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阁是西京最大的青楼酒肆,白日里还不显些什么。天色一暗下来,才是属于醉香阁的好时候,温柔乡里,温香软玉在怀,谁人不道一句销魂处。
而此刻,北蛮二皇子奇罕就身在三楼一间上好的包房内。左右皆拥着媚眼如丝的美人儿弹琴喂水,听美人娇声软语,自己也是眼神迷离,身子酥了大半。
“这中原的女子果真和我们漠北的女子不一样。”奇罕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手下却毫不客气的在身边人的身上狠狠抓了一把“这身子可真软啊,嗯,美人?”
“哎呦,公子你都弄疼人家了,讨厌。”
眼波温软的美人顷刻便红了双颊,似真似假的嗔怪道。二人闹作一团。
窗外有轻轻的响动,若不细听只会疑心是有风吹过,奇罕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泛着蓝光的眼睛里尽是无尽的迷蒙。
夜渐渐的深了……
房间里的人都一一退了出去,姑娘们脸上都带着笑意,相互娇声低语些什么。
“三楼那个公子可真大方啊,每日陪他喝喝酒弹弹琴,出手就这么阔绰。”
“不过看他样貌,不像是中原人啊。”
“管他是哪的人呢,钱给够不就行了。”
姑娘们相携走远了,说出的话,被留在醉香阁各处的有心人听到。
“嗳,你说这北蛮二皇子也在这待了有些日子了,日日皆是如此,白日里叫些姑娘,一入夜就又把人给送走了,你说他是不是……”装成客人吃花酒的人说着自己的揣测,和同桌的同伴做了个你懂的眼神。
“你想什么呢?大都督派我们来是监视他有没有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你都在想些什么?”
同伴不领情,那人只讪讪的笑着,不再开口。
穿灰色衣服的打杂小厮游走在各桌客人身边,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转眼却把这些消息都听入耳中。
秦险并未进去醉香阁,只是将自己埋伏在屋顶上不起眼的某处,黑夜里一双眼睛暗色沉沉。
屋内,奇罕端起手中的酒杯,闭上眼睛轻轻的嗅,上面仿佛还能闻到美人的体香,睁开眼,酒杯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是奇怪的节奏。
方才还带有几分迷离的眼神瞬间满是阴沉:“进来。”
奇罕将酒杯放到桌子上,进来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以面具覆面。这副样子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奇罕只看了一眼就意兴阑珊的别过了眼,语调懒怠:“你们主子怎么这个时候让你传消息来?这个楼里现在可全是你们陛下的眼线。他竟也不怕?”
来人距他的距离极远,闻言也没有太多紧张感,甚至还满不在乎的轻笑出声:“二皇子可是猜错了,现在这个楼里面最多只有一半是我们陛下人,至于那剩下另一半,怕都是对二皇子极其感兴趣的有心之人。”
奇罕没耐心和他玩文字游戏:“说吧,你们主子此次要你来又是因为什么事儿?”
奇罕的语气已满是不耐,黑衣人倒也没有因此不悦:“我们主子让我告诉你,接待使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不是我们之前猜测的任何一个人。说起来这个人还是你的老朋友呢。”
黑衣人语调带笑,奇罕却在听到节度使人选——秦险的名字后静默下来。
黑衣人说完就离开了,奇罕念叨着秦险的名字出了神:“秦险,秦险,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他的眼神逐渐阴狠,深蓝色的瞳孔里尽是痛恨的杀意。鞍子河之战他虽使计让秦险卒了两万精兵,可他自己也没落得着好,想着自己落到如今的境地全是拜他所赐。一时间心里所充斥的全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狠意。手中的酒杯也是瞬时碎成渣。
秦险并未待很久,就是这不久的时间他碰到了至少三波人来打探消息。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武功算不上高,逃的倒是极快。他也没有再追,摸清了大致情况就回去了,毕竟,来日方长。
秦险回到忠义伯府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季书昭却不在家。秦险等了一会儿,才见他拎着几包药回来。
“夫人夜里突然身体不爽,我去给她抓些药。”秦险目光略过那些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季书昭把药交给下人,详细交待了煎药的方法时间后才同秦险坐到一起:“你今天晚上去醉香阁怎么样?”季书昭满是好奇。
“我没进去。”秦险语气不咸不淡“醉香阁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几分。我已经让吴楚在暗地里盯着了。左右再多不过两日我便能光明正大的见到奇罕了。”秦险目光悠远。
季书昭点了点头:“那行,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就支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你谋划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其他小事随时吩咐我。”
秦险看着他,目光带上了几分暖意,他思索些什么,斟酌着开口:“倒还真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你十几日前可是去碧玉成衣坊?”
