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在持续了一整天后方才偃旗息鼓。

    朝阳初升,又是一日伊始,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煜州大泽荒野,地面水气升腾,云蒸雾绕。

    “对不起,都怪我,炼心宗的那些人渣都是冲着我去的,是我连累了你们铁阳帮的人和铁阳镇的百姓。”

    一座山峰,下半峰云深雾浓,上半峰鸟语花香,朝气蓬勃。

    在上半峰一个被人力强行轰击而出的浅洞里,少年云天锋放下手中木枝,一颗脑袋轻轻埋进篝火的白烟中,言语戚戚。

    “不用自责,是我将你带回去的。”背对洞口的少女情绪低迷,一张小脸被火光映照红扑扑如熟透了的苹果。

    “可是……死了好多人。”云天锋双拳捏的更紧了一些,他缓缓抬头,这个角度,刚好看到少女头顶着暖阳,一道彩虹自左肩而起又落到了右肩。

    “确实死了好多人,可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滥杀无辜的炼心宗弟子。”慕容雨与云天锋对视,浅浅笑起的嘴角弧度与肩上的彩虹一般无二,只是那一双眸子里,水汽迷蒙,更有一颗璀璨的液体钻石在滴溜溜打着转,倔强地徘徊在掉落的边缘。

    两相沉默,各有心事。

    小火堆上的野兔渐渐由红变黑,两个人都没有胃口,一直到火堆熄灭,烤野兔也变成了烤兔子碳。

    此时,已艳阳高挂。

    “云天锋,你真的来自那个传说中的昆仑?”慕容雨率先打破沉默。

    “嗯,我是昆仑弟子。”

    “传说中的昆仑剑仙云集,每次出动都是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的,是真的吗?”

    “假的,我上山的时候,昆仑山上就只有师尊和二师兄两个人,八年前二师兄也失踪了,后来就只剩下了我师尊两个人,现在……”少年越发落寞。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慕容雨又问。

    “打算吗?”云天锋愣了一下,旋即略微出神,片刻后道:“我想先回昆仑山看一看,如果师门真的出事了,我便查出凶手,为师尊报仇,再重建昆仑宫。”

    慕容雨微微低头,捏着衣角:“我们算朋友吗?”

    “当然算。”云天锋笃定回答,心里想起铁子的嘱托,也想起了慕容珏的救命之恩。

    “那我陪你一起去昆仑吧。”慕容雨突然道。

    “啊?”云天锋愣了一下,诧异道:“昆仑很远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而且这件事很危险,现在魔道好像很多人都在追杀我,你跟着我会很危险。”

    少女偏头扬起马尾,眯着眼睛露出笑容:“昆仑是人族圣地,是帮里兄弟们每每提及都会神往的地方,更是铁子做梦都想拜师学艺的地方,而你是昆仑唯一的弟子,如果我能帮到你,他们九泉之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我们过去素不相识,而今铁阳帮又因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云天锋心中发紧,眼眶微红。

    “值得!”慕容雨捏着秀拳笃定道。

    “为什么?”云天锋不解。

    慕容雨扭头看向洞外:“江湖儿女,所想,所为,但凭一身滚烫热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说着,少女重新看着云天锋:“从我慕容雨把你捡回铁阳帮那一刻起,大家就是兄弟了,既是兄弟,自然要讲义气,兄弟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江湖吗……”云天锋怔怔。

    少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泥土,又伸出手,云天锋抬头与之对视,旋即两手相握,慕容雨微微用力,云天锋顺势站起,这才收手。

    慕容雨弯腰捡起地上的阔剑重新背在背上,道:“煜州很大,四方纵横都不低于数十万里,想要去昆仑起码还要横跨好几个如煜州大小的地方,我们或许可以换一个思路。”

    “怎么说?”云天锋虚心请教。

    慕容遇轻皱眉头思衬道:“我们先假定昆仑真的出了事,那想要追查真相找到幕后凶手就得顺藤摸瓜,从追杀你的人身上查起。”

    “炼心宗?”云天锋若有所思。

    “没错!”慕容雨点头:“照你所说,你预感昆仑出事是在三天前我们刚相遇那时候,再算煜州与昆仑的距离,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煜州,但仅仅三天而已,炼心宗便已经追查到了铁阳镇对你展开追杀,这说明炼心宗背后必定有人授意,这授意之人兴许就和幕后黑手有关。”

    “有道理,可我对煜州半点不熟,又该如何着手调查?”云天锋皱起眉头。

    “我恰巧知道数百里外就有一座炼心宗据点。”

    “现在就去吗?”

    “不,你虽然得到了铁子的内力,但还无法完全转化为战力,昆仑一事如果为真,那你要面对的困难将会非常大,所以你必须在下一次厮杀之前学会一些将内力转化为战斗力的本领。”

    “你是说?”

    “我哥留在你脑袋里的那一式剑诀并不简单,即便是我也无法教你,但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让你获益匪浅!”

    “什么地方?”

