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新来了个老大夫。
大夫带着个残疾徒弟。
初来乍到时,这一老一少相互搀扶,一副人生地不熟的模样,让人瞧着颇为可怜。
医馆落户没多久,几个地痞流氓便上门找事。他们无一例外,全被那徒弟打了回去。
欺软怕硬的混子们没有想到,飞鸟医生的跛子徒弟,腿脚比他们几个人加起来都还要利索。
据说那心狠手辣的徒弟先将混混们的关节精准地打脱臼,又将他们半死不活地拖到一脸和善的老医生面前,体验免费的全身正骨服务。
从头到脚一个零件都没错位、却经历了双重疼痛洗礼的混混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们再也不敢靠近那家医馆了。
这对师徒的名声,就这样在镇上传开了。
“别惹那两个人,尤其那瘸子——那家伙简直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听说那瘸子徒弟从不会救死扶伤,制造死伤的功力倒是一流。
炼狱杏寿郎第一次见到飞鸟医生的‘疯狗’徒弟,是在他九岁的夏日。
那天,飞鸟医生来到府上为炼狱夫人看诊。头发灰白的医者笑得和蔼可亲,郑重拜托炼狱家的长子——
“小朋友,我徒弟一会儿会替我送点东西过来,不过我估摸着那蠢蛋大概又会迷路,你替我在路口等她一下,可好?她装着假腿,你不会认错的。”
‘她’?
炼狱杏寿郎压下心中的诧异,点点头。基于飞鸟徒弟那耸人听闻的战绩,他怎么都没想到那竟是一名女性。
让男孩更意外的是,她是一名约莫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女。
少女肩挎一扁竹担,竹担末端系着一捆绑得方方正正的书籍。她生得高而苗条,身着宽松深色裤装,腰带上别有拐杖,右边袴腿下露出形似鸟爪的义肢来。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被她扎成高高的马尾,瀑布那般垂悬而下。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死路,少女抓狂地将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线条锐利的眉眼尤为不爽地拧成一团。
“不是吧?!又他妈走错了!”
炼狱杏寿郎跑上前去:“请问是飞鸟医生的徒弟吗?”
听到稚嫩的童音,名为飞鸟泉的少女回头,看见一个身着白色道服、头顶一簇火的小豆丁朝她跑来。
‘你这个笨徒肯定会迷路,所以我会拜托炼狱家的长子来外头等你,’她想起老师说的话,‘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他的头发很显眼。’
确实显眼,不如说这头发简直招摇得过分——不过挺漂亮的,好想抓一把收藏起来。
飞鸟泉紧紧盯着那鲜红的发梢,待小豆丁跑到自己面前,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可以拔一根你的头发吗?”
“呜姆?什么?”小豆丁不解地歪头。
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漂亮,是非常鲜艳的橙色,睫毛扑闪,疑惑地看着她。
“咳咳,你当没听到吧。”飞鸟泉清清嗓子,“你是炼狱?”
“初次见面,我是炼狱杏寿郎!请多指教!”男孩答得大方老成。
少女点点头。“我是飞鸟泉。带路吧。”
男孩杵在那里没动,反倒对她伸出手来,一脸诚挚。“请让我来帮你吧,飞鸟姐姐!”
飞鸟泉瞥瞥他那还未发育、尚且单薄的身形:“你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谁知炼狱杏寿郎颇为坚持:“照顾女性是男子汉的责任!”
听闻他的话,少女没有动作,微微上挑的凤眼眯起,金色的眸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半晌,她放下扁担,退到一旁,做出个“请”的手势。
这一捆书都快抵得上男孩半个人高了,先不说能不能被他搬到炼狱家,大概连将它抬离地面都成问题。
她看到炼狱杏寿郎双手握着竹担,将其放到肩上,蹲下,一个憋气发力,猛地将那捆书提起,虽然有些颤颤巍巍,但好歹是稳住了身形。他转过脸来,对她挤出个如太阳一般的笑容:“呜姆,请跟我来吧,飞鸟姐姐!”
