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承景六年，南方小镇。
江南的雨最是多情，一下起来缠绵个没完没了。尤其梅雨季到来的时候，日夜不停的淅淅沥沥，让人的心神都随着烟雨带了几分愁绪。
秦险不喜欢江南的雨，可许枕眠喜欢，故而他们定居此地。
“大郎，喝药啦！”
听到这声呼喊，秦险的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只迟疑了一会儿，许枕眠就已经把药端到了他面前。
药碗酝酿着热气，空气中全是苦涩的气味。
面前的人撑着手臂抬眼看他，亮闪闪的眼中满是期待：“快，快尝尝，今日的药我做了改进，不苦。”
秦险含笑看着她，一双眼中蕴满了温柔，抬手端起碗，放至唇边。再抬眼，面前的人还是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他实在不忍让许枕眠失望，可这药……着实也是咽不下去。
“娘子今日的口脂颜色极为好看。”状似极不经意的夸道。
“嗯？”
许枕眠有些疑惑：“是吗，可我昨日也是这个口脂。你怎么没夸？”
“娘子美貌自是今日胜过昨日，一日更复一日。”
“哼！”
许枕眠冷哼一声：“今日你就是把我夸出花来，这药也得一滴不漏的给我喝下去。”
秦险的眼睛微微眯起，知道今日是糊弄不过去了，事实上在喝药这件事上他从未赢过许枕眠。
当年阳城一役到底是伤了底子，身子总是不太好。许枕眠没说过，可他知道她担心。这几年的汤药从没断过，写方子，拿药，煎药，从不假他人之手。
秦险知她心结，这些年她递过来的药，他也都尽数喝下，至如今其实已同普通人无异。
许枕眠就开始时不时熬些千奇百怪的药，告诉他可起到保健的作用。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有病没病喝完保管活到九十九。”
可这些药若只是苦也便罢了，每次的药口味各有不同，却是一样的难以下咽。
“想什么呢？赶紧喝呀，我熬了好久呢。”
面前的人带着些嗔怪的催促。
思绪被拉回，秦险端起药碗准备一饮而下，同时在心里猜测着这次的药该是什么味道了。
入口的药温热，奇怪的是居然不苦，不仅不苦，还有丝丝的甜味。
惊讶的抬起眼，许枕眠正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今日的天气依旧是绵绵的细雨，可她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灿烂的骄阳。
“哈哈哈哈，上当了吧秦险，今天的不是药哦！”如今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秦险吃药时候费尽心思的找各种理由推脱的样子了。
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秦险不动声色的用手抿了抿唇角。
“娘子骗了我，可我却没有骗娘子。”
“什么？”许枕眠心生几分防备，秦险这个人可小气啦。
许是方才熬药时没注意，她的脸上染上了几道黑印。
秦险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的帮她拭着脸庞，手下的动作满是柔情，眉眼间也满是迤逦，似是没半分要同她计较的意思。
“我说我没有骗娘子，娘子今日的口脂不仅颜色好看……”
说着微微偏头鼻间微动，满是沉醉的看着她：“味道更是香极了。”
他这动作过于魅惑人心，许枕眠猛地将人推远了些，磕磕绊绊道：“你，你正经些，这可是大白天呢。”
轻轻拂了拂衣袖，坐直了身体的秦险照旧是一副月白风清的模样。闻言挑眉朝窗外瞥了一眼，天色低沉，往日不太喜欢的阴雨此刻倒极为应景。
“大白天的确不适合说这些，我知道个地方倒是极为适合，夫人想不想知道？”狡黠的狐狸布了陷阱，诱着猎物一步步踏进来还一无所知。
“不，我不想。”许枕眠义正言辞，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许枕眠撇撇嘴，身子却骤然腾空，秦险抱着她去的分明是内室的方向。
许枕眠惊呼出声：“秦险亏你如今还是个夫子呢，你白日宣……”
未出口的那个字被秦险用唇堵了回去，大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阵凉风，却掀不起紧闭的床帐。
更适合说这个的地方当然是
“山枕上，私语口脂香。”
(二)
搬到小镇那年夏天，许枕眠指挥着秦险在院里支了方葡萄架。
时间三三两两的过去，葡萄藤翠了又枯，枯了又长，葡萄结果那年，她有了安宝宝。
那一年是丰朝国泰民安的第三年，是夏元龙被贬官的第三年，是简熙实现他宏图大志的第三年。
那一年是秦险成为教书先生的第三年，是葡萄结果的第一年，是安宝宝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年。
怀孕的时候她嘴馋，哄骗着秦险吃了许多葡萄，告诉他吃的葡萄多了，生出来的孩子眼睛又圆润又明亮。
秦险告诉她圆润且明亮的是夜明珠。不过到底没敢太拘着她，遂了她的心意。
或许是孕期太过舒心，生产时倒了费了番力。孩子胎位有些不正，产床上，接生婆面带愁容的催促她：“夫人快使力啊。”
许枕眠无心其他，只咬紧了牙关，一下一下的使着力，身上早被汗水浸了个透，身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时，终于松了口气。
不经意的回转眸子时，却看到一直守在床旁的人早红了一双眼，细看过去还有什么潋滟着波光。
见她的视线驻足，秦险方深吸了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满是嘶哑与后悔：“都是我的错，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吃许多葡萄。”
这个傻子。许枕眠想笑，却累的昏睡过去，他以为自己如今这般全是因为葡萄吃多了，而他没有拦着吗？
安宝宝一天天长大，果真生了双极明亮的大眼，孩子七分肖母，三分肖父。原本定好的父强母弱的育儿方案，如今倒是调了个个。
秦险这一生，前十八年曾坐江山，观山河，听民意，塑平和。剩下的后半生却只想敬苍生，满心祈愿，与身旁之人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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