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收了收心神, 先着眼于当下的事。人群逐水而居是顺应自然,谁也无法改变,可惜天地无情, 能活人无数的江河,随时都能翻脸无情。
大清江山万万里,东西南北,哪年都有百姓因灾害流离失所, 内忧外患,想要坐稳这江山,着实不易!
自己空有一腔抱负, 可惜虽身为皇子,却无处可以施展, 动则怕引得太子父皇疑心, 静却又不甘心。叶先生此人虽年轻未经世事磨炼,但却与一般学子先生不同, 虽也精通八股文章,但不拘泥于文章,能在农学工学都有出人意料的惊喜,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胤禛看向叶林, 笑道:“前两条若有着水泥帮助,比以往所用材料坚固防水, 又可按照设想来塑形, 治理河道可堵可疏,则能造福天下万民,当记一大功!只这最后一条水土不固,先生可有方法应对?”
叶林皱眉思索,缓缓答道:“巩固水土难上加难, 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毕竟泥土被水流裹挟增高河床,想要以人力改变,确实不易。
学生认为可以在上游植树造林,树木花草其根茎可抓住土壤,只是若要出效果,非一日之功,需数以年记;
胤禛思索片刻:“若能让我大清江山海晏河清,即便是几十上百年也不怕,我们做不完的,自有子孙后代去接着完成。”
叶林心中苦笑,四爷你想的太好了,我那个时代大清早亡了,你虽有愚公移山般不可动摇的意志,也实施了许多好国策,可以人亡政息,你儿子乾隆一继位,就把你的许多国策给否了。
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只委婉道:“所以若要见效快些,还是堵疏两条更好。另外
在下游可鼓励农户在枯水期从河道中挖淤泥入田,既可以降低河道高度,又可用淤泥肥田,一举两得。”
“只是学生不过纸上谈兵,若要达成,还需有相关政策激励,将其中利害告知农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再能将之与农户的切身利益挂钩,以确保他们会按要求挖掘淤泥。然而江河广阔,不是都有人居住,有法可以挖掘淤泥,这事确实艰难,即便尽力而为,只怕也成效不大。”
胤禛摇摇头:“叶先生不必谦虚,我亦懂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道理,再好的政令下达到地方,也可能变了模样。一个不注意,利民就变成害民。若想政令能长久实施,必须慎之又慎,还要辅以监察,以便随时调整。”
叶林心中一动,四爷不愧是个出名的好皇帝,这时候就看出来他能体察下情,又懂得谨慎实施政令,可惜劳心劳力的性格,把自己活活累死在皇位上。这次有自己在一旁,希望能尽一些绵薄之力辅佐他成就帝业。
“贝勒爷考虑的周到,若能调动村民积极性,由他们主动去做,效果肯定更好。”
叶林想了想,在现代可以沿河建立数个堤坝,蓄水发电,同时还可每隔一段时间开闸放水,利用人为造出的高低差,和水流巨大冲力,将泥沙冲走,但现在明显不可能,不过再是微薄之力,做了总比没做的好:“若能每村每镇承包一段河道就更好了,当然也不能滥用民力影响春耕秋收,其中的平衡还是得实地考察才好。”
待叶林说完,只见胤禛神色舒展,轻拍案几:“好!若此物能成,此法有效,我大清年年遭受水灾的民众都应感谢叶先生的恩德!没想到叶先生除农耕医疗之外对治水上也有如此见解,我得叶先生相助,真是如虎添翼!”
叶林忙拱手道:“学生实不敢当,天下学识出众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学生只是有幸能入贝勒爷门下,接触到如此之多的书籍文章,有充足资源用于研究,才能得了些小小成果。”
“即便如此,这些成果若没有贝勒爷安排人手推广,最终通过朝廷的政令实施下去,再好的良种温棚,水泥混凝土,也只能在有钱人家用用罢了。”
胤禛一笑:“叶先生居功不自傲,难得啊,留下来与我一同用饭吧。”说着就示意苏培盛去准备。
叶林谢过,跟胤禛演示起水泥加水制作的步骤来。他心道,也不是自己谦虚,论起来这些涉及民生的修建水利、治理河道都是些投入巨大盈利极少,甚至没有盈利的项目,非国家出手不可。
若要私人去做,顶多类似某个大善人施舍钱财,在村里修桥铺路,只能惠及一地。因此现代社会不管是国内国外,这种大型无盈利的投资项目,没有国家财政牵头,是根本没法推行全国的。
而古代就更别提了,西方国家王公贵族收上来的税,已经落入自己的口袋,谁还愿意拿出来打水漂,吃喝玩乐、修建城堡不香吗?
本土区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国库与皇家私库内务府分离,皇族看似没怎么霍霍国库,但国库还是穷的响叮当。
年年各地灾害,免税免赋之后交上来的税钱就少,还得先支付全国成千上万官吏的工资,养着八旗子弟,军队的军费,救灾款项等等支出,轮到工部还有多少?
万幸康熙帝还是个重视民生的皇帝,修河道也是用皇庄免费劳力,治河臣子自掏腰包,各种想着法的省钱;几次出巡也都是用的自己私库里的钱,若像是乾隆南巡动用了国库的钱,那现在更不知国库得空成什么样。
换一个人来试试?
