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 行人往来不息,过年的喜庆还未曾退下,勤快的客商已经带着各地产物, 东西南北的奔波起来,街道上叫卖声不绝, 更添一份热闹。
一行人自学堂接了晨哥儿,干脆就在这附近找了家酒楼将晚餐解决。叶林一家与墨竹墨溪和侍卫们分两桌坐下,点些酒菜正吃着呢,就听旁边一桌, 一个头扎蓝色布巾的汉子操着陕北口音,跟另一人敬酒:“我说老弟,你要跑货可不兴再去山东府,今年那边糟灾,到处都是流民,现下满山遍野把路都堵了,好些都跑到了京城,城外都是饥民, 我进城时差点把我的货给抢了!”
“嘿, 真晦气。”长了一脸麻子的汉子呸了一声:“我这货都备好了, 不能跑以前的老路线, 这可怎么办?”
那头扎布巾的汉子笑道:“不如老弟你跟我一起跑南边的路, 咱两个好兄弟,路上一切开销按份子平摊, 还有可靠的镖师确保安全,到了南边还可以给你介绍收货的下家,我就算你一成利做费用即可,你看怎么样?”
麻脸汉子踌躇着不答声。
头扎布巾的汉子又劝道:“现在京城都差不多被饥民给围起来了, 几万人都不止,再不决定,咱们安全出城都难,你可要想清楚了尽快决定才是……”
两人之后的对话叶林不再关注,他震惊的问道:“京城外真有这么多灾民?”
墨竹墨溪对视了一眼,这段时间他们都没出府,不知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倒是叶林家一个侍卫答道:“确实如此,也就是这几日的事,现在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或有几万人。朝廷已经在城外开设粥铺施粥,有些善心的富贵人家也在筹粮,据说京城守兵接命令不准让流民入城,以免造成混乱。”
叶林眉头紧锁,“不行,我要去看看。”
他吩咐侍卫们带叶婆婆和弟妹回家,就要往城外走,墨溪墨竹急忙将他拦住:“先生不可!城外危险,您若去那遇到什么事,叫奴才们如何跟贝勒爷交代?”
“我知道你们担忧我的安危,我只远远的瞧上一眼,绝不靠近,这样可行?”
“不可啊,先生还是要保重自身为上!”墨竹见叶林还是一脸坚决,急切转头看向叶婆婆。
叶婆婆哀叹一声:“刚刚跟你说的话,你转头就忘了?你要出了事,可让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哟?”
叶林苦笑一声,“不是我固执,只是这事朝廷必要管,我身为贝勒爷的清客,怎样也必须要亲眼见一见,才好根据情况给贝勒爷出谋划策。”
涉及正事,叶婆婆不好再劝,但也不愿意就这样放他去,正在几人僵持时,叶家侍卫提议:“不如去城外豫园的观景台,那观景台有四层楼高,可以眺望远景,离着难民聚集地也不远,应当能看看情况。”
“豫园是城外最大的戏园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仿的江南风格,许多富贵人家常去消遣,因此养了许多侍卫打手,又有高墙,应当不会受难民影响。”
叶婆婆听罢,这才同意。
叶林听他有理有据的分析,又迅速给出合适建议。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个侍卫,虽然当时给家里找侍卫都一一考察过,是退下来的老兵,又说是品性端正可靠之人。
因是求了贝勒爷找人走军中的关系介绍而来,他自然是十分相信的。但一直没时间深入了解,到此时才发现这人倒是个有心之人,不知是不是在军中担任过斥候之类的职位,对各处的消息都留心打听,而且自有一番他的分析看法。
叶林略作回忆:“你是叫展宏?”
“正是。”展宏抱拳答道,目光炯炯的看着叶林。
叶林笑道:“好,那你这几日就跟在我身边,有些事还要辛苦你去做。”
展宏能不放他在军中的本事,又在林家人面前表现自己,自然是个有上进心的,见到叶林注意到他,心中激动,抱拳回道:“遵命!林先生有事尽管吩咐!”说罢就在前面引路。
到了豫园,叶林一行人进去就见亭台回廊,小桥流水无处不精美,虽叶未绿,但梅花桃花已有盛开的,衬着清澈见底的一汪池水,与金红各色的锦鲤,宛如仙境。萱姐儿,晨哥儿和叶婆婆哪里见过这般景色,各个都看的目不转睛。
里面热闹非凡,远远的就能听到戏子的吟唱声,客官的叫好声,端是繁华兴盛、欣欣向荣的模样,不亏是京城八园之一的豫园!
引路的小哥介绍,除了中间种着各色花木的园子可以开游园会外,豫园南北各有一处戏台子,因距离远,可以同时唱戏,又互不干扰,西边有大型的楼阁,可以欣赏歌舞,各处炭火都旺着,不用怕寒冷,东边还有一处极高的观景台,可以将豫园景色一览无遗。
“客官您是去青黛楼或曼音馆听戏,还是去环翠阁赏舞呢?”
“先去观景台吧。”
小哥笑道:“好勒,您这边请,我们这还有千里眼可以租用,能看得更远更细致,客官可要尝试一下?”
“自然需要。”
叶林顾不得欣赏豫园景色,一路疾走,终于到东边见这观景台足足有层楼高,又是建在小山坡上,怪不得可以看到全景。
一刻钟后几人终于登顶,引路的小哥见叶林转到平台另一侧,望向城外的方向,心中有些奇怪。他眺望远方,只见远处乌泱泱一片,似有人群聚集,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客官竟然是借着观景台来看城外灾民的。
不过他可不管客人到底是来干嘛,只要付了费用就好,不一会便将千里眼取来。
只拿眼看,叶林也看不真切,但能看得到的,就比学校升旗仪式上,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学生队列还要多,至少得有几千人。
用上千里眼,效果更佳,视线拉近,再去看只见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两两的或坐或站在一起,脸上一片麻木,了无生气的样子,再加上走动间拖沓蹒跚的步伐,让他恍惚以为这是丧尸围城,末日大片的场景!
