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召令,许枕眠并不能进去皇宫内院。只能听了门卫大哥的话,在朝臣们惯常出入的皇宫东门等着。
宫墙外守卫森严,实是见不到太多行人的。临出门时,天色算不得好,管家替她备了伞,说宫宴时长。若是突然落雨,她就没有办法了。
现在许枕眠打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看着伞外大雨倾盆,倒是觉得管家只做个管家真是委屈他了,他这嘴可是比开了光的还灵。
冬末的的这场雨水,像是包含着冬日对这世间最后的不甘和挽留,带来了冬天所有的寒意和阴冷,兜头落下。风也大了起来,许枕眠尽力往墙根缩,仍是不可避免的湿了大半裙角和鞋袜。
宫门处,几个守卫严阵以待着,看着风雨中遥遥站着的佳人,不免感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风雨这么大,还来接夫君散宴,这家相公可真有福气。”语气里多是羡艳。转头再往宫门里望去,仿佛还能听到宫宴之上歌舞升平,也不知道还得等到几时。
“说什么呢,看她服饰衣着,分明是还未出阁的小姐,瞎了你的狗眼。专心站岗,莫要想旁的了。”
“是,是吗?”被训斥的守卫讪讪的摸了把脑袋,不再说话,却还是忍不住朝那位小姐遥遥的再看一眼。
许枕眠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雨势慢慢的小起来了,宫门外也多了许多挂着各府牌子的马车。夫人小姐们从马车里出来,皆是衣着富贵,她衣服半湿,混在其中倒是狼狈极了。
宫门里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大人相携走了出来,个个莫不是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相互高谈阔论着些什么,许枕眠站在其中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握着伞骨的手指,紧了又紧。
终于,围在宫门前的马车都走完了,宫门内也不再有官员出来,就连宫灯都熄了许多。只有许枕眠,仍执着伞,在那处站着。
方才出言训斥的守卫见状上前寻问:“这位小姐,你站在此处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枕眠摇摇头,面带笑意:“无事,只是我等着的人他还没有出来。”
守卫左右看了一圈宫门外空荡荡的地方:“可是……”
“她等的是我。”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
许枕眠错开了身子,寻声望去。长长的宫道两旁点满了灯,被风一吹忽明忽暗的恍惚。她等的人就这样踩在明暗之间,一步步坚定的向她走来。秦险的步履并不匆忙,可他每朝她走近一步,黑暗就在他身后远了一分。直到跨出宫门,一身白衣的俊秀青年终于完完整整的站立在了她眼前,站在了光里,扬起唇角对她笑。
许枕眠忽然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舒展了眉眼,提起裙角快步朝他跑过去,抱紧了那人的胳膊,撅起嘴角,语气里有几分不满:“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晚,我都等你好久了。”
秦险被她的举动惊诧到,却在听到她的话后,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就连桃花眼也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轻拍着她的手安慰:“我没想过你会来,往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许枕眠只是拽紧了他的胳膊,连头也埋了下去,没再答话。
秦险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略略拉开了些她的手,再次温声出言询问:“你不是最怕冷,冬日里连门都不愿出,今日这是怎么了?”
