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呦!那几间死人屋竟然都租出去了?!”一个大妈捂着嘴直抽凉气, 堆成一团的上半身随着惊呼自然地向后仰倒。
随即被一把藤编的蒲扇慌张地敲了两下胳膊,消息灵通的那个大婶被身边的惊叫声唬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心口, 左右瞅了几眼,蹦了一句:“哎呦侬这个死三八咯,这么大声做啥么子!”
“哦, 哦, ”被点名的大妈讪讪地遮住了嘴, 但还是啧啧感慨, “我是没想到竟然有人那么不怕死……”
“嗨,乡毋宁呗!随便把屋子里头搞一下不就行了!”
声音逐渐淡了下去,随着越往上走, 越发地模糊。
神思随着耳朵里飘进的只言片语而逐渐飞远,纪宁落在阶梯上的脚步渐渐地缓了下来,有些出神。
安宁小区之前的几人离奇死亡的命案, 至今都没有完整的情况说明, 不是被家里人草草揭过去, 就是只能定性为意外、悬案……这种“都市怪谈”在信息飞快交换的时代更加添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直到有一伙年轻人偷偷举着手机摸进了被大火燎烧的漆黑一片的凶宅。
原本谈笑自如, 满脸讥讽地领头者,这边刚刚对着直播喊“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却在转身的下一刻,在无边的黑暗中, 直接撞上了满脸恐怖烧伤、血呼啦差,还扯着嘴角笑得诡异的高大鬼影……
弹幕直跳的直播间屏幕被十几张脚掌踩得粉碎,尖叫声刺穿了深夜的寂静, 所有人吓得个屁滚尿流, 哭爷爷喊奶奶爬出了凶宅。
有两个小伙子生生在心理医生那做了半年多的疏导, 非说自己鼻子里都是烟熏火燎的烤死人味道,从那以后看到滋滋冒油的烤肉就忍不住大吐。
还尤其怕黑,夜里睡觉都要开着灯,连窗边的树叶发出微微的动静都会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距离精神彻底崩溃只差一步之遥。
从那以后,原本就寂静无人的几间凶宅更像是彻底从每个人的脑海里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人提及,甚至连偶然之间的言谈,只言片语间都是讳莫如深。
这种情况下,如果那租客恰好没听说过从前凶案的事情,房主再刻意隐瞒,加上小区周边人的避讳态度,就算这租客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但合同签下了,想要弃租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一般出来打工的外地人就算有,也很可能舍不得掏这样一大笔违约金。
纪宁跟在管芦雪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推自己下楼的凶手,一会儿又是几年前的几桩悬案,丝毫没发现已经跟着前头的女人进了她的房间。
“就放这儿吧,空旷。”
沉默的氛围被女人的声音打破,纪宁忽地回神,一抬头,眼角余光里却陡然窜出来一只硕大的黑影,速度极快彷如黑色的闪电,直直朝门口扑来。
“啊啊啊!”
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陡然被攻破,纪宁被这恐怖迅速的身形吓得惊叫了一声,身形踉跄,连连倒退,“哐”一下撞上了身后的门板。
“honey!停!”管芦雪脸色一变,连忙拦在那道乱窜的激动身影前,极其严肃地喊了一声。
黑棕色的巨大影子高扬的前爪在半空招了招,随着呵斥声自知理亏地搭在了地上,整个身体蔫巴巴地匍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朝纪宁和管芦雪的方向吐着舌头,黑乎乎的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刚刚屋里的光线不是很好,厚厚的遮光帘将屋里遮蔽的不见天日,随着幕帘的拉开,那团飞速的庞然大物才在日光的勾勒下逐渐清晰。
“别怕,是狗。”郁州毫不犹豫地换下花盆,将人揽在身侧。
纪宁惊魂未定,抚着扑通通直蹦的心口,气息不匀地朝呼噜噜吐着气的巨大一坨黑棕色
影子看去——是一只德牧。
“呼噜——”
几乎是五六岁孩子横过来的长度,被养的膘肥体壮,利爪被精心打理过,是一个不会轻易伤到人的长度。
