尖世家之一,按照后世的话来说,来往者都是上流社会人士。

    所以在拟定宴客名单的时候,蔡家都是请的荆州高官权贵以及顶尖世家门阀。

    甘宁说难听点是个降将,说好听点就是带了八百士卒的下层军官而已。

    还没有资格入选会客名录。

    邓洪虽然想邀请,可主权在蔡家手里,他也没有办法。

    因此到现在甘宁还不知道邓洪已经娶妻。

    不过沈晨早就交代他要与甘宁打好关系,所以此时来到樊城,邓洪也是第一时间带着新妇和沈晨一起拜访。

    甘宁虽然不解,但朋友来访,他也是招了招手回应,喊了一声,“幼硕先生。”

    邓洪就与蔡氏和沈晨一起进城,身后则有几名仆人带了礼物。

    进了樊城后,甘宁也已经下了城楼在等他们,双方会面之后互相见礼,然后往南城甘宁家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正是午后,本来应该甘宁当值,但他为人随性,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众人也早就习惯了,张允也管不到他头上。

    因此带着众人来到自己家中,中厅内大家分列而坐,邓洪和老婆坐一张席子,沈晨单独一张,甘宁则坐在了主位。

    见到这样情形,甘宁也回过味来,颇有些好奇道:“幼硕这是打算士昏吗?今天这是来邀请我?”

    他还以为这是订婚,汉朝的昏礼不是一件小事,得通过六礼,结婚仪式就是最后一道礼,前面几礼当中就有一项订婚夫妇要一同去邀请参加昏礼者。

    甘宁觉得,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结婚得邀请我吧。所以见到邓洪带着一个女子前来,还以为是在进行订婚之后的邀请工作。

    “惭愧。”

    然而他这么说邓洪就更加惭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次来樊城,就是向兴霸请罪的,去年十一月我与阿薇士昏,当时本想邀请兴霸,可......”

    甘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心中十分不快。

    枉他还把邓洪当朋友,结果人家结婚,就隔着一水却不邀请他,这怎么让他高兴得起来?

    不过就在甘宁准备发作的时候,蔡氏起身向他微微欠身行礼道:“叔郎有礼,夫君常跟我说,叔郎乃是他的好友,今日登门来见叔郎,还望叔郎海涵。”

    甘宁冷哼道:“既是好友,连士昏都不邀我去,算什么好友?”

    蔡氏说道:“夫君那几日天天念叨要请叔郎来,本已经在名单上请了叔郎。是我父亲擅自做主把名录划去,直到士昏那日,夫君才得知此事,还请叔郎知晓,此事只怨我父,怨不得夫君。”

    甘宁脸色依旧不愉,显然还在生气。

    蔡氏又道:“我知叔郎生气,夫君本想派人向叔郎告知情况。是我劝阻下来,说一同登门拜访请罪。也是怨我那父目光短浅,只说要请那些高门大户,却不识得真正英雄。夫君常说叔郎是大豪杰,心胸宽广,想来应也会体谅夫君的不易。”

    一番得体的话,又是埋怨自己亲爹,又吹捧了一下甘宁,让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说道:“你父亲既然只想请那些高门大户,想必自家也是世家门第,难道不知道我巴郡甘氏亦是益州名门世家吗?”

    蔡氏又微微欠身道:“叔郎,我父虽是蔡阳蔡氏。但终日只在家中,如何识得天下英雄?除了我那南郡太守的伯父以外,他的眼里或许也就只有荆州那几大世家罢了。”

    蔡阳蔡氏?

    得知对方是蔡氏之后,甘宁目光看向邓洪,见到对方此时脸上写满了尴尬,他的心情反倒是好了许多,也对邓洪有了几分理解和体谅。

    蔡氏在荆州乃是除了刘表之外最有权势的第一家族。

    蔡瑁是南郡太守兼镇南将军军师,替刘表掌管大半荆州兵马,因此眼高于顶。

    即便是家族女子结婚,邀请的人也是高门贵族,把邓洪的朋友从名单上划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甘宁自己就是世家出身,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世家的傲慢?

    所以他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邓洪想邀请他,却没办法邀请的原因,实在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甘宁心中对邓洪的不满便也消散了几分,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误会幼硕了,幸好夫人为我解惑,不然我就可能会因此失去朋友。”

    蔡氏这才浅浅一笑,屈身坐下。

    邓洪一脸感激地看着老婆,搂在怀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旁的沈晨一直没有说话,他进门后其实就很担心甘宁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翻脸,毕竟甘宁也是个暴脾气的人。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蔡氏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贤良淑德,而且落落大方,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

    或者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和教养。

    汉代女子不禁读书识字,豪门很多女子都是有才能的人,虽然也不缺乏刁蛮任性者,如孙尚香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可大部分还是遵从了汉代贵族精英化的教育,像二班、蔡琰、卓文君以及后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谢道韫、左棻、苏蕙都是知名人物。

    蔡氏在荆州是最顶尖的世家,史书记载,“汉末,诸蔡最盛”。就可以知道蔡家在荆州的地位。

    能培养出这样一位知书达理,温婉灵慧的女子,倒也在清理之中。

    果然六叔祖走大运了。

    虽说长得是不好看,但跟黄月英一样是贤内助,以后还不是官运亨通?

