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阴城外,西凉军中叮叮当当的鸣金声音响彻整个旷野。

    士兵们仓皇失措,纷纷丢盔弃甲逃命。

    显然张绣对于自己的实力以及曹军的实力有严重的错估,造成了这场大败的结局。

    旷野上到处都是逃跑的西凉军,漫山遍野,如果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密密麻麻无数黑点,在向后方疾驰而去。

    曹军从三个方向对西凉军进行绞杀包抄,张绣骑在马背上,快速往后方逃跑,身后曹洪还在追击。

    “张绣小儿,跑什么?再来与我大战啊。”

    曹洪大喊道。

    张绣充耳不闻,驾驶着马匹飞速逃跑,在他身边还有数十名骑士掩护他撤退。

    双方一追一逃,跑了十多分钟,曹洪的副将才喊道:“将军,不要追了,后方传来鸣金声音,是司空下令撤兵。”

    “可恶。”

    曹洪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当即往回撤。

    等他回到了舞阴城外,就看到曹操此时已经在整顿兵马,城外三军正迅速列阵,摆开阵型,似乎是要打大仗。

    “子廉。”

    见到曹洪回来,曹操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曹洪问道:“大兄,怎么鸣金了,我还差一点点就能追上那张绣。”

    曹操皱眉道:“子孝和文谦一直没有消息,我心中非常担忧他们,张绣已是溃兵,追击溃兵浪费时间,还不如整顿三军,进攻宛城。”

    “我们要重新打回宛城吗?”

    曹洪问。

    曹操点点头道:“嗯,一是为了接应子孝和文谦,二是拿下宛城之后,也能寻回典韦和子脩安民他们的尸首。”

    “我明白了。”

    曹洪点点头,立即来到自己部将方阵,整顿好队伍准备出发。

    三军出动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任凭刚才大部队肆意追赶张绣的话,容易造成部队分散,重新集结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必须要鸣金收兵,进行整顿之后,以行军的姿态前往宛城。

    曹操在舞阴也待了几日,典韦曹昂曹安民已经战死不消说,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曹仁和乐进一直没什么消息,这让曹操很是担心,所以决定重新集结队伍,打回宛城去。

    这一战算是张绣帮忙,原本因为宛城之战曹军士气消弭的厉害,军中士卒個个垂头丧气,军心不稳。

    结果此战之后,见张绣西凉军不过如此,一时间士气如虹。

    在整顿了兵马之后,曹操立即挥师西去,主力部队杀往宛城,同时另外派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分兵前往棘阳,接应乐进的部队。

    到了下午,张绣收拢了一些溃散的士兵,八千多人还剩下六千余众,损失非常大,连夜往宛城的方向退去。

    舞阴离宛城距离还是非常远,相当于后世南阳市到社旗县还要过去二十多公里,总路程有一百四十多里路,即便是按每天四十公里行走,也得走两天。

    所以曹军当天出发,晚上的时候于野外露营,位置大概在后世的社旗县一带。

    而张绣被追得急迫,只能选择连夜逃遁。

    等到天色快亮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宛城不足二十公里,预计中午之前便可以回到宛城了。

    结果远处旷野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吓了张绣一跳。

    不过很快斥候回报,说是甘宁的部队。

    这让张绣松了一口气。

    过了约半个时辰,甘宁匆匆而来,此时他的身边只有将领娄发、沈弥和沈晨。

    邓洪回襄阳去了还没有回来,在击破乐进之后,甘宁就按照沈晨的意思,往北来接应张绣。

    此刻在距离宛城不足二十公里处的乡亭相遇,双方迅速靠拢过来。

    “张将军。”

    “甘将军。”

    张绣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一会儿,自己带了一些手下骑兵过来与之相聚。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在后世叫做红泥湾镇,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地区,旷野上农田和村庄密布,唯有西面有一条从淯水河中流淌的支流河岸,隆起一处丘陵。

    众人在丘陵下相会,甘宁见远处西凉军个个丢盔弃甲,疲惫不堪,便问道:“将军进攻舞阴,怎地如此狼狈?”