全身黑棕的短毛覆盖,两只犬耳高高立起,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机警地盯着屋里的所有人,耷拉在屁股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看起来有些臊眉耷眼的,显然是被刚刚训斥的有些挫败。
纪宁的目光落在牢牢罩住德牧全脸的止咬器,显然,正是这铁质的冷兵器限制了这只大型犬的尖锐叫喊声,只能从喉咙里不情不愿地挤出几声咕噜。
他悄无声息地呼了口气,悬着的心却并没有完全落下,不露痕迹地挪了两步,将自己整个人藏在了高大的郁州身后。
他的视线沿着那健壮强悍的全身打量了半晌,逼迫自己忽略尖牙利爪和意欲挣脱牢笼的猩红舌头,才颇有些艰难地超管芦雪开口。
“小雪姐,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管芦雪牵着狗链,又从冰箱里端出一盆鲜肉搁到笼子里,连哄带骗才将德牧重新关了回去,给卸下了止咬器。
不过几分钟的事,但狗的身形实在有些大,她硬是累出了一头汗。
“其实早就养了,单身的时候一个人住害怕,后来结婚了就……一直放在他那儿,”管芦雪拆了一包全新的卫生纸,抽了两张擦汗,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离婚了,我就把honey又接回来了。”
他?应该指的是陈迁吧。
纪宁余光里全是泛黄利齿撕扯血红肉块,卷着舌头嘶吼着吞咽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憷,他只好尽量把这种诡异的感觉屏蔽,将注意力其中在别的地方。
“这儿,郁大哥,剩下的花盆麻烦你就放这儿吧。”管芦雪领着郁州往靠窗的一边空地走去。
纪宁没多在意,随意打量起屋里的陈设,只不过几眼,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太空了,完全不像是一个长居房间的样子。
管芦雪搬进这里也不算短时间了,然而这屋里的陈设,用一个有些不恰当的词语来说,简直是太冰冷了,没有一点儿人气。
一般女生喜欢的包包、布娃娃、装饰品、化妆品或者护肤品……这些统统都没有,而且是一件都没有。
除了角落的冰箱和衣柜,就只有一张简陋的折叠餐桌,使用频率显然不太高连标签都还在老老实实地待在上面。
床上只有铺开的被单和一条夏凉被,甚至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纪宁这才注意到,桌上原本连餐巾纸都没有,似乎还是管芦雪顺道从外面带进来的。
难道她已经困难到这种地步了?
不过也是,衣食住行加上孕妇需要的一些补品、检测费,现在又养了这样一条大狗,能够收支相抵都算很不错了。
纪宁眉头不由得微微蹙到了一起,甚至连管芦雪邀请他们出去吃饭都以其他的借口,十分客气地婉拒了。
屋里其他人都不在,晚饭时间,应该是出去觅食了。
白日里闹哄哄的现场虽然血腥,却因为充足的人气让人多了几分安心,一到了日暮时分,走廊和空荡的房门,无端的就多了几分诡谲的气场。
纪宁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郁州身后,厨房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再也没有人去哪里做饭,连烧水壶都买了新的放在自己的屋里。
郁州自己一向糙惯了,倒是不怕,但他一想到本来就娇娇软软的纪宁,顿时一把按死了那股念头。
谁能保证林珍丽熬药酒的时候,那东西会不会喷到其他餐具、食材上?
别说万一,这种可能连存在的机会,郁州都要坚决扼杀。
“走,出去吃。”他利落地一把带上了厨房的推拉门,揣着钱包,毫不犹
豫地领着人出了门。
纪宁在人身后晃了一圈,见人往厨房走,以为是要做晚饭。
他心里正盘算着郁州前几天刚做过的的酸菜鱼,鱼片浸满了汤汁,酸酸辣辣,辛辣鲜香,剩下汤汁泡饭香的不得了,犹犹豫豫正准备开口,没想到前头的男人竟然改弦易辙,要带他出去吃了?
不是,之前谁说的,外头的不卫生,自己做的干净又好吃?
而且,纪宁算了算这几天耽误的时间,郁州几乎一周多没有上班,自己住房的水电吃饭花销,甚至住院的钱……都堆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自己给他的钱,这个男人又死心眼到了极点,连一分都没要。
纪宁不太了解工地上的工资,但是卖力气的活,总归是苦力,这些年要都是这样的活计,在s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又能攒下来多少?