不说别的,就现在这些皇子估计心里想着都是怎么给自己的小团体多扒拉点儿钱权,志向再远大点儿的,则是乌眼鸡似的盯着太子屁股下的位置,哪有心再看看底层的民生,都是皇子,若不能助自己更进一步,就犯不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人之本性,趋利避害,大抵如此……
叶林不知道四贝勒胤禛此时是否有了争储的心,但他想,胤禛这么多年应该都是以辅佐太子的贤臣自居,这是康熙给他的定位。
因此他也是皇子里少见的关注时事民生的务实派。要想以后做个贤王,可不得认真将上面交代的差事办好了。
叶林不知道胤禛会怎样用这些资源为自己争夺更多的政治资本,自己也不懂的太多政治上的事,但至少从他这个认真较真的性格来说,不会眼里只看功劳,但凡他能做的,肯定尽力施为,就能造福更多的民众,也不枉费这些知识了。
两人笑谈着,又将水泥的应用细化了几分,叶林也跟着美餐了一顿。
李氏院里
洗三之后,已过了最忙碌的几日,李氏也恢复了些精神。这会她正裹着被子,愣愣的看着包裹里的婴儿出神。
孩子胎里养的好,不过几日功夫,皮肤已经退去了褶子和泛红,肉眼可见的白嫩起来。那小胳膊小腿儿莲藕般,一节节圆乎乎又胖墩墩睡得香甜,一看就是个健壮孩子,叫人心升欢喜。
李氏看着孩子,眉目柔和嘴角带笑,可不一会眼里却沁出一滴泪来,顺着眼角滑落脸庞。
她好似并无察觉,只怔怔喃喃自语:“你看那眉眼,跟他哥哥多像啊。”
她伸出嫩白光滑的手指,指尖轻轻从婴儿脸庞上方抚过:“这眉毛的形状和弘昐多像啊……跟他们阿玛一样英挺。”又一滴泪水不听话的从眼角滑落,李氏终于回神,忙拿帕子擦了擦眼,可泪水像止不住般,一个劲儿往下掉。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心疼,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两个大丫头在房间,柔声劝慰道:“我的侧福晋呦,可不敢再落泪了,月子里落泪伤眼睛,容易留下病根儿的。”
“您瞧三阿哥这样白胖健康,二阿哥也懂事听话,您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就莫要伤心了。”
孩子好像也被李氏影响,在襁褓里哼哼唧唧起来。李氏忙擦干泪,将孩子抱起,在怀中轻轻摇晃着:“弘时乖哦,娘亲在这呢……”不一会,弘时便安静下来继续睡去,李氏也松了口气。
丧子之痛犹如一把尖刀插在李氏心口,这么多年来,虽然又生了两个孩子,却半点不能抚平那伤痛。每每想起弘昐,那刀子好似都在心中搅动,叫她疼的夜夜难眠。
但为了还在身边的三个孩子,必须坚强振作起来:“嬷嬷你说的对,我应该着眼当下,不能再沉湎过去。弘昐在天上,也定盼着他两个弟弟健康快乐。”
“是啊,侧福晋,您是有后福的人,几位阿哥格格都孝顺您呢。”张嬷嬷看李氏总算回转,放心了许多。
“哦,我们弘时真乖。”轻轻哄着孩子,李氏转过脸对张嬷嬷仔细吩咐到:“孩子还小,体质也弱,必须仔细照料着。不等他们长大成人,我都不能放心。
特别是这两年孩子还不会说话,有个头疼脑热都不好表达,因此最是关键,嬷嬷你千万帮我盯好院中的人,若有任何不对,什么都不必顾忌,直接来告知我。有任何发现,我定重重有赏,紫蝶紫蕊,你们两个也是。”
“是,奴婢定当照看好小阿哥!”几人应声。
李氏哀叹道:“我可怜的弘昐,健康长到一岁多却突然急病没了,可恨我这做额娘的眼盲心瞎,至今也没查出个结果。”
突然她眉目凌厉起来,“我也是个笨的,若是我儿再出什么事,不管查不查得出结果,这一院子的人,我就回了贝勒爷,全部发卖了。”
张嬷嬷、紫蝶、紫蕊神情一肃,齐齐答道:“侧福晋放心,奴婢们一定看好小阿哥!绝不敢有半分疏忽!”不用想也知道,这发卖去的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怕人在那一两年就没了。
这还算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若是直接被仗毙,那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了,说不定还要牵连家人。因此几人恨不得脑后也能长出一圈眼睛来,好好的将四面八方都盯住了。
李氏面容和缓了些:“你们也别怨我狠厉。贝勒爷心肠软,许格格、阿哥们在我这个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没有抱到福晋那去,这也是贝勒爷的一片慈父心肠,我和孩子们都感激。”
李氏擦了擦眼角,扫视三人,见她们面上并未怨恨,才继续说道:“可我若是连身边的儿子都护不住,还怎么有脸继续照顾几个阿哥和大格格?贝勒爷还能放心将孩子交给我养吗?若是失了贝勒爷的心,这后果可不是咱们能承担得起的。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紫蝶上前一步,应声道:“侧福晋放心,奴婢们心里都明白,咱们院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和阿哥格格好,我们才能好。”
张嬷嬷迟了一步,也急忙挤上前表忠心:“侧福晋,您就放心吧,奴婢们会尽全力看好小阿哥和大格格,不让外面的牛鬼蛇神搅扰他们。”
李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若是做的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听了这话,几人面露喜色,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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