    张绣尴尬道:“本想趁胜追击曹操,不料中伏惨败。”

    沈晨在一旁沉声道:“将军,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曹操虽新败,然实力不容小觑,进攻舞阴之事,应该慎重而行,怎么能不听良言规劝呢?”

    张绣默然不语,这话其实让人很不舒服,但沈晨又不是他的部将,他现在还依附于刘表,也没办法说什么。

    见他不说话,沈晨就又道:“现在曹军恐怕要准备回头攻打我们了。”

    张绣便埋怨道:“当初让你们跟我一起去进攻舞阴,你们不听,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若你们在,也不会出这等差错。”

    甘宁见他不高兴,也不高兴了,说道:“张将军难道以为我们在观望吗?你不知道乐进和曹仁在后方?若非我们先破曹仁,又去棘南消灭了乐进,恐怕我们就要被曹操乐进前后夹击,全军覆没了。”

    “你们消灭了乐进?”

    张绣十分惊讶。

    “那是自然,他一半的部队过了淯水,到了棘阳,棘阳离舞阴不过两日路程,我们是在前日击败的他,要是没有我们,今日将军就不只是败退那么简单了。”

    甘宁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唔......”

    张绣又沉默下来,其实乐进和曹仁的事情他也知道,毕竟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去的安众和湖阳。

    但当时曹军新败,他追击迫切,倒是忘了这茬。

    现在想想,不由寒毛倒竖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甘宁击破了乐进,乐进一定会堵住他的后方,到时候被曹操前后夹击,恐怕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沈晨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也并非将军之错,我听闻将军军中有位智者,按理来说,连我都能看出来,他怎么没劝说将军呢?”

    张绣挠挠头道:“伯父确实没有劝我,还说可以追击,催促我前行。”

    “文和先生说可以追击?”

    沈晨脸色微变,脑中迅速思索起来,然后左右看看,对张绣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他翻身下马,张绣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下马,二人走到旁边山崖侧面。

    “怎么了?”

    张绣问道。

    沈晨说道:“将军,若我所料不差,文和先生恐怕是让将军提防刘使君吧。”

    张绣惊讶道:“伱是怎么知道的?”

    沈晨就道:“因为我知道文和先生其中一直想投靠曹操,之前将军投降曹操的事情,应当也是他一力推动。”

    张绣默然不语,他跟沈晨其实也就见过几次面,还不知道他的能耐。

    但现在见识到了。

    居然能够算到贾诩对他说了刘表的坏话。

    沈晨便又继续说道:“文和先生只想依附于强者,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未来势必成大器,所以他必须要让将军觉得刘使君靠不住,方能劝将军投降曹操。”

    “我已经与曹操势不两立了,他觉得还能劝得动我吗?何况我杀了曹操的爱将和子侄,他也不会接纳我。”

    张绣自嘲一笑。

    不是他不想投降,实在是曹操不干人事,他被逼无奈没有办法。

    沈晨说道:“若曹操在危急时刻呢?袁绍吞并北方在即,将来势必与曹操一战,届时就是将军投降曹操的最好机会。”

    “是吗?”

    张绣狐疑道:“那时他会接纳我?”

    沈晨笑道:“自然会接纳你,不过袁绍和曹操之间,袁绍赢了,那将军还有得活,到时候再投降袁绍就行。可若是曹操赢了,将军到时候就别想活了。”

    张绣不解道:“此话怎讲?”

    沈晨指了指北方,微笑说道:“曹操除掉了袁绍这个最大的对手,雄踞了整个北方,典韦和子侄之仇,不就能报了吗?届时夷灭将军三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绣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

    是了。

    曹操如果和袁绍在打的时候,自己去投降他,他肯定会高兴地接纳。

    因为那样他的力量又多了一份,胜算也多了一分。

    可打完之后呢?

    再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典韦和儿子侄子的仇恨?

    到时候夷灭张氏三族,可不就是一句话吗?

    “除非将军想拿自己性命去赌。”

    沈晨又说道:“赌曹操不会在事后杀将军,那么将军就可以听文和先生的话投降曹操。但别忘记,将军一家夷灭三族的时候,可不会牵连到文和先生,毕竟又不是他杀的典韦曹昂曹安民。”

    张绣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说道:“你又是怎么觉得,伯父一定会让我投降曹操?”