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纪宁思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早就整个站在了为对方考虑的立场上。
不像个合租的舍友,倒像个替丈夫精打细算,一分钱掰开成两分钱花的小媳妇。
系统睨了一眼,冷冷地地哼了一声。
【啧啧啧,怎么着,这就给人家考虑上了?】
【还能省一点就省一点~那又不是你的钱!】
纪宁充耳不闻,掩耳盗铃,沉默以对,就当没听见。
系统一口代码咬成了碎片,怒其不争,摇旗呐喊,像是女儿被小白脸骗走的操心老妈,心里无比恶毒地碎碎念。
【给我吃!给我喝!给我买买买!给我把他的钱花光光!】
最好成了穷光蛋,看他还怎么骗我们家宁宁!
纪宁被系统自动同步过来的某些称呼和形容弄的有些臊得慌,莹白的耳朵根微微泛了些红,但隐秘的角落里,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炎热夏天的一罐冰镇橘子汽水。
甜滋滋的,还冒着气儿。
“可是……”纪宁两耳不闻系统声,摸了摸发烫的耳根,缓缓说道,“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鱼。”
明明是正儿八经讨论今晚吃什么,可透过那张微微翕动的唇瓣,就莫名带上了些意味不明的尾音,缠缠绵绵的,像是伸出小肉垫轻飘飘在心上挠了一下似的。
有些痒。
郁州原本松松搭在裤缝边的手微微攥了起来,眼前的人微微垂下头,露出细白的后颈,再向下是一片粉红润泽的肤肉,每一寸都露出若有似无的羞意,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缩起叶片的含羞草。
“咚,咚,咚。”
屋里安静无比,有不断鼓噪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声音,走廊的灯光和屋内的苍黄光线在门框处交汇,在薄红爬上一人脸侧时,另一个人的心跳也悄然没了章法。
“等……”
郁州滚了下喉咙,他本来想说,等他们换了住处就给他做,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提出重新租房,那他们有极大的可能分开,天南海北、散落不同的地方。
他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之后我给你做。”
纪宁才满意地扬起嘴角,仰着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跟在郁州身后,楼道的感应灯随着两人的说话声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又逐渐熄灭,映衬的他的双眸格外明亮。
万家灯火,前一盏总是在等后一盏。
“那说好了,我还要吃茄汁排条、毛血旺和辣子鸡……”纪宁蹦蹦跳跳地一阶阶下了楼梯,声音雀跃,“不过不能太辣哦,就放一点点就行啦!”
两人沿着狭窄的道路向前走,闹哄哄的街道上,街边是流淌的黑色油污,炒菜的抽油烟机大咧咧地吞云吐雾,下水道窨井盖变形扭曲,淅淅沥沥地向下艰难渗透着不明液体。
不只是饭店,横七竖八的小廊子前头,路灯下、石墩边三三两两的女
人簇拥在一起聊天,眼神却不时往路上的人身上瞟。
沿着她们往里走,不少亮着粉黄色灯光的足浴、洗头店,门口立了一个竖着的灯光牌,上面映着各样的时髦女人,言笑晏晏、魅惑勾人,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推拉门上,挂着厚厚的幕帘,半开半遮,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相辉映,招牌亮光就是路灯,纪宁只是无意间视线掠过那些穿着清凉的女人身上,就下意识地迅速抽回视线。
不是带着恶意的鄙视,而是发自内心的不好意思。
两个成年男人结伴,刚入夜就到这街上晃荡,还能是为了什么?
两个挂着吊带的女人相互对视一眼,纹得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挑,眼睛里的东西在无声中就迅速传递了。
纪宁老老实实地眼神跟着郁州的后脚跟数蚂蚁,却在下一刻被一左一右两道窜上来的人影迅速架住,劣质香水和化妆品的气味顿时扑满了鼻腔,急吼吼地就往脑子里窜。
“咳咳咳——”
忍耐不住的咳嗽声里夹杂的全是烟酒混杂香粉的气息,被娇气的人尽数咳了出去,他泪眼涟涟,刚以为有歹人当街抢劫,下一秒就听见身边想起两道娇滴滴的声音。
“哎呦小弟弟,第一次来水定街啊~要不要来我们店里洗个头,或者按个摩啊~”
“是啊是啊,我们服务很周到的哦,价格也很划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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