本来还欲在对方放弃后重新接过扁担的飞鸟泉收回手,稀奇地望着男孩坚定而努力的瘦小背影。
她从腰间取下那根拐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住鸟喙似的杖头,将它在手中旋转。她饶有兴趣地打量前方的男孩,跟了上去。
来到炼狱宅邸门前时,炼狱杏寿郎的脸都快憋得跟他的发梢一般红了。飞鸟泉轻快上前,单手提过扁担,重新挎在自己肩上。
“超能干的嘛,小不点,”她俯身,双眸微弯,愉快地咧开嘴,“论努力程度,给你打满分。”
夏日暖阳从上方洒落,将她垂至脸侧的些许黑发染成柔和浅褐,又碎进她眼底,形成富有层次的亮金。
那是双非常深邃美丽的眼睛。
她眼底的金光微微流转,眨了眨:“我脸上有东西吗?”
炼狱杏寿郎这才发现他似乎不自觉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太久了。
“没有!”意识到这点,他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微低下头,躲避少女的视线,“失礼了!我只是觉得您的眼睛很漂亮!”
这句突然的夸赞让飞鸟泉一愣,随后勾起唇角,心说这小不点嘴真甜,忍不住用空着的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男孩的头发毛茸茸、暖洋洋的,像是被太阳晒过的被子,光是摸一摸便能产生幸福感。
啊啊,真是又漂亮又舒服,她更想拔一根回去收藏了怎么办。
“啊!对了!”她及时抑制住自己的罪恶之手,转而从兜里掏了片刻,一边掏一边说:“手伸出来。”
炼狱杏寿郎听话地将手摊开,少女便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男孩的小手上。男孩一愣,发现掌心躺着个冰凉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颗红润剔透的小果子。
“请问这是——”
“在我家山后长着的,我老师说吃上去像糖果。”
飞鸟泉站在艳阳下,笑意从金灿的眸子里溢出。
“收着吧,小男子汉,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完,她转过身去,轻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跑进炼狱家的大门,浓黑的秀发晃起轻快的弧度。
炼狱杏寿郎看看手里的果子,又抬头望向她的背影,有些愣神。
那个飞鸟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口中的‘疯狗’啊?
他将果子小心地放进嘴里,慢慢用舌头压碎。冰凉的汁水缓缓溢满他的口腔。
炼狱杏寿郎品尝着他的奖励,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笑了。
果然很甜,飞鸟姐姐。
-
“你个蠢蛋!”炼狱宅邸内,飞鸟拓人将书本卷成轴,敲打徒弟那不成器的脑袋。
“我叫你把药理学的第二卷带给我!没叫你把半个书架都搬来!”
飞鸟泉没有躲闪,只是尴尬地摸摸鼻子:“是是是,再帮你般回去不就得了。”
在老师遣她回去拿书时,刚说到“药理”这个词,她的注意力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压根没在听。结果回去一看,书架上名字里带“药理”的书琳琅满目,她顿时傻了眼,只得全部打包带来。
飞鸟拓人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将飞鸟泉轰至庭院内,拉上纸门。
看诊还要耗费一段时间。少女百般无聊地蹲在屋外,出神地仰头,恰巧看到几只小雀从碧蓝天空中掠过。
真是漂亮的羽毛,好想抓一只当宠物。啊,不过大概养不活吧,当标本收藏也可以——
她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视线追随鸟儿,直到它们消失在天际。
某处传来孩童的嬉笑,飞鸟泉起身,循声而去。
空旷的侧院里,有一片沙土铺成的道场。她方才认识的那豆丁站在其中央,一下一下地挥动手中的木刀。
清风穿过墙外的葱绿竹林,轻拂而过,吹起他那颜色鲜艳的头发来,几颗晶莹的汗珠随之从中甩落。
他的道服袖口随着动作落到手肘处,露出白净的小臂,虽然纤瘦,一招一式却已然颇有几分魄力。
男孩练得是如此认真,眼神灼灼地盯着正前方,压根没有发现她。还是旁边那个小一号的豆丁——那大概是他的弟弟,毕竟俩人的头发如出一辙——率先看到了她,登时像受惊的鸟儿一般躲到他兄长身后。
“啊,飞鸟姐姐!你好啊!”炼狱杏寿郎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愉快地大声打招呼。他弟弟比他害羞得多,抓着他腰间的衣服,只探出半个脑袋,怯怯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飞鸟泉望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蓦地想起叽叽喳喳的鸟妈妈与害羞的小雏鸟来。
啊,好可爱。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挥挥手。
“哟,小不点。”示意过后,她颇为感兴趣地将视线转向他手中的木刀,“你这是在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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