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莫城和我, 都是你的儿子。”他脱下一直戴在左手的手套,将侧面的刀疤彻底暴露出来。
“只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六指,所以被你抛弃, 丢在了上一任巫医那里……”
他抚摸着那道彻底斩断第六根手指时的伤疤, 声音阴冷无比:“其实,我不恨你丢掉我。”
“因为你,我才能和妈妈待在一起, 她教会我认字, 给我讲了村子外面的世界。”
“那里简直是仙境……她说,要带我去游乐场,尝一种棉花做的糖。”
他重新带上手套, 朝着摇摇欲坠的莫城走去, 看着只有一口气的人,道:“她唯一求我的一次,是让我去偷一张你的照片。”
“你和我, 是她生的第一对孩子……她很想看看你长得是什么样子。”
“你知道吗,从我五岁有记忆起,妈妈一共生了十五个孩子……”
“几乎一年一个。”
“直到她四十五岁。”
角落里传来莫树明喘气时粗粗的漏风声, 像是破了口子的风箱, 引得众人不免看过去。
也包括莫附子。
“你骗了我。”
他清朗的声音掺杂着丝毫不掩的恶意,低低笑了出来,没有丝毫喜意:“我以为,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
“你也答应过我,只要我有资格做下一任巫医,你就会放过她。”
“我已经成功了。”
“那个老不死的, 配药杀人的速度已经远远跟不上我了, 我甚至能让他们被抓的时候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
“我以为, 只要我有用,”他冷冷看向一脸惊惶的莫树明,“她就可以活下来的。”
“直到,你把他送上了解剖台,没有任何麻醉的拿走了她的所有器官。”
“而动手的人,竟然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儿子。”
“多么讽刺!”
他说到这里,仰头大笑起来,却流了满面的眼泪。
“她一直劝我不要害人,为虎作伥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
“我不应该让她看到那张照片。”至少她死的时候,不会那样痛。
平淡的声线透出刺骨的哀痛,莫城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太过复杂的情绪翻涌起来,他连分出精神吃惊的力气都不复存在,可眼底下却不受控制,生出一片热意。
妈妈?
多可笑啊,他真的,丝毫想不起女人的那张脸了。
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耳边传来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带着温热的血液,从莫附子的方向传来,溅在他的脸上。
那柄短刀,完整地没入了莫附子的胸膛。
“莫树明,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几年村子里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出生吗?”莫附子痴痴地笑了起来,带着疯狂报复后的畅快和解脱。
莫树明如同回光返照,竟然靠着自己支起了上半身,眼睛里全然是怨毒和仇恨,他突然猜到了答案:“你、是你……”
“没错。”莫附子嘴角蜿蜒出一道赤色的血迹,顺着苍白的脖颈,滴在了洁白的衣领,染红了一片。
“我给村子里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下了断子绝孙的药,”他目光沉沉,已经几乎没有了亮光,眼神也开始涣散,捻了捻嘴角的血,“十几年,毒性早就把你们的脏器破坏干净了。”
“你想要代代子孙,香火绵延不绝……”
血红将唇染得更深,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莫附子像是渴饮鲜血的恶鬼,缓缓道:“是,痴人、做梦。”
“仇恨……就要用……仇恨……”
“偿还……”
莫附子心口插着那柄穿透莫城的利刃,声音高高低低,断断续续,落在莫城耳朵里。
他笑了。
“应该的。”
两道身影,一站一跪,一起狠狠倒在了地上,如同崩塌的玉山,骤然倾泻,再也没有丝毫声音。
“莫城!!!”
纪宁哭着扑上去,却被丁颜死死拦住,她面上带着泪水,显然被这复杂的仇恨扰乱心绪。
她对这两个人,虽然恨,却也有说不上的同情。
但却只能拦住想要冲上去的纪宁,声音颤抖着阻拦:“不行宁宁!”
“我们得走了!不然都会死在这里!!”
“宁宁,莫城他肯定想你活下去!”