    “飞云楼。”

    ……

    铁阳镇,一个因为被山野帮派庇护而得名的镇子,近十年间安稳度甚至超越了附近的城池,引来不少百姓定居。

    然而,一日前的一战终究还是打破了这里的安稳,数十名镇上的百姓惨死,守护镇子的铁阳帮帮众也几乎全灭,而今活下来的也仅有两人,一个二当家,一个大当家。

    此刻,阳光普照,镇子入口处的尸体都已经被掩埋,唯独破碎狼藉的房屋废墟依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一名白衣书生背着一柄被粗布包裹的长剑穿过此地,走出小镇,在数里外的墓园驻足,身前的墓碑上则写着‘铁阳帮三当家铁子’几个字。

    “红尘就是江湖吗?”

    暖风吹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一个头发乱糟糟,背上背着一根铁条的粗衣汉子携带着浓烈的酒气而来。

    邋遢汉子站在书生边上,低头看了墓碑一眼,解下腰间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略微犹豫,眼神挣扎,而后略带不舍将酒壶向着书生递过去。

    书生接过酒壶看了看,又用袖子擦了擦葫芦口,这才灌了一口,想了想道:“红尘不是江湖,但江湖应该是红尘中最精彩的风景。”

    邋遢汉子想了想,又觉得费脑子,旋即甩甩头,疑惑问道:“以你平素做的那些事,那秃子遇到你竟然没有和你不死不休,真是想不通。”

    “他倒是想不死不休,可他脑子又没坏,这荒郊野岭的地段闻到了上品女儿红的酒香,他不走才是怪事。”书生没好气道。

    “聊他扫兴。”邋遢汉子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炎日,很快就打了个一个喷嚏,目光又眺望远方,漫不经心道:“老子得到消息,万魔山已经颁布了万魔追杀令,整个煜州魔道都会追杀那个小子,收这么个妹夫,你一介武夫扛得住吗?那可是一州魔道!”

    “才一州魔道而已,砍瓜切菜,我慕容珏会怕?”书生昂起头冷笑。

    “哈哈哈哈……”邋遢汉子从书生手中抢过自己的酒葫芦,摇着脑袋走向远方。

    “屁大点的本事没有,喝两口酒就喜欢口出狂言,读书人呐,还真是手上没赢过,嘴上没输过,难怪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酒量不行,不行哟!”

    ……

    天下分十州,洲洲各不同。

    十州中,煜州便是那武道最为兴盛繁荣的一州。

    武道兴盛,便是江湖繁荣。

    王朝有界,江湖无边,煜州人族地界大小王朝一千余座,有的鼎盛,有的衰败,但相同的是它们都在同一座江湖,这里的庙堂与江湖是一种其他州很难理解的相依相存关系。

    其中以飞云命名的国度举国上下仅有十八城,疆域十来万平方公里,在星罗棋布的上千座王朝里说不上显眼,但也不是排在末位的那种落魄王朝能比,如今国力蒸蒸日上,一国气象未来可期。

    午后,飞云城外约两百里远有座百花渡,各以布条裹脸遮面的少男少女付了船钱上岸,转身看着年迈的船家撑着竹竿远去,这才不约而同迈开步子赶路。

    “在煜州有个有意思的地方,一个王朝内通常只有一个江湖大派,而王朝内的大小城以及县镇又各自会有一个小门小帮,庙堂和江湖之间非常微妙。”

    少女走在前方领路,少年落后半步跟随,虚心聆听。

    “朝廷管着民生和市场,军队只驻扎在帝都,而江湖帮派则提供武力管着帝都之外的各地治安等,更像是一种合作外包的关系,除固定大城外的很多地方甚至得先有势力强大的帮会帮派驻扎,才会开始建设城郭等。”

    “就像铁阳帮和铁阳镇的关系是吗?”少年恍然大悟。

    少女点头:“煜州仙道势微,魔道猖獗,还有妖兽横行,唯有江湖武夫敢和妖魔对着干,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闲聊间,两人脚下的山间小道逐渐深入密林。

    阳光开始变得稀少,大片大片的树荫下拂过微弱的凉风,脚下松松软软都是枯黄的松枝,似乎这条路平日里走得人并不多,杂草丛生都快将路没过了。

    “飞云楼之于飞云国就是类似国教的身份,楼内除了三位楼主外,其余长老、护法执事等皆是飞云国内其余各城大帮小派的首脑人物,因而也有人说,飞云国的江湖缩小了,就只是一个飞云楼。”

    慕容雨说到此处,语重心长对少年道:“不止天下仙道尊昆仑,天下江湖也敬昆仑,最近几年我每年都会随兄长到飞云楼做客,与飞云楼的一位楼主颇为熟稔,到了那里,他若是知晓你的身份,必定会竭尽所能传你武艺,并且会为你保守身份秘密,你无需担心。”

    “云某自然相信慕容姑娘,只是如今魔道追杀令上悬赏丰厚,若是你我行踪泄露会不会给飞云楼带去灭顶之灾?”云天锋略带担忧。

    “云师弟和慕容师妹无需担心。”忽然有话语声传来。

    云天锋与慕容雨同时抬头看向前方密林间,有一袭青衫纵马而来。

    “在飞云国,江湖的事是我飞云楼说了算,魔道妖孽若敢来犯便是与整个飞云国江湖为敌,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二十郎当岁出头的青年剑眉星目,勒缰停马,翻身而下,微笑抱拳。

    “飞云楼张青山奉师命特来迎接师弟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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