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秋天好像一下子渲染了整个世界,阳气渐退,阴气渐升,田里的麦子已转为金黄色,只等着再过些日子就能收割,正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注1),乡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叶林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准备起行囊来,衣服鞋袜,笔墨纸砚,干粮水囊,还有防风雨的油布。
叶林叮嘱叶婆婆:“阿婆,你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只有你和萱姐儿、晨哥儿在家,这十来天尽量少出门。不论别人说什么,千万不要离开叶家村。”
叶婆婆连忙答应着,将比她高了许多的叶林轻轻搂在怀里。晨哥儿和萱姐儿双眼亮晶晶的,摇着叶林的袖子:“祝哥哥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叶林弯下腰,在他们姐弟脸上香了一口:“不要乱跑,乖乖在家等哥回来。”
清晨,在天色一片昏暗中,叶林带上收拾好的行囊,一步踏出家门,在几人依依惜别的目光下,挥了挥手,一步步踏入银辉中。
到赵猎户家中时,他已收拾好,一身精干的短打,背上背着弓箭,正和两头骡子、两只猎犬一起等着出发。
再次骑骡子,叶林早已不复第一次的手足无措,腰背挺直,轻声吆喝,与赵猎户一起来到了与几位同窗约好的地点。
见到几位同窗,几人都是精神十足的跟叶林打过招呼,为免出什么意外,叶林、赵猎户与几位同窗以及四五个仆从,在昏暗的天色中出发了。
几人各自骑着一头骡子,脚承快了不少。两只猎犬跟随着他们左右,不时隐入草丛中去查看一番。
叶林与几位同窗闲谈,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就在他们闭关读书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县城竟然有两位廪生家里出了变故,无法参加此次秋闱考试,除此之外,连那贡生的名额怕也是没戏了!
一个廪生是夜晚出门,竟不知被哪个小贼抢了荷包,若说是损失点钱财就罢了,偏偏还将他手臂打折。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三个月,这手是无法恢复的。
另外一人,倒也不知应该恭喜他还是为他遗憾了。这人竟不知怎的惹上了一个小娘子,两人互生情愫最终竟成了好事,虽然艳福不浅,可这小娘子家里也不是好惹的。
他家里看不上那小娘子出身,只肯让他纳妾,那家人如何肯同意,岂能白白放手这秀才娘子的名头?这段时日,两家人争执不休,还在纠缠嫁娶之事,他也无心考试了。
叶林皱眉,心想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仙人跳?只是没那么难看的捉奸在床。这两件事不会都是那李屏指使人做的吧?本县是如此,那其他县城会不会也有他的布置?
若真是如此,只怕这一路上,可能还有风波。
按计划他们今晚便会到达贡院,歇上一晚,第二天即可进入考场,这中间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变故。
叶林暗自摸了摸袍袖之下,绑在臂上的□□,心中安定许多。
这一个月来,在昏天暗地的学习中,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活动一番手脚,早中晚各练一次□□,每次练习十分钟。
按他的经验,学习一门技术也不难,平日也不需花太久时间,不会太累,只要坚持住,时间一长就出效果了。一天三十分钟,一年就近一万一千分钟了。
比那一天花两小时,放手三天又捡起来,再花两小时的好。
这一个月里,他的水平逐渐提高,从一开始的,指哪儿打不中哪儿,到后面的经过瞄准,射击范围不会超过目标的一掌距离;从需要平心静气,仔细观察,瞄准好再射出,到后面随手一抬,也能打个八九不离十。
连赵猎户见了都赞叹他有天赋,叶林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道,谁要是有个潜在敌人可能会突然袭击,都会在这种压力下进步神速的。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路上的气氛有些紧绷,似乎是被叶林的紧张情绪感染,又或者是因为说到了那两位学子突然的缺考。
几个仆从加快了脚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出发时间较早,昏暗的天色迟迟不亮,本来正是初秋,天气炙热难忍,几人却感觉到一丝丝凉意不知从何而来。
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其他行人,天地间一片安静,不闻虫鸟声。路旁的草丛中,经过的树林里总是隐隐绰绰,好像有些东西在里面窥视。
在这凝滞的气氛里,一个书生终于忍不住,开始大声背诵起孟子中的段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注2)
念着念着,其他几人也跟着闭眼背诵起来。
这一走,快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天终于亮了起来,却有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路。
还好他们终于见到村落,可以在村中歇歇脚、吃点干粮。村里人得知他们是去赶考的学子,别提多热情了,都预祝他们能高中,还问了他们姓名住址,若是有了好消息,要去上门拜见。
在一片祝福声中,他们吃饱喝足,继续行程。
不知是不是那祝福立马就兑现了,此时竟然浓雾散去,太阳也从层层叠叠的云后面探出了头来,鸟语花香,阳光明媚。
几人都觉得是好兆头,虽然心里轻松了许多,但还是加快脚步,总算在日落之前到达了落脚点。
万幸的是他们县与贡院并不太远,不需在路上耽误太久,叶林想想那些家远的,说不定的在路上走几天,到时候,人都累的慌,还怎么能好好发挥?