只不过迈出一步,女人爆发出的巨大力气就将人强行拦在了半途,一片昏沉晦暗中,纪宁声音被酸楚堵在喉咙中,像是丧了伴侣的小手,无力地发出几声呜咽。
系统看得难受,心疼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
纪宁生来是一个敏感而易为情绪打动的人,说白了就是性子软、脾气好,还容易动真感情……这样的人,其实很不适合在副本里生存。
然而,心狠手辣和漠然持中的玩家中,却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完美的通关副本。
也许这些副本,就是在等能真正解开它的人呢?
系统突然有了一种离谱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随即,那一串波动的数据,又被毫无痕迹地抹去了。
“你要活下去。”
【妈的,哭了】
【没人告诉我旺人村这他妈是个催泪本啊】
【呜呜呜呜呜我老婆的老公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苦命啊!!】
【呜呜……确实很好哭,不过楼上关系属实是有点乱】
弹幕里哀嚎一片,然而,更多的人还是关注剧情本身,很多潜水隐藏的观众,同时也是游戏玩家,发觉到了副本剧情内容的严重颠覆。
【……这个是不是隐藏剧情?好像从来没有哪一个玩家揭开这段秘辛吧?】
【我他妈也是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剧情???】
【震惊了,怪不得当年某个榜单大佬屠光厉鬼、村民,几乎把副本给干翻了,但等级评定的时候却还只是a级】
随着隐藏剧情的解锁,更多疯狂的观众涌入直播间,探究学习应有尽有,一举将小有名气的直播间送上了排行第一。
然而,直播间的主人,正疲于奔命。
纪宁本身就很轻,自从进了这个副本,整天担惊受怕,更是瘦的轻飘飘,双重打击下更是疲累地像是一滩捞不起来的水,几乎是被赶来的曲亦殊夹着抗着往山上跑。
山上明明丛林密布,繁荫茂盛,加上暗沉的天色,应该是更加昏暗,甚至可能迷失在乱林中,然而,似乎骤然间升起一道耀目的白芒,冥冥之中指引他们朝一个方向跑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从林叶见倾斜出的一把碎光,仿佛是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璀璨的流星。
在林中疯狂逃跑的一伙人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因为自那道白芒升起之后,只敢在山脚徘徊的冤魂们似乎彻底失去了桎梏和恐惧,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铺天盖地的碾压、撕扯着散落在队伍末端的人。
翠的几乎要滴下来的绿意上,喷溅了无数的碎尸块和腥臭的血液,和暮色融为一体的血液顺着叶片的脉络浸润了土壤,怨气和恨意掺杂着杀戮的疯狂,席卷而来,将尸体倒下之处生机吞噬,只留下一片焦土。
“快跑!!”
“那些鬼追上来了!!”
危机弥漫,隐藏暗中的白骨和怨气犹如实质,随时从角落中探出收割新鲜的血液,贪婪地吞噬着死前的恐惧与不甘,那是最好的养料。
一切生机,以恐怖的速度衰败、凋零着。
白寒受了伤,以缓慢的速度跟在队伍最后,颤颤巍巍的身体似乎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他只好苦苦哀求前面的人等一等他。
但他显然求错了人,曲亦殊带着纪宁和李老,全副心神都放在追踪光束上,根本分不出一个眼神给他。
他知道没什么指望,还是以一种低到尘埃的姿态恳求李老。
在他前面架着闫凯的丁颜看着他既窝囊又废物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晦气,总不能让老师和他一起跑,只能硬着头皮。
以冷淡刻薄的声音,连看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你过来,跟我一起扶着闫凯!”