    “将军若是不信,将来文和先生必然会不断规劝将军远离刘公而亲近曹操。等到袁绍和曹操之间开战前夕,也是文和先生规劝将军投降曹操之时。”

    沈晨说道:“我不过是好心告诉将军而已,将军可以不信,但到时候自见分晓。平日生活中也可以留意,看文和先生是否在贬低刘使君而夸赞曹孟德。若将来有一日他真的劝将军投降曹操的时候,将军只需要记得我今日这句话就行。”

    “这样吗?”

    张绣默然道:“我知道了。”

    他其实在心底明白,沈晨在挑拨他跟贾诩的关系。

    但明白归明白,他又能怎么办呢?

    因为沈晨说的是真话。

    那次贾诩跟他说刘表的事情之后,他就心里隐隐在猜测,贾诩还是想投降曹操。

    只是张绣自己内心深处也十分不安,因此才装作不知道。

    现在沈晨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反而会轻松一些,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可是他又不能完全相信沈晨的说法,所以也只能听之任之。

    到时候再看吧。

    看贾诩会不会像沈晨说的那样,一直劝他投降曹操。

    张绣心想。

    到了下午,西凉军回到了宛城。

    等到了第二日,得知曹操大军再次袭来,张绣往安众穰城方向撤离。

    而曹军再次占领宛城之后,继续南下追击。

    此刻曹操还不知道,他派去的那支偏师遭遇到了乐进往北面撤退的残部,已经得知了乐进死的消息,现在正在飞速向他靠拢,报告此事。

    不过目前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本人则率领着主力已经到了涅阳。

    涅阳位于湍水右岸,此河与淯水一样,发源自伏牛山,在新野与淯水相汇,是一条中小型河流。

    而安众则位于湍水左岸,与涅阳离得非常近,上下游之间大概只有二十公里。

    曹操骑在马背上,举目眺望远处,看到在湍水两岸麦田无数,正是二月底,宿麦将熟的时候,绿油油的麦穗在风中摇曳,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

    “报!”

    正在此时,斥候来报道:“司空,张绣在湍水左岸桥梁处整顿兵马,似要与我们决一死战。”

    “哼。”

    曹操冷哼道:“昨日他留信于我,说典韦子脩安民他们的尸首已经被他带走,让我亲自去取,原来是想在这湍水河设伏,对我等半渡而击。”

    曹洪站出来道:“大兄,我为前锋,必破其军队。”

    曹操摆摆手,问左右道:“此河尚有其它渡河之处吗?”

    于禁道:“来时我问了当地百姓,涅阳北面十余里处还有一座桥可以过去。”

    “嗯。”

    曹操点点头道:“文则,你领三千人马,从上游绕过去,我们左右夹击。”

    “唯。”

    于禁领命而去。

    大军就继续顺着湍水往下游去,走了约七八里,果然看到河面上有一座桥梁。

    在桥梁对面,有几座高地起伏的丘陵,不过说是丘陵,还不如说是小山包,最高也就十多丈,也就是二十多米的高度,并不是很险峻。

    而在丘陵山下,约有数千西凉军正在集结列阵,远远看过去,人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只有三四千人。

    “张绣必定在山中设伏。”

    曹操指着远处丘陵道:“我等先不要过河,等于禁渡河之后,再两路夹击。”

    曹洪看了眼刚刚才离开的于禁,说道:“大兄,于禁绕远路过去恐怕得一两个时辰,这么久不过去,会不会让他们起疑,直接就走了?”

    于禁绕路是从涅阳北面十多里处绕过来,而这里是涅阳南面七八里。这样加起来就差不多有二十多汉里路,换算一下就是十公里。

    但那是单程,往返得二十公里,加紧行军的话,确实要两到四个小时。

    如果在这个时间段他们没有什么行动,桥对面的张绣直接选择走,或者干脆把桥梁毁掉的话,那他们似乎好像也只能干看着。

    曹操一想也是,思索道:“子廉说的有理,那就先派两千人渡河过去,抢占桥头,我等佯装慢慢渡河,拖延时间。”

    “明白。”

    曹洪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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