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的故事讲到此就结束了。许枕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却总觉得意犹未尽,不是这悲剧的延续不够,而是她总觉得不该是这么个满是遗憾的结局。
梨树拭去脸上的泪,满是歉意:“许姑娘让你见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许枕眠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说着没关系而后关上门离开了。梨树盯着屋顶什么地方发着呆,没有人注意到,趴在床边的二丫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许枕眠心里总觉得郁郁不得劲,长叹了口气后打算去锤许声两拳出出气。梨树窗外也似有响动,有人离开,带走了一身冷雨。
吴楚见秦险进来,同他汇报着新收到的信息“知府传话来,说是不日派兵前来,主要以招安为主,至于官银定会一分不少的追回。”
秦险点点头,吴楚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多有疑惑:“外面雨也不大,你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秦险没有说话,笑的满是深意。
吴楚不太能理解,淋了雨还能这么开心?公子这脑子的确和他普通人想的不太一样。
“七寻山上人员都查探清楚了吗?”
吴楚颔首“查清楚了,七寻山上最初的主事者是他们的二当家赵博,此人凶悍有余但谋略不足。后来在身边给自己招了个参谋,叫陈越。听说陈越还是清平年间的秀才,不知为何没再去走官途,七寻山上众人对他的评价莫不是心狠手辣四个字。”
“至于那现在的大当家,自从去了七寻山后他就鲜有在众人前露面的时候,只知道他今年年方十九……家破人亡。”
秦险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印泥,眸子深沉:“告诉知府,这个村子距离七寻山近,届时记得派兵护起来,以防有什么意外。”
次日天气就逐渐晴朗了起来,可王大娘却发了愁,婆母的药马上吃完了,需要去药房重新拿。
只是,看着屋里已经完全不省人事的婆母,王大娘是一万个不放心把她假手他人。
见状,许枕眠只好自告奋勇代她去跑这一趟。许声不知又跑去哪了,梨树也不在。秦险倒是愿意陪她跑这一趟,只是许枕眠隐约也有感觉,秦险他好似在谋划什么事情,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这几日他和吴楚经常不在屋子里,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饭也不常吃,甚至有次她还碰到他和吴楚的衣服染了大片血迹。这些事她就算遇到了,想明白了,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出口过。不说,不问,也不去探寻。
天气又变得阴沉起来了,许枕眠把自己裹的厚厚的,有心想要问王大娘可不可以明日再去。但是看到王大娘那多有歉疚甚至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临出门的时候王大娘又塞给了她一只自己亲手织的手袖。许枕眠有些意外的惊喜,她是知道王大娘织这只手袖的,却没想到原来是给自己的。王大娘摸着她的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嘱咐了一句:“山路难行,慢些走,不急。”
许枕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最后归结于,是自己不太能担得起别人突然的善意和关心,总觉得不自在。
天气很冷,阳城街道上依旧很多人。卖糖葫芦的人缩着肩膀,双手拢在袖口发黑的袖筒里。身后的稻草靶子上糖葫芦满满当当,一看就是还没开张的样子,却仍坚定的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许枕眠抬头看了看他身后酒楼醒目的招牌,最后还是摸着从荷包里拿出了几个铜板,给自己,二丫和许声分别带了一串糖葫芦,想了想最后给秦险也带了一串。
王大娘来时只告诉了她一味药的名字,叫“七山檎”。她之前从未听过这味药,上午跑了两个药店也都没有,抓药的年轻小学徒总会一脸疑惑的看看她,然后再万分笃定的告诉她,店里的确没有这味药。
午时已过,许枕眠跑的身上都有了汗意,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不应该啊,王大娘当时可是与她提醒了许多遍。
没办法,饭都没顾得上吃,许枕眠就又赶忙跑去其他的药店,她怕王大娘等急了。约莫下午四五点时,许枕眠到了据说是阳城内的老字号药店,蔡康药房。
阳城内虽天气些许阴沉,但好在无雨无雪。但村子里却已经淅淅沥沥的又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如金针,扎到人脸上都似有痛意。但在雨中疾步行走的吴楚却没有丝毫感觉。
“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巨大的惊讶让吴楚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小练就的体面和自矜。
秦险在擦着软剑,吴楚进门后。先是自己站着冷静了一会,而才后强自镇定的把怀中的信件取出:“公子,许……许姑娘身份信息全在里面了。”
秦险看了一眼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仍自顾擦着剑“这信的内容你已经知道了?”