    “兴霸,今日登门赔罪,还请兴霸原谅我的失礼。”

    邓洪拍拍手,门外的仆人带着礼物进来,笑着说道:“这是我黄门亭一些特产,其中有脡脯和烈酒,兴霸不如尝尝味道如何?”

    “那我倒要试试。”

    甘宁就招呼了一声,叫来管事吩咐把礼物送去后院,让他们把邓洪带来的食物拿去厨房制作成菜肴,把烈酒端上来饮用。

    所谓的脡脯其实就是肉干,后来叫做腊肉,在古代是常见的礼物之一。

    春秋时期孔子收门徒的时候,就是用这个当学费,并命名为束脩之礼,朋友之间也经常互相赠送。

    很快管事的就把烈酒端了上来。

    众人打开倒入杯中,邓洪提醒道:“兴霸,此酒盛烈,不要一饮而尽,浅尝即可。”

    “真的吗?我不信。”

    甘宁也喜欢喝酒,但还没有什么酒能让他觉得烈,当下一脸不信,把酒倒入杯中之中,按照平常习惯,一口往嘴里灌。

    结果刚灌进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喉咙一股辛辣感传来,剩余的酒在嘴中,咽不是不咽也不是,憋得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十分的窘迫。

    见此情形,邓洪连忙劝道:“兴霸快吐出来吧。”

    甘宁比较犟,你这么劝他反而怕被人小瞧,干脆一口闷了,又咕噜咕噜两口,把酒杯里剩余的酒全部饮下。

    然后强装镇定,放下酒杯道:“这酒确实不错,有些劲头,不过想醉倒我,还是欠了些火候。”

    说是这么说,但脸上的微微红晕还是出卖了他。

    汉朝惯用的酒杯叫做酒觚而非常人以为的酒樽,后世出土的酒觚大小不同,但按照《说文》记载,正规的酒觚应该是两升到三升之间。

    汉代一升相当于后世的200克,一杯酒约等于四百到六百克。

    也就是说,甘宁这一杯下去最少喝了一斤白酒,相当于喝了一瓶一斤装牛栏山,对于没有接触过烈酒的人来说,很容易上头。

    邓洪立即夸赞道:“兴霸真是海量,平日里我也只有冬日的时候敢喝一两口暖身,没想到兴霸居然一饮而尽了。”

    “唉,这不算什么。”

    甘宁强撑着,四下扫视,忽然注意到今天沈晨有些沉默,便好奇说道:“沈小郎怎么今日不说话呀。”

    今年已经十岁的沈晨个子长高了不少,见甘宁问他,便拱手说道:“叔祖之前士昏而没有叫兴霸叔,因而我感觉到惭愧。”

    “无妨,些许误会而已。”

    甘宁摆摆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沈晨笑道:“对了,去岁小郎曾说今年年初南阳要大乱,怎么到现在还十分平静呀。”

    沈晨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了,去岁关中大乱,关中军阀缺少粮草,必然就食于南阳,不出所料,再过一段时间,武关方向就应该有消息了。”

    “你这家伙,就是嘴硬。”

    甘宁摇摇头,瞥了眼蔡氏,兀自收敛了一些,说道:“刘使君如今兵强马壮,谁还敢来招惹他呀。”

    沈晨笑道:“那将军就当是晨是戏言吧,再过些时日,就能证明一些了。”

    “来来来,兴霸喝酒。”

    邓洪立即劝酒。

    两人便酒饮聊天,到了下午,邓洪的奴仆也已经找好了船只,把车马装船准备渡江。

    樊城跟襄阳近在咫尺,渡河就到了,也不需要今天在樊城过夜。

    甘宁也就是一开始喝的有点猛,后面就慢慢一点点品尝,没有再喝多,略微有些醉意,但还是强撑着送邓洪他们到了城外。

    离别之际,沈晨再次对甘宁说道:“兴霸叔,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

    甘宁想了想,笑道:“自然记得,若你言中了,以后我就听你的话。”

    沈晨又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眼神,点头道:“记得就好,兴霸叔,切莫食言哦。”

    “放心,我跟季布一样一诺千金。”

    甘宁打着包票。

    众人就上了船只,在船舷上与甘宁招手离别。

    等他们走后,甘宁这才摇摇晃晃地骑上马,那酒确实烈,后劲也大,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家睡上一觉舒舒服服。

    然而他才刚走到城门口,就忽然见到有几名自己的亲卫急急忙忙从城里跑了出来。

    甘宁有些纳闷,他自己是翘班去接待朋友不假,可吩咐了手下的士卒要继续严守城池,怎么手下也全都学他翘班了呢?

    哪料到亲卫来到身边,就立即单膝下跪拱手说道:“司马,出事了。”

    甘宁此时在张允麾下做别部司马,听到手下汇报,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武关告急,从关中来的一伙西凉军正在猛攻武关,威逼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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