怎会有如此多人流离失所?!当地的衙门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赈灾放粮?
叶林回到府中,立刻请见贝勒爷,却得知胤禛这两日都不在府中,无法得知朝廷对灾民的处置,他只能先自己想想办法。
这么多人在城外聚集,虽然大头还是得靠朝廷,但自己现在手中有钱,怎样也得出一份力才是,于是他便叫展宏去城里收购些粮食柴火,再雇些人手,第二日又带着侍卫出城去施粥,这次墨竹墨溪也不敢拦他,只带了更多侍卫,随身保护。
亲身走到饥民跟前,叶林受到震撼更大,真真正正见到饿的眼中发绿光是什么样。
他们车马上带着粮食,那些人就不错眼的盯着不放,虽然有侍卫在侧,灾民不敢上前抢夺,但那些眼神让他感到惧怕,怕这些人眼里流转的人性兽性,怕这些人蜂拥上来将他撕碎了吃掉。
等锅架起来开始熬粥时,难民蜂拥而至,将粥棚围了个严实,眼看着一些妇孺被挤最后,叶林忙叫侍卫们呵止,以免发生踩踏,又叫排成两队,男子一队,女子一队,可灾民根本不听,只一个劲儿的往前挤,雇来熬粥发粥的仆役都吓得不敢冒头。
侍卫们大声呵骂,又将刀剑拔出威吓,饥民这才乖乖排队,好不容易排好,却见右边男子队伍排出去老远,而左边女子队伍却只有四五十人。
见队伍中还有个瘦小女人抱着个孩子,探头看向粥桶,叶林示意负责盛粥的大娘给她多盛一碗,那女人当即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嘴里喊到:“多谢大善人,多谢大善人救命之恩!”
她站起身接过粥,自己胡乱喝了几口,便将剩下的慢慢喂给孩子,那孩子是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黑瘦黑瘦的,但眉目还算清秀,身上也被打理的很干净。
那女人岁数看着并不大,二十出头也有些瘦弱,却抱着他这么久都不肯放下,也是个极疼孩子的,难为她是怎么样千里迢迢的带着娃来到京城。
女人又哄了几声,孩子睡得香甜,忙了半天怎么都没喂进去,她干脆轻轻的掰开孩子的嘴,慢慢将米汤往里倒,可米汤却顺着嘴角流出,食物进嘴孩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反应,不知吞咽。
她终于察觉出不对,颤抖地伸出手去探孩子的鼻息,下一瞬便双腿无力的跪坐了下去,大声嚎哭起来,不知何时那孩子已经没气了。
啊,我的儿啊!老天爷啊……
那哭嚎声是如此凄厉,叫听到的人也忍不住心中酸涩、眼里湿润,叶林鼻子一酸,将头转过去不敢再看。
那女人苦的撕心裂肺,气都喘不匀,墨竹见状要上前去扶那女子起来,却被推开,只见她收了声,默默擦了擦脸上的泪,对着叶林又磕了几个响头,站起来转身步履蹒跚的离去了。待叶林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时,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看到这场景,众人心中都十分沉重,叶林想到自己近日来仍对李家的事有些愤愤不平,心中憋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惩治李屏,可再看看眼前的苦难,自己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有吃有喝钱财不愁,能和家人在一起,又得贝勒爷回护看重,再搬些现代的技术来,也算能一展所长,有功成名就的机会。比起眼前这几万一无所有,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饥民,自己的生活好了不止一万倍,再时时刻刻纠结那点事,真是无病呻吟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能为这些人尽自己的一份力!
在现代若是哪地遭了灾有国家力量及时赈灾,一切苦难都不可怕,老百姓也能捐钱帮助一把,虽然心中为受灾的同胞难过,但也是充满希望的,知道灾害总会过去,国家总会帮助他们建立新生活。
可是眼下不同,朝廷赈灾也帮不了这些难民太多。这世间悲苦万千,自己一个人如何救得过来?就是把自己的身价都用来买粮,也是杯水车薪罢了……不知朝廷有何赈灾举措?
叶林为这些灾民忧心时,整个朝廷上下也在因为康熙的帝王之怒而震动起来。好不容易过了一个舒心的年,结果刚过完就被难民围了京城,简直是让康熙堵心的厉害。山东河间这两地官员是干什么吃的?
去年西巡发现的许多漏洞,官员不能为民除弊,又设立名目,多方征取,以致民力不支,日就贫困。看来他们是完全没有整改?山东布政使揭报原任布政使刘皑亏空库银,原任巡抚王国昌盘库时竟说并无亏空?而实际上,仓粮亏空竟达五十余万石。1
这些官员不仅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还如此官官相护,导致灾害发生时根本无良救济灾民,简直是枉为一地父母官!
可眼下几万流民将京城围住,这一个不好可是要出乱子的!
京畿大营、五城兵马司等各处人马都已调动起来,维护京城的治安。
朝廷上的老大人们也吵得不可开交,一会说应责令两府官员就地筹粮,一会说应严厉处置这些尸位素餐的当地官员。康熙带着诸位皇子听了几日的朝堂争论,甚为头疼。
现在这么大的问题已经出现,若着急去追究责任,只会陷入相互推诿扯皮的困境中,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安抚城外流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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