吴楚不答,反而是忽的跪下,低着头“公子恕罪。”
秦险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拧眉看向他,片刻后低低笑出了声:“现在我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能让跟在我身边十多年惯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御龙卫首领都变得如此姿态。”
秦险接过了信件打开,吴楚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似乎变大了,呼呼的吹着,不知疲倦。
秦险慢条斯理的把信件重新折好,而后放到蜡烛上,看着朝纸张舔舐而上的火焰一点点将这写着巨大秘密的信件吞噬,燃烧,而后化为点点灰烬。
吴楚终于抬起头来:“所以,许姑娘她……她真的是已逝的和安后?”
她真的是戾帝秦险于清平十六年春,和六礼为聘,八字为期,昭告天下,写进玉碟,同葬皇陵的皇后和安后。是他未曾亲迎,但却亲手埋葬的……妻。
吴楚努力的想要从秦险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只是徒劳。秦险他很冷静,没有欣喜,没有惊讶,甚至连平日惯有的笑容也没有了。面对吴楚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想一会。”
吴楚走后,秦险依旧擦着软剑,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瞬想过了许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清平十六年春,在《戾帝本纪》里是最值得文人墨客悲叹的一年。
史书公正,后来是这样记载的。清平十六春,戾帝秦险在外征战,宫里太后为他迎了皇后,以此为喜。但这也是戾帝人生中最后的喜事了。
甚至迎娶皇后的大礼都还未完成,宫里就发生了大变故,皇后太后一夕殒命。皇帝赶回扶丧,也因此失了对鞍子河之战的掌控,等再回军中时,能做的只是亲手送两万兵士去往黄泉路。
石碑立无定骨南,烈酒敬君长安眠。
秦险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一笔一笔认真抄录着,寒山寺的老师父曾问他是否抄的佛经,以求安心,他没有回答,他已经不需要安心了。
清平十六年春过后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了,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竟又多了一个遗失的妻,秦险忽的笑起来,满是自嘲,这世事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本该被他亲手送入皇陵的人,此刻竟安好的站在这里,看来当年的宫变远比他知道的要精彩多了啊。秦险这样想着,努力压抑着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生起的些微庆幸和欣喜。他甚至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
外面雨已经停了,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天气的样子。梨树在和二丫玩捉迷藏,嘱咐她找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藏好,无论谁喊,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如果她赢了就给她买糖葫芦。
二丫不依,说如果赢了就要他跟自己回家。梨树抿着唇没有说话。二丫啃着手指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相公。”
梨树拉开她的手指,又替她把乱糟糟的头发理好:“书上说这几日会有大雪,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那种大雪。等你看到地上全白时再出来吧。”
二丫并不能听懂他的话,仍懵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去藏好。天地间茫茫一片,梨树抚了抚衣服,再转过身时,面上布满了从未有过的阴戾冷意。
蔡康药房门口挤挤攘攘的围了许多人,许枕眠以为是买药的,凑近了看原来此处有个榜,熙熙攘攘的人都在看那个榜。
有人大谈阔论“唉,都知道了吗,南方起义军首领是前朝皇帝,打的可是复国的旗号。”
听到这话,许枕眠先是心里一咯噔,而后又在心里嗤笑一声。前朝皇帝这个时候最多只留下一副骨头架子还在地底下。还领导起义军呢,除非是侍卫迁坟时候给他忘外边了,他的鬼魂来领导起义军了。
许枕眠没在管这些,而是费了大力气挤进蔡康药房。这次来招待她的终于不是一脸无知的学徒了。
满嘴胡子的老者颤巍巍的问她需要什么药。许枕眠起先说了一遍,老者还没听清楚。许枕眠只好又重复了几遍。老者闭着眼睛想了会儿,最后捋着胡子对一脸期望的许枕眠说没有。
许枕眠道了谢后有些泄气的朝外走去,将要到门口时却被叫住。老者步子不是很方便的追上来“姑娘,你说的这个七山檎恕老朽我行医半载也从未听过。可若拆开来讲,山檎是为梨也,至于这七……”
老者思索着,最后一脸深沉的对许枕眠开口:“或许是七只梨。”
看着老者一脸笃定,许枕眠抽动着嘴唇没有说话,真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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