言下之意,就是她接受了和白寒一路。
窸窸窣窣像是衣料摩擦又好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天色里显得异常古怪,似乎有凄厉的嚎啕声从每一处缝隙勾缠。
异变陡生。
走路时断裂的肠道包着碎块肉还在滴滴拉拉往外冒,浑身裹足着浓郁的黑气,显然是才被转化的厉鬼。
一声凄厉到几乎刺穿耳膜的嘶鸣和嚎叫,让人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无端升起。
两只新鲜的尸体,顶着硬生生撕开的脖颈断口,无头尸体却下手极准,一左一右,猛然张开十根利剑般的指甲,向最后的三人狠狠撕去。
“啊啊啊!!!”
白寒本就极其不愿意跟着丁颜,加上他还要扶一个拖后腿的闫凯,更是恨不得身边两个人直接死在半路,他好紧紧跟着曲亦殊。
此刻面对嚎叫着扑来的无头尸体,疯狂尖叫下毫不犹豫地一把扯过手臂上挂着的半边胳膊,将人死死抵在自己面前,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一下闪躲到了闫凯身后。
值得庆幸的是,白寒本就伤的不轻,加上又挨了莫城几下子,更是力气小的微弱,前车之鉴,丁颜也从没有放心地把闫凯交给他,几乎还是把男人的体重都靠在自己身上。
左右夹击,两只僵硬的手臂带着撕裂虚风的力气再次扑来。
力量虽然大,却直直超着一个方向,动作蠢笨,丁颜审时度势,瞬间反应过来,只需要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的男人一把推倒,闫凯就可以立刻逃过两侧的追杀。
丁颜有十足的把握,闫凯不会伤到。
然而,她却忘了,无人受伤的前提,是尸鬼和冤魂不会捕杀女性。
这条规则,在今夜之前,一直生效。
只是眨眼间,纪宁听到痛呼声回头,却被满目的猩红血雨刺激地心脏骤然收缩,热泪生生从眼角直接淌了下来。
“噗——”
血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巨大痛苦,让丁颜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哼,几乎一下子就汗如雨下,两腿瘫倒。
上下牙齿狠狠咬合,几乎要将舌尖咬断,从口腔里喷出一口热血,洒在了倒下的闫凯面上。
无人看见,倒下的人一直颤抖的眼皮,似乎终于抖了抖。
怎么会……
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意糊住了丁颜的双眼,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她胸前和后背深可见骨的巨大裂口,却证实了那些尸鬼,确确实实不再按常理行动。
从脖颈下到心脏上方覆盖的皮肉被一把撕扯下,赤红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受冷风的凌迟,后背白皙肌肤不复完美,被刀刃似的指甲剐抓的露出深藏血肉下的后背蝶骨,几乎已经成了半个血人。
纪宁一把甩开死死拽紧自己的人,不要命似的朝这个方向跑来,然而丁颜知道,一定是来不及的。
这两只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生机的仿佛机器人一样,密不透风的攻击,一下接着一下,不知疲倦。
她痛得站立不住,支撑着身子却还在用余光观察,两只尸鬼一击不中,但手指骨节上带着新鲜血腥气的皮肉似乎刺激他们更加狂躁,挥舞着僵硬锋利的手臂再次进攻来。
不能躲……不然,闫凯必死无疑。
丁颜当机立断,虽然等待自己的是更大的疼痛,却也知道,一旦她撤开身体,倒在地上的闫凯一瞬间就会被掏出心脏。
她脸色苍白仿佛是是纸色,却咬紧牙关挡在闫凯身前,一动不动。
还想跑?!!
如若不是白寒为了躲那一下,彻底把自己和闫凯暴露在危险之中,她也不至于要遭受这样大的痛苦。
丁颜瞳孔里翻腾着彻骨的恨意,新仇旧恨一起上涌,一口银牙都要被咬断,眼见左手边的人鬼鬼祟祟想要逃窜,用尽了毕生力气,带着恨意和仇怨,半个身子扑了上去,将疯狂挣扎的人死死压在身底。
“啊啊啊!!!”白寒爆发出惊恐地尖叫。
丁颜胸上被掏出了一个大洞,碎肉混着血液洒落了一地,她脱力从闫凯身上滚了下来,因为巨大疼痛而狰狞的面容却生生扯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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