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等这封信切切实实到了许枕眠手上时已是到了十月初。

    当时京城上下一片哗然,不为别的,边关传来消息,大军已连夺锦州,高邑两城,蛮军退守阳城。这场持续了四个月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而就是在这样人人欢喜的氛围里,许枕眠收到了秦险那封沾有血迹的信。

    京都还正是金秋时节,阳城却已经落起了细雪。将士门也都尽数穿上了御寒的冬衣。

    锦州城主府书房门外,吴楚站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已是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他看着仍旧紧闭的房门心头不免有几分急切。

    炉子上温的药他已热过两回了,秦险还没来的及用午饭就被叫来商议军情了。正想着屋里终于有些动静,房门被打开,秦险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身后的夏元龙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出言:“秦副将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秦险先是一愣而后回身笑的真情实意:“有劳主帅挂心了。”

    出了门,吴楚就急忙迎上来将怀中的斗篷披到了他的身上。

    秦险握起拳头抵着唇轻咳了几声,有些无奈:“从城主府到咱们住的地方就几步路也值得你紧张成这个样子,我又不是个泥人。”

    闻言吴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整日打仗穿的整齐些都已是不易,更别提对镜梳妆。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自从在隆城受了伤后他的身子就一直没大好,主帅忙着夺回丢失的城池也很本不给他休息的机会,加上他自己又整日忧思过重,现下整个人都瘦了有一圈。身体的虚弱尤其在最近几日表现的更加明显。

    “公子,今日议事可有对策?”

    秦险的脚步一顿:“有了。”

    “那就好,有了对策,待夺回阳城把蛮人赶回草原上去,咱们说不定还能赶上回京城过年呢。许姑娘肯定在等着您呢,说起来也是有段时间没收到许姑娘的信了。”

    吴楚在一旁絮絮叨叨,没有注意到秦险脸上并无半分轻松之色,在提起许枕眠时更是轻轻叹息:“她怕是再也不会寄信来了。”

    “什么?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先回去吧,回去我再同你细说。”

    而吴楚在回去知道了所谓的对策后也再是轻松不起来。

    漠北几方城池其中以阳城最为易守难攻。听说□□皇帝当年为了抵御外敌,花大力气加筑了阳城城墙。秦险在位时也一直防着北蛮有朝一日南下,对阳城的防御工事极为重视。

    按理说就算是北蛮要攻下阳城也该颇费些力气才是。可阳城城门仅一日就开了,甚至不是大军破开的,是早在城内埋伏北蛮内奸打开的。

    阳城守将被生擒,被扒光了衣服挂在城门之上,生生吊死。阳城知府,那个曾经想要用秦险去换功名,甚至不惜痛下杀手阳城父母官。在城门大开时自刎于家中,保全了死后体面,却不曾为百姓争取一分活路。

    如今他们已连取锦州,高邑两城。奇罕带军退守北蛮已是困兽之争。漠北已然入冬,仅凭阳城的储粮他们根本撑不了多久,本来以为拿下阳城只是时间问题,可谁都没想到被逼到绝境的奇罕已是毫无人性。

    前几日王阳再带军去阳城城门叫阵,却许久都不见有人应战。正疑惑就见城墙上出现了一排排人,活靶子一般,王阳正欲搭弓就见奇罕站在这些人身后笑的猖狂,甚至连铠甲都没穿,冲城外大喊:“王将军,可得看准了再射啊!”

    有眼尖的士兵已看出了端倪:“将军,这些人好像都是阳城里的普通百姓啊。将军,是咱们的百姓。”

    王阳当下气的破口大骂:“畜牲,奇罕,你无耻之至,你简直不配为人,如此下流的办法都能想的出来。你若要战,我丰朝将士绝不怕你,抓些普通百姓来,就算赢了你又如何再得民心?”

    奇罕摇摇头:“我的中原军师告诉过我,兵者诡道也。只要能赢,我只要赢,便是杀了一一城人又如何?来啊,给我放箭!”

    有百姓在,战士们始终心有顾忌,这一战几乎是被北蛮追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之后的每场战争中,被绑上城墙的有老人有妇女。有些青壮年甚至被他逼着拿起弓箭对着攀向城墙的丰朝百姓,奇罕他果真毫无顾忌。

    那些百姓被缚住了嘴,甚至不能发出一声哀嚎,只能流着泪看着将士们因自己不敢射箭,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最后终于轮到自己。

    秦险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将士们这样束手束脚的根本就是在送死。仅这几日就已失了八千兵士。因此昨日的战场上他率先朝城墙上的百姓们射去了第一箭。

    夏元龙的长/枪立马就对准了他,目眦欲裂:“秦险,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都是阳城的百姓。你这样做是在告诉他们朝廷放弃他们了吗?”

    秦险看着他,苍白的面孔上有着骇人的平静,出口的声音也是冷到了极致:“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不止他们是丰朝的百姓,这些将士们更是,我们因心有顾忌施展不开手脚这几日死了多少人,可城墙上那些人他们活下来了吗?”

