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午后,萦轩都在陪明笙绣荷包,当天边染上红霞时,她们才停下手中的活。

    萦轩伸伸懒腰疏络筋骨,收拾起桌上的针线工具,这时,明笙从袖里掏出一个绣着梅花的小绸布袋递给萦轩:“喏,送你的生辰礼。”萦轩受宠若惊,害羞地接过礼物:“谢谢…可以打开么?”明笙笑着点点头,萦轩欢悦地解开绳结,里面装的是一个带红绳流苏的白玉兔子。“这是多年前一次庙祭求得的平安符,我一直戴在身边,如今赠送于你,愿它能保佑你一生平安。”明笙柔声道。萦轩咬咬牙,尽力不让眼泪溢出来:“明笙,你我非亲非故,何况我只是身份卑微的下人,你没必要对我这样好。”“我信缘分,既然我们结缘投缘,为何不能对你好呢?我总有一种预想,若有来生,我们会再相遇的。”

    萦轩紧握玉兔,触手生温,忽然有种别离的感伤涌上心头。

    “明笙小姐,萦轩,晚宴快开始了。”雪皊前来招呼,明笙应了声,转头对萦轩说:“今晚没有外人,伤疤就不要贴了吧。”萦轩点了点头,收起悲伤的情绪,推着明笙随雪皊前去梅落园。

    园子被精心布置了一番,萦轩从雪皊口中得知,这是碧落的杰作。

    梅树上挂了十来盏各色的小小球形纸灯,多彩柔和的烛光使得整个园子温馨淡雅,缤纷不张扬。园中只放了一张大圆桌,桌下有暖炉,还有一些乐器搁在树边。“萦轩姐,快来!”昔皌招手道,大伙尽数到齐,萦轩三人是最后到的。

    萦轩喜上眉梢,虽说是明笙起的头,但费心的是落澄,抛开私人恩怨不说,碧落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偶有傲慢,也不过是受人熏陶罢了。萦轩想着,随众人坐下,开始围炉夜话。“萦轩,这是五花酿,先生亲手酿制的酒,你定要尝尝。”谈到酒,柏宁一改往常温文形象,滔滔不绝地描述起来,“此酒用桂花、菊花、梅花、桃花、荷花五种花一层一层酿制,桂花浓香,先酿第一层,待厚重的香味沉淀散去,只剩馥郁,再酿第二层,以此层层叠加,最后封口等五花味道完全融合,酒气香醇,入口甘甜。”“可我更喜欢先生的青竹酿,以老竹为器,白米为料,品饮时散发竹的清香,口感绝不输于五花酿。”琥珀说得头头是道,可惜今夜青竹酿并未登场,不然萦轩还真想见识一下“花竹之争”。

    然而,萦轩不爱酒,而且酒量也差,她想着如何推辞他们的劝酒,正好瞄到昔皌喝着的果酒,即刻嚷道:“我要喝昔皌那款。”昔皌眨巴着双眼:“这是青梅酒,先生说我年纪尚小,不适宜喝太烈的酒,故而特制了这款果酒。萦轩姐,你确定要喝么?”说着,昔皌扬起一丝狡黠的坏笑。萦轩一时哑口无言,这个小屁孩,言下之意她不能像个小孩一样与她抢酒喝?“无妨,昔皌你就匀她一些,酒胆小的人一般都易醉。”落澄向来说话绵里藏针,这回光明正大地笑话她,萦轩竟无言反驳,只能认怂。

    “萦轩,我以茶代酒,祝你生辰吉乐。”明笙举起杯子,祝福道,昔皌、柏宁等人纷纷举杯祝贺,碧落敷衍、青泉无心。落澄没有举杯,而在自斟自饮。

    “何人!”

    柏宁突然怒喝,这时围墙上响起一阵翻墙声,皞风和青泉警惕地起身戒备,众人也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声音的来路。

    落澄倒不在意,又将空了的酒杯斟满。

    “哎哟,我的天!”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墙头落了下来,“妈耶,疼死我了!”贸然闯入的黑影抖落身上的土屑,从暗处走了出来。

    “璃…”萦轩惊讶不已,欲言又止,璃尘的出场方式太突兀,她怕叫出来又会惹人误解,身边的明笙已经察觉到萦轩的难处,率先开口道:“原来是你呀?拨冗来访,怠慢了。”萦轩吃惊了回头看向明笙:她认识璃尘?