许枕眠绝口不提自己已经等了几个时辰的事情,看着自己被拉开的手,小声回答的满不在乎:“我想来就来了。”
秦险看她仍低着头,点了点头,上挑起了眼角,心下几分了然:“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枕眠还未来的及拒绝,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忽被人拉住,而后手落入到另一个温暖的手掌中,被人不松不紧的包住。她惊讶的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手掌主人的背影,正朝前走去。许枕眠想抿起嘴角,却是忍不住扯出笑的弧度,心头满是些微的喜意,密密麻麻的填满了整个心房。
许枕眠从未在夜晚走过西京的街道。十里长街并不若书中描写的那般氛围满满,没有彻夜长明的灯火。大风还吹的街道两旁的物件东倒西歪的,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小水沟,她已经不知道踩几个了,鞋袜已经全湿了。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希望这条路能长些,再长些。大概是她终于找到了此心安处。
“啪!”秦险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角,再转身看向许枕眠的眼里全是戏谑。许枕眠也自觉不好意思,眼睛左右看着街边的房子,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秦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天色一暗,许姑娘倒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许枕眠尴尬的笑着,这次着实是她过分了些,这个大水坑她一脚下去,秦险的半边衣袍上全是污泥渍,在白色衣服上分外刺眼。
看着她的样子,秦险忽就歇了所有打趣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柔和着眉眼:“上来,我背你走。”
许枕眠有心想矜持一下,只是行动却比她的思想真实多了。俯到秦险背上的时候,许枕眠开始庆幸,还好没假客气。
这条路是真的长,路过有光的时候,她就会去看地面上两人重叠在一起拉出的长长的倒影。没光的时候,她就会盯着秦险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条路长到她会忍不住的想,若是自己太重了怎么办?若是一会儿秦险背不动她了怎么办?
就这样想着,唇边的喜意倒是半刻都没有消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下人的声音:“许枕眠,下雨了,把伞撑开。”
“下雨了?”许枕眠扬起头满是疑惑,她怎么没感觉到。于是起了逗弄秦险的心思:“我怎么没见到雨滴?你感觉到的会不会是我的眼泪?”
身下的人停住了脚步,又轻轻把许枕眠往上颠了颠,语气里满是无奈:“许枕眠,我不聋。”
“什么?”许枕眠还在疑惑。
“你在我耳旁已经悄声笑了好半天了。”又哪里会有眼泪。
许枕眠涨红了脸,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手忙脚乱的打开了伞。伞下一片小小的天地,秦险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眼见前面就是许府了,许枕眠眼里有着莫名的情绪,听着身下人一步步坚定的脚步声,轻轻的问出口:“秦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是你的皇后,你的……妻子。
秦险的脚步略有停顿,声音也淡淡的:“知道。”
许枕眠低垂了眉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静默了片刻,秦险耐着声音解释:“当时我出征在外,六礼流程,立后事宜,全是太后一手操办,我未有参与。待我终于赶回,见到的却是帝后棺椁。从始至终,你我未曾谋面,不得相知。”如此,哪算的上夫妻。
“那你是不打算承认我了?”
秦险的声音满是平静:“你的名字,一直未被写入玉碟。”如此,便是以后自行嫁娶,也不受束缚,且再与他无关。
许枕眠看着秦险好看的侧脸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一路再无话。直到许府大门前,秦险才缓声开口嘱咐她:“前面就是许府了,回去记得马上把湿掉的鞋袜给换下来,让丫鬟烧些热水泡一泡脚。”
说着就要把她给放下来。却见许枕眠猛的开始使劲,勒紧了手臂,不愿意下来。
秦险也停住了动作,又重新调整了姿势,怕她一不小心摔下来,面带笑意开口询问她:“许姑娘可是还没走够?只今晚天色不好,若是日后有机会,秦某倒是愿意再陪你走一走。”
许枕眠不接他的话,手下却越来越使劲,她靠近了秦险的耳旁轻轻开口:“秦险,你知道你方才背着我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吗?”
秦险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低声附和她的问题:“想些什么?”
“我在想啊”许枕眠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哽咽,她把头埋在秦险肩上,重复着方才的话:“我在想,好遗憾啊,秦险,好遗憾啊!”
夜色里,亲年的脸上是无人得见的温柔诱哄之意,他低声安抚着背上的姑娘:“遗憾什么?”
许枕眠的哽咽已经变成了小声的抽泣:“我好遗憾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啊,我想过的,我和自己说了,若是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话,我就继续给你当妻子。”
背上的姑娘说完这满含遗憾的话就离开了,只留下秦险站在原地。背上的余温仍在,秦险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颈边,只摸到一手水渍,他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原来天上真的是会下眼泪的。
夜色沉沉,一袭白衣于黑夜里站立的青年,虽面上带着笑意,只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细看过去,眼里尽是一片幽暗昏惑之色,竟可与这无边黑夜比肩。
远方,月色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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