    没有,秦险说的这些他自然也都知道。与其说是对着百姓下不了手,不如说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们是为百姓而战的,如今却要将刀口对着百姓。可是既然秦险已经先做了这个恶人,那他也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众将士听令,凡将武器对准我者,无论普通百姓否,不必再手下留情。”

    将士们得了命令终于不再重复前几日毫无还手能力情形,不过战情也不容乐观。

    谁知到了第二日再站上城墙的就全换成了孩童,他们甚至还没有城墙高,被绑在十字架上,真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孩童们没有被缚住嘴,一个个哭喊啼闹。

    这下,再没人能下得去手。

    秦险被派去谈判:“阳城百姓不过十万,你如此行事,早晚有一日阳城百姓会被射杀殆尽。而阳城被围,粮草皆运不进去,你们能撑多久?城外是早被你们激起恨意的丰朝将士。届时你会是个什么下场,奇罕你不会想不到吧。”

    奇罕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不必吓唬我,秦险,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这个样子,明明如今无计可施的是你们,却还要偏偏装作一副早有成算的样子。”

    秦险不被他影响:“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个人给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秦险的目光直射城墙拐角处一抹青色的衣角。

    “哈哈哈哈哈哈。”奇罕大笑出声。

    “不愧是曾经做过皇帝的人,你也不用得意,还未到最后是谁胜还真不好说。若想要这一城百姓活命,便拿你们主将来换。只要你们主将孤身一人入阳城,我保证不再伤阳城百姓一人性命。”

    听完他说的话,秦险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几息后点了点头:“我只是个副将,此时还需回去报与夏将军。”

    奇罕了然:“我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最迟等你们到明日卯时,若还不见你们主将的影子。阳城的百姓我隔一个时辰杀一千人,秦险,就是死,我也不要你好过。”

    秦险的目光直直看向奇罕的脸,眼中是不曾掩饰的杀意。

    今日商议的便是如何应对奇罕提的条件。

    吴楚替秦险又温了一次药:“属下愚钝,您在屋内商议军情时候属下也曾想过,可无论怎么想都是个死局。阳城百姓不可不管,可夏将军也决计不能孤身入阳城,一军主将都被擒,这仗还怎么打?或许只有强攻才能有些办法。”

    秦险摇摇头:“不可,我曾了解过阳城城墙工事,且不说北蛮兵力如今同我们相差无几。便是少上我们一万,一天之内也决计攻不下,有那个时间阳城的百姓也活不了多少了。”

    “那公子您同夏将军都商议了些什么?如今距卯时可不足三个时辰了。”

    秦险没有回话,抬眼看向窗外,如今已是鹅毛大雪,入目是满眼的白。若是西京也落了雪,琼芳坠红墙,向来美极,可惜他或许是没机会再看了,想见的人怕也见不到了。

    阳城久攻不下的战报再次传来时,许枕眠终于打开了秦险传来的最后那封信。

    信上字迹极其工整,甚至少了他平日里的几分随性。信封上是吾妻亲启四个大字,当初收到信时还被许声好一通打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她。

    信上的血迹早已干成褐红色,许枕眠拿着信尽量不去想秦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出的这些。

    枕眠吾妻:

    细细想来,这竟是我第一次写信与你,落笔之间,难免踌躇。

    我以六礼聘卿,昭之天下,本该躬尽己身,护得卿生前身后岁岁周全无忧。合卿八字为妻,却未能守卿至白发古稀,此为我之过错。

    细数始终,我这一生,多是平庸,虽有小功终难抵过。年少登极,承先皇所托,守宗庙,延社稷,在位多年却从无大的建树。

    于民,不曾有布纲治纪之措,安乐抚民之举。于己,我尚平平,未拥经纬天地之才。幸自知不足,得人教引,略能补拙。

    我曾对这个国家不起,可沙场点兵,日夜谋划,且将一生献图谋,能给的我都给了。时至如此,再多不甘,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我身后的这堪堪二十多年,不记我的功过,无谓我的得失,世人不懂我我不惧,世道不容我我不止。

    想到最后,也只有你了。

    我所有遗憾和不甘的源处只有你了。可是我真的好遗憾啊枕眠。史书会记录我的功过,言官会记录我的言行,史书工笔之上我的感情却无处可考。

    我曾心悦于一位姑娘,真真切切毫无保留,一位很好很好的姑娘。我的小姑娘,若是漠北的风听过我的心事,吹到千年后的竹林仍有回响,可还会句句诉喜欢吗?

    我当然想挽大厦将倾,海清河晏,盛世清平下将量我所有结尔欢心。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最后结局吗,枕眠?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原来最后满身罪孽孤单离去的从始至终只我一人啊。

    军中无人可诉,因是与你闲话便多言了些,不许说我唠叨。

    未尽夫责,空许承诺,有约未至,卿卿吾妻,莫要怪我。

    知你胆小,我特地嘱咐他们,待我死后,不要埋骨至荒山野岭无人问津之地,我担心你会怕,不来看我。

    可你若已另觅良缘便不要来了,九泉之下我想必是不愿喝你一杯喜酒的。

    至此,信终。

    许枕眠又哭又笑。

    许声记得那日的天气极好,他正守在许枕眠屋外晒太阳,突然就听到了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压抑的哭声。

    他冲进去时许枕眠俯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瞪大了的眼睛里满是无谓的绝望。

    正是黄昏时刻,有雁还巢。

    可信上的将军,她的将军却不会回来了,再无人书信与她说漠北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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