    “明笙小姐,你认识这孩子?”碧落狐疑地看着明笙,警惕性丝毫未减。“啊!萦轩姐姐,我们又见面了!”璃尘高兴地扑到萦轩怀里,七门生怀疑的眼光一同落在萦轩身上,萦轩百口莫辩,这下是有理说不清了。“咦?萦轩姐姐,原来你没有疤的呀……哇,这菜肴看上去好似十分美味,我能吃么?”璃尘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问。“碧落,再去置一副碗筷。”落澄从容自若,一点也不畏惧这个突然造访的小孩,反而客气地邀请她一起入座,“请。”

    “她叫璃尘,是我的朋友。”为避免大家生疑,萦轩决定实话实说。“朋友?”碧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的,前些日恰巧遇见她被人追打,于是我帮了她,我们就这样结识的。”萦轩诚恳地解释道。

    璃尘一个字也不解释,自顾自地夹菜吃,对每样菜都赞不绝口,当反应过来时,碧落等人已默默瞪视她,萦轩在一旁窘迫不已。“你不打算说几句吗?”碧落冷冷地说,璃尘咽下嘴里的食物,讥笑道:“怎么?你是在审问我么?”说着又夹了一撮菜放进口中,然后拿起萦轩的果酒,慢慢饮下,抬眼发现碧落还瞪着自己,便放下酒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家先生还没质问我,你怎么操起这份心来了?再者,白先生与你们七门生名冠江湖,难道还惧怕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碧落顿时语塞,萦轩反而心生疑虑,感觉璃尘跟上次见面有点不一样了,少了几分童真,多了几分老练。

    “这小丫头说得不错,好好的晚宴何至于弄得气氛冷凝,碧落,半天的工夫就把我的话忘了吗?”落澄和颜悦色,笑意恬淡,萦轩不晓得这是不是错觉,昨晚之后,落澄的笑容变多了?那周身散发的淡漠,仿佛已悄然褪去。碧落听了,羞赧地坐下,众人也半卸心防,推杯换盏,举杯畅饮。“萦轩,难得欢聚一堂,不如唱首曲给大家助助兴吧。”明笙提议道。“这个好,萦轩高歌,咱们奏乐。”雪皊对这个建议欣然接受,柏宁也点头赞许。“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会唱的歌你们可能没听过,伴奏能跟得上吗?”萦轩寻思道,“我们尽力。”柏宁笑着,接过雪皊拿来的排箫,昔皌拿起了二胡,雪皊则负责抚琴。

    璃尘见有节目,放下筷子,右手支颐,兴味盎然地看着萦轩。萦轩清清嗓子,声音婉转:“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起初,萦轩有些担心不能和雪皊他们配合,但当他们挥洒自如地跟上她的节奏,萦轩渐渐没了顾虑,歌声越来越高昂。不知不觉,琥珀来了兴致,用筷子跟着拍子敲打碗碟,碧落和青泉也无法忽略这动人的歌声,静心聆听。

    萦轩边唱边偷偷观察落澄的反应,他正专注凝视自己,一抹淡雅清浅的微笑,让人心泛涟漪,萦轩悄悄地移开视线,其实心里乐此不疲。璃尘留意到萦轩的异常,目光顺势转向落澄,便明白了其中含意。

    同样明白的,还有明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璃尘瞥了一眼明笙唇角蕴含的坦然浅笑,闭上眼,为一段无法达成的情意和一段尚未达成的情感,默哀。

    虽然这场生辰晚宴开始有个不尽人意的小插曲,但收尾却令人欢愉,众人觥筹交错对酒当歌至深夜,萦轩已有微醺状态,明笙身体也快吃不消,于是萦轩陪明笙先行离开。皞风从头到尾滴酒不沾,说是要时刻保持清醒,以防万一,宴会过半就站上房顶放哨,琥珀等人也少有地敞开了喝,纷纷醉倒桌边,昔皌似醉未醉,轻身一跃去和皞风一起放哨。

    桌上,仅剩落澄和璃尘。

    “小丫头,酒量不浅。”落澄眼底深沉,淡淡而笑。璃尘扬头笑笑:“白先生更是海量,小巫见大巫罢了。”“小丫头,看你说话老成,与你的年纪不太相符啊。”落澄依然客套地笑着,璃尘也一样,只是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见识多了便显得稳重了,先生外表看似平静,心中却有沟壑,我们彼此彼此。”“你是什么人?”落澄开门见山地问,璃尘淡定地看着落澄,过一会才回道:“游戏人间的江湖过客。”落澄没说什么,又饮起了酒。璃尘见状,意兴阑珊地伸了伸懒腰,道:“我去瞧瞧萦轩姐姐,失陪了。”“请自便。”落澄随意道。

    “啊,忘了给先生提个醒,生老病死,各安天命,人定胜天这种事是不存在的,留不住的就不要强留了。”说完,璃尘步履沉稳地扬长而去。

    落澄握住酒杯的手悬在胸前,杯壁冒出了裂纹。

    “萦轩姐姐。”璃尘在门边探头,萦轩竖起食指示意她别出声,刚服侍完明笙睡下,萦轩替她掖好被角,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把璃尘拉到一边,嗔怪道:“干嘛,吃饱喝足又准备溜啦?”璃尘看了看漆黑的苍穹,摇头笑着:“留几日再走。”萦轩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今晚轮到她守夜,星辰闪烁,天空一片澄净。