而且早在一个多月前,此地酒楼房间早已被订满,若不是他们找到本地人帮忙,只怕就要像那些清贫人家的考生们一样在街头露宿一夜了。
这天虽然是初秋,可夜间还是冷的很,躺在地上合衣入眠,只怕还未入考场就要受寒了。
王秀才联系好的住宿,乃是他亲戚家的房子,主人家与乡下朋友说好了,考前到考后十几晚住到他家去了,给他们空了四间房间。
此时几人早已人困马乏,不仅倒头就睡。
从明日入考场后,他们就要经历为期九天六夜的考试了。
叶林躺在炕上,揉着酸痛的大腿,耳中是赵猎户响亮的呼噜声,他将□□解开放在枕下,谁想着这一路,竟平平顺顺的,希望明日也能如此,心里盼望着慢慢的睡去了。
好似刚刚闭上眼睛,叶林就被人叫了起来,头还有些昏沉着,他恍恍惚惚的吃过了食水,就跟着几人往贡院门口一起排队去了。
贡院外大道两旁插满了火把,将长长的队伍照得一清二楚,又有官兵在两侧把守巡逻。
不过早晨六、七点,却见贡院门口已经是熙熙攘攘,低声喧闹着。
有那些露宿街头的,早早的就排好了队,此时正啃着干粮就着凉水往下咽。
却也有那些聪明的小贩儿,趁此机会做起来租售小火炉,卖点儿干粮热饭热水的生意,正在沿着队伍兜售。
当然了,要是人有三急,或需要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也可以帮着排一会儿队,价钱另算。
吃过了早食的学子,有的在检查行囊,有的正和熟识的同窗寒暄。
更有家人来送考的,老的、小的都来齐了,围着考生团团打转,一会儿递上些点心,一会儿拿着巾子给擦擦汗,殷切期望的眼神,叶林打老远都看得一清二楚。
几人不再迟疑,跟着排入队伍中,不断有学子前来汇入,队伍渐渐边长了。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马蹄声不断,那些家境好的学子,骑着高头大马,在书童和仆役的照顾之下陆陆续续的也到了。
叶林几位同窗有在闭目养神的,也有在查看行李的。
而叶林则集中注意力去搜寻某个面孔,很快便看到了跟葛秀才所描述一样的人。
那人身高七尺,身形瘦弱,眉角一颗大黑痣,穿着一袭冰蓝色上好的丝绸长袍,绣了些雅致的梅兰竹菊,白色的滚边儿和腰上羊脂玉腰带交相辉映。
广袖宽袍,举止潇洒的样子,乍看上去,倒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只是若与那双眼对上,却会被他眼中泛出的凶厉所惊。
这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有些可惜了。
正在叶林观察李屏之际,忽然与他眼神对上,见他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好玩的猎物,甩开仆从,朝这边走来。
叶林紧绷着神经,见他果然在几人面前停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招呼道:“这不是林兄、王兄、张兄和几位兄台吗?来的好早啊,看几位这么淡定自若的样子,怎么,可是对本次乡试胸有成竹了?”
几人正欲向他客气几句,却见他理也不理,转向叶林。
这一个月在屋子里,将叶林的皮肤捂白了一点,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正望着他,桃花色的嘴唇此时微微抿着,让唇色变淡了些许。
“你们几人,还是需要好好修炼一番再来,就是有这么多人自不量力,到最后结果出来,你猜怎么着,哈哈,贻笑大方,添个乐子罢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几人面色齐齐一变,还以为这人是来打招呼,谁想到是这样一番招呼?那急性子的张秀才正要回他几句,却被叶林拽住袖子,忍了下来。
李屏哈哈一笑,伸手扶在叶林肩头,靠近他正要再说什么,忽听炮声一响,开始入场了。
叶林轻皱眉头,侧过身避开他的手。
同时拱手道:“时间到了,这位兄台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还是回头再叙吧。”说罢转身排起队来。
这话一出,那李屏脸色忽清忽白,突然轻笑一声,冷冷撇了叶林一眼,也施施然的走回了队伍中。竟然如此给脸不要脸,我便等着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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