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险走出酒楼,外头已是月影绰约。
回京的日子过的极快,转眼已是五月初,而自上次京外别院的事情过后,他同许枕眠再未见过,便是远远的看到了她也会快速避开。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秦险也尽量减少了去季书昭府里的次数。
低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秦险眼中意味不明。
吴楚随行在他的身侧,欲言又止。秦险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想说什么就说吧。”
吴楚挠了挠耳侧,他在公子面前向来没有秘密。
“公子为何不对尚书大人说实话,您明明无意那个位置。”
闻言,秦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脸上是他平素最熟悉的笑意:“哦?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甘心如今这四品接待使的职位,毕竟那皇位本就姓秦。”
“我……”
秦险语气不似玩笑,吴楚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险还在看着他,吴楚想了想目光坚定:“无论公子要做什么,我自当永远追随。”
秦险没有说话,轻轻眯起了眼,待看到不远处小摊后一不起眼的小厮悄悄溜走后,方拍了拍吴楚肩膀:“行了,我一个人再走走,你先回去吧。”
吴楚点头应是,秦险最近总是一个人出去,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尚书府内。
有人趁夜色遮掩偷偷溜入书房。许平奴正写些什么,听到动静也未转头。
“都听到什么了?”
“回大人,和大人想的一样。先戾帝野心不小。”
提起的笔停在半空中,浓黑的墨汁凝于笔尖欲滴不滴,最终仍是抵不过重量的牵引,污了案上素白纸张。
许平奴回过神来:“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陈必先曾言如今的秦险无一丝野心斗志,龙游浅滩便甘愿同鱼虾为伍,枉费他耗尽半生心血栽培。更折了秦之国姓的傲骨,因此同这这位曾经唯一的得意门生逐渐离了心。
浸淫官场多年,他自然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今日一番交谈,秦险绝非无欲无求之辈,只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叶平奴兀自沉思,纸上墨汁汇聚,蜿蜒向不知名的方向。
棠院内灯火还通明着。
采星立在窗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姐,时候也不早了赶紧歇下吧,您今日在忠义伯府也累了一天了。”
屋里有人应了声好,随即烛火灭了大半。
星子闪烁,适应了黑暗后倒是逐渐能看出屋内的轮廓。
许枕眠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后还是拥着被子试探着朝外喊人。
“采星?”
“奴婢在呢。”
今晚是她守夜,尽管表小姐体恤说过不用这般彻夜守着,可她们做下人的,到底不能得寸进尺。
“表小姐,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采星,你之前说的那个人,这几日还在吗?”
采星略一思索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了。
前两个月王家娘子出门采买,因有些事耽误,晚上回来的迟了些。独身小娘子又是在夜里,谁知道怎么竟被歹人给盯上了。
据那王家娘子自己说,她是被一戴着斗笠的年轻公子救了,还将那公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可她自己也是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曾得见。
还说后来时不时都能在尚书府周围再见到那位公子,想着许是这英雄救美救出了一段姻缘也说不一定。可拉了姐妹们去看时,守了三个晚上都没见到人,渐渐的也就没人信她了,只当她想男人想的疯魔了。
这本是她们下人间私下里传的小话,不知怎的就被许枕眠知道了,如今还特意提起来。
采星也摸不准她的想法,只能照实回答:“这奴婢也不太清楚,要不等明日问了王家娘子再来回小姐?”
房间里许枕眠却似兴致缺缺:“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歇着吧。”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头的猜测就悬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她想要知道的事,季书昭夫人的病如今都是这个局面。
她给季书昭夫人诊病已一月有余,季书昭没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也明白自己那半吊子的医术。
说是给季书昭夫人诊病,不如说是借着诊病的契机来慢慢提高自己的能力。可就这么边翻书边诊病,倒还真让她看出了几分端倪。
季书昭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可仍是口不能言,在下人的搀扶下也能走两步,双手却总是没有力气,偶尔还会情绪激动。
许枕眠翻了很多医书,结合她脑子里知道的知识,找不到有什么病是可以致人于此的。可就前几日她零星想通了什么。
“如果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原因呢?下毒?”