“你问这个做什么?”季书昭面色古怪:“你连我去成衣坊都知道啊?十几日前我是和夫人一同去买衣裳,她身子弱,还是我去替她掌的眼。”
秦险莞尔一笑:“我对你是没多大兴趣,不过这几日倒真是有人为你伤透了脑筋。”
秦险的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徒留季书昭在一旁疑惑。
秦险被封为节度使的圣旨是在第二日下来的。
彼时秦险正告诉她,许悦灵看上的男子原是忠义伯季书昭,而且人家两年前就有了妻室,且二人郎情妾意感情甚笃。
“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许大人自有定夺。”
“本来也就不是我能插手的,我只是好奇罢了。”
许枕眠嘴上说着不在乎的话,手中握着笔,纸上却是污了一大片墨迹。
秦险原本在她对面的桌案旁翻看着兵书,看着她口不对心的样子,只是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许枕眠回过神来慌忙换了张纸,蘸好了墨,还未来得及下笔,高高提起的手却被人轻轻握住。
秦险将她半环抱在怀里,左手支在桌子上,修长有力的右手不紧不松的握上她的手,带着她轻轻在纸上用力运笔。一个一个的字风骨立现。
秦险的声音淡淡的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些微的笑意,他说:“许枕眠,幸好我不是许大人专职给你请来的夫子。”
许枕眠转过头想反驳:你不是专职给我来做夫子的,那你是来干嘛的?只这句话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险的左手固定住了她的脑袋,沉沉的声音仿若比方才更近了些:“要专心。”
许枕眠不敢再乱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险他方才说话时,嘴唇似乎都碰到了她的耳廓。许枕眠心神不宁,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被秦险带着写了些什么。秦险他的确不适合做夫子,哪个夫子像他这般不正经的。
许枕眠觉得自己心里酥酥麻麻的,看来自己给秦险准备的礼物,是时候送出去了,许枕眠暗自下定了决心。
“圣旨到!”太监唱和的声音在外面高高响起。
许枕眠心里泛着疑惑:圣旨怎么会宣到这里?手上却是已经放下了笔,准备出去接旨。还未来的及有动作,却又被秦险轻轻按在椅子上,青年人眼波流转,眉目间全是打趣的笑意:“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接旨?”
许枕眠不明所以,疑惑的开口问:“我现在什么样子?”
秦险伸出手轻轻扶正她的步摇,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低吟出口:“小晕红潮,斜溜鬓心只凤翘。”
许枕眠不解其意,秦险却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面上笑意清浅:“你乖乖的把方才的字抄完再出去,圣旨是宣给我的。这许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习字了,方才带你写的字,我走后你再看,记得一定要看。”
许枕眠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秦险已经快步出了门。她急忙低头去看方才写的字“三日后,城郊清和水榭见。”
许枕眠低声将这一行字念出声。“清和水榭?”许枕眠搞不明白秦险的用意,他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畔,许枕眠伸手去摸,只摸到了耳廓不似平常的温度。
“看来,我得先打听打听这清和水榭到底是什么地方?”许枕眠觉得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秦险的用意。她咧开嘴笑着,春风吹过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略微思索了片刻,许枕眠也没听秦险的话,待外面没了动静后就跑了出去。
许悦诗院子里头。
许悦诗一脸的哭笑不得:“你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就是为了问我句诗词。”
许枕眠一脸急切:“你先让我说出来,不然我怕一会儿就忘了。”
许悦诗却是存了心的刻意逗她:“父亲不是给你请了夫子,还有什么诗是连你的这位夫子都不知道的?”
秦险成为许家表小姐夫子的事情在整个京城都已经不是秘密了,外面风言风语她自然也有耳闻。许声成日在外面转悠,编排她和秦险的话,许声一天能给她学二百句都不重样的,不过她也从来都不往心里去也就是了。
“好妹妹,你就帮我这一次。”许枕眠放软了声音唤她。
许悦诗忍不住笑出声:“行了行了,你若是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哪里会有求的到我的时候。你且先说给我听听?”
许枕眠点点头,待将那句诗说出口,许悦诗的笑意却是滞在了脸上。
她一脸认真的看向许枕眠:“这句话是谁说与你听的?”
许枕眠被她的情绪感染,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她不曾有掩饰:“是秦险。”
许悦诗想说些什么,可一想起她和秦险二人从前的关系,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看着许枕眠澄澈的眼睛,她犹豫着想要问些什么:“姐姐,你,你是不是……你对秦公子他……你们……”嗫嚅了半晌,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许枕眠一看她的样子,就把她想要说的话猜了个七七八八:“你是不是想问我现在对秦险他是什么想法?”
许枕眠目光坦然,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坦白自己的想法,其实从前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对秦险到底是什么想法。可是那些未知的情愫在这朝夕相处的平淡中却逐渐出落的万分明白。如果在那晚的长街上,秦险背着她走过那条长长的路时,她对秦险还是怜惜大过喜欢。那么现在就是全然的欢喜。
许悦诗面色复杂,语气里不免带上了几分可惜:“若是在从前,你们二人姻缘天作,必得圆满。可是现在……”
“现在就很好。”许枕眠打断她的话:“秦险他有他的抱负,我也有我的志向,我的情义若是能得到同样温暖而又真挚的回应那当然很好。可是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到时候我的生命里也不仅仅只有他。”
许枕眠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像是隐有光闪过,诱的人心向往之。
许悦诗掩唇轻轻的笑:“姐姐是个有福气之人,你怕是等不到那个可是了。”说着把译文写下来递给她。
许枕眠伸手接过,待看完了纸上的话,终于明白了秦险他当时为什么不让自己出去。眼里升起细碎的笑意,对三日后他的安排更是肯定了几分。
许悦诗脸上也是真切的笑意:“看来此番姐姐必可得偿所愿了。”
许枕眠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了她和郁姨娘的事情,许悦诗是她在这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心相交的女子。她当然也希望她的未来同样美好,伸手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许枕眠温柔开口:“你也会的。”
许悦诗先是面带诧异,在听到许枕眠的话后,放松了自己,同样回抱住她。
夜半,府里突然闹嚷起来,许枕眠自梦中惊醒,心头升起几分不安,唤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采月急急赶来:“表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她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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