    “璃尘,你认识明笙?”萦轩靠着廊柱,轻声问。“不,明笙小姐是替你解围才假装认识我的。”璃尘淡淡道。“感觉你…跟上次见面不同了”萦轩低喃道,“有何不同?”璃尘在萦轩身边坐下,偏头凝视。“嗯…变成熟了,谈吐变老练了,就是个子不见长。”萦轩开玩笑说,璃尘并不介意,朗笑起来,想到熟睡的明笙赶紧捂住嘴,做了个抱歉状。“说真的,这段时间你去哪了?”萦轩问道。“闭关长见识去啦。”璃尘天真地回答道。“闭关怎么长见识?难不成你有双可以穿透世间的眼睛?”“差不多,我们族人分散各处,彼此意念相通,每个人的所见所闻能通过意念相互传达,形成一种足不出户亦能深谙天下事的境界。”“意思是说你们可以通过所谓的心电感应从而达成信息共享?那不就成了人造互联网了吗?够牛掰的呀。”萦轩不禁感叹道,“萦轩姐姐,你的用词真奇怪,我听不懂。”璃尘嘟起小嘴,仿佛回到当初充满童稚的时期。“璃尘你身上总有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像个世外高人,有时候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萦轩打趣地说,璃尘的眼神却一下子暗沉下来。

    “我们是…行走在彼岸边缘的渡魂之人。”

    萦轩似懂非懂地看着璃尘,璃尘话锋一转,撒欢道:“你慢慢守在这哈,借你的床我睡一晚!”说完,璃尘跐溜地跑去萦轩的房间,留下萦轩风中凌乱。

    “小样。”萦轩笑着,取下头上的发带,握于手中,回想起那一抹深印脑海的清雅微笑,心情犹如燕剪春风。

    霜降过后,气温骤降,天地飞雪,明笙因气候转变太急骤,一病不起。落澄亲自送她前去闲心居疗养,为她诊治,雪皊和萦轩贴身随同,昼夜环伺。

    璃尘得落澄准允,也在闲心居逗留了好几天,这日清早,她寻到在廊下发呆的萦轩,准备和她饯别。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样子。”璃尘扬声道,萦轩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拾起脚边的树叶擦净,吹了起来。吹草笛,是萦轩至今跟七门生学到的唯一技能,还是昔皌主动教她的。

    萦轩吹了一会,便把树叶丢弃。“你不用照顾明笙小姐吗?”璃尘问。“明笙病情好转,雪皊让我出来休息一下。”萦轩盘腿坐着,手托下巴,声音软绵无力。“这不是好事吗?还这般郁闷。”璃尘面向萦轩而坐。“是我不好而已。”萦轩摇摇头说,“我资质太差,他们都不愿意教我实在的东西。昔皌说她一身轻功是打小练出来的本领,不晓得如何传授,只教会我吹叶子;雪皊要忙着照顾明笙,暂时无暇顾及我的教学;柏宁也是,时逢沼晞舍学生们考试,教学一事暂且押后;碧落就不用说了,我们结下了梁子,她铁定不会管我的,青泉是她的迷弟,自然也不理我;至于皞风和琥珀,他们嫌我没底子,即便是现在从头学起也是为时过晚,因此教了我一招半式就没再过问了。”说着,萦轩又无奈地叹气,“这也不怪他们,像我这样尴尬的年龄,确实力不从心呐。”“一时挫败,莫要妄自菲薄呀。”璃尘鼓励道。

    “诶?对了!”萦轩忽然念头一闪,嬉笑着看向璃尘,“你们族有没有像梁子翁的蛇血那样的灵丹妙药或是像九阳神功那样的武功秘籍,可以让人内力大增身手不凡的法宝呀?”璃尘无语地望着她:“萦轩姐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萦轩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头垂了下去:“不好意思,跟你说了些胡话。我知道,通往成功的道路是要靠脚踏实地走出来的。”

    “虽然我不懂你的话,但听你的意思是想要走捷径吧?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璃尘的话使萦轩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只见璃尘掏出一个黑色瓶子,摇了摇说:“这是我们族祖传秘制的研息丸,可愿一试?”

    萦轩听了一把拿过黑瓶,倒出里面仅有的两颗玻珠般大的药丸。

    “等……”璃尘来不及阻止,萦轩已一口吞下。“你好歹也听我解说几句才服用啊。”璃尘哭笑不得,惹得萦轩一阵怵然。“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萦轩吓出了冷汗。“副作用是啥?”璃尘不解,“不良反应呐……”萦轩紧张兮兮地盯着璃尘,像是要盯出个抚慰人心的答案。“那倒不会,制药的方子已用过多次,药丸也有许多人服食过,没见过有何不良反应。”得到璃尘的回答,萦轩心头微定。

    “不过,同时食用两颗,你是第一个。”

    萦轩瞬间面色煞白,脸生忧怖。“我滴个神,想我花季年华,难道就要在此歇菜了吗?”萦轩泪眼汪