她嗤笑自己偶尔冒出来的想法不着边际。转过头时却看到清醒状态的伯夫人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瘦的脱相的脸上满是癫狂之意。
许枕眠当下惊掉了手中的书,心下却是一片冷意。伯夫人生活在伯府内宅,季书昭又对她如此爱重,到底是谁能数年如一日的给她下毒呢?如此费尽心机迫害一后宅妇人又怀有什么目的?
她原本只是想借着入伯府给伯夫人治病名义去接近季书昭,也是想从他这头断了许悦灵的念想。可如今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许枕眠幽幽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次日许枕眠还未起隐隐约约听到采星在和大小姐请安。
许枕眠惊讶:“你今日怎来如此早?可是有什么事吗?”
许悦诗嗔怪:“你近日恨不得住在忠义伯府,我不来早些怕是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
许枕眠讪讪的笑倒是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行了”许悦诗也不是专为打趣她而来的。
“过几日就是二妹妹的生辰了,怕你不放在心上,所以来同你再提一嘴。”
许枕眠感念她的细心,声音也柔了几分:“我晓得,你放心,要送的生辰礼我早早就备下了。”
她上次听到小丫鬟说许悦灵要在生辰礼上对许悦诗不利的事情,许悦诗不相信,她却始终记在心上。因此这个生辰她怎么都不会忘。
“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那你忙吧。”
送走了许悦诗,许枕眠唤了采月进来:“我让你盯着二小姐,她最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许声如今是明目张胆的听从许平奴的吩咐,连她平日里都见不到人。可每每她问起些什么,总被他插科打诨的绕过去。
采月摇摇头:“没有,不仅没有,二小姐闹脾气的时候都少了许多,看起来好像比往日更开心了,甚至都有有些……有些圆润了。”
许枕眠欲言又止,合着这都是她庸人自扰了呗。
只是这尚书府二小姐的生辰礼到底办的也不算顺利。
靖安三年二月,北蛮二皇子奇罕抵京,皇帝特点鸿胪寺同文馆共同接待,并四品接待使秦险寸步不离全程奉陪,以昭我丰朝国之大者,礼仪之全。
靖安三年五月,奇罕离京,大肆赞我丰朝繁盛底蕴可堪四海臣服。更是在离别之际,代北蛮王口头结下百年盟好之约。
这些都是街头巷口人人都能说上两句的话,连带着对身为接待使的秦险都少了几分抵触。
可如今朝堂上的景象却不似如此乐观。
工部尚书跪在宣政殿冰凉的地面上,他已是到致仕的年纪,早就和夫人打算好了。过两年就辞了官,回夫人的娘家去,南方风水养人,适合终老。
可如今看来,他今日能活着走出宣政殿都是妄想,更别提阖家上下怕是也终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只这样想着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边的吵嚷声也再听不到了。
奇罕在十日前离京,秦险和他打交道多年,不信他此次出使无旁的企图。他跟了他数月,可这头漠北最凶狠的狼仿佛也被西京的暖风醺软了骨头,除了秦楼楚馆就没再见他多留恋过旁的地方。
可野狼就是野狼,混迹于人群之中,他学会了伪装却磨不掉骨子里的凶性。
今日简熙收到了已至两国边界的奇罕传来的信笺,就在朝臣都猜测会不会是北蛮王迫不及待以期盟好的信约时,秦险却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朝臣眼见着帝王面带喜意的打开了信,而后阴沉着眉眼将其狠狠砸在了工部尚书脸上。信筒砸破了额头,血流了半边脸他却不敢擦拭。
朝臣们跪了满地,信纸映入工部尚书眼中,是他最熟悉的字迹和图案。
年前皇帝提出要在京外太苍山下另修别苑,着工部设计图纸。工部忙了小半年,上个月才拿出最终的方案,着皇帝过目。
别苑图纸算是顶机密的事,看过这张图纸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人,可转眼间图纸就出现在了敌国皇子的手上,还被拿来示威。
这说明了什么,任工部尚书是个傻子也能想到,当下把头磕的厚重:“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是清白的,陛下!”
血迹糊了一大片地,简熙无动于衷厉声喝道:“你冤枉?你若冤枉那世上便没有清白之人。今日若不是奇罕自己招认,改日是不是整个工部都投了敌,朕都不知道。”
说着狠狠地摔了手上的玉扳指,碎玉溅的到处都是,却无人敢躲。
似尤不解气,简熙唤殿外侍卫:“来人,把这个老匹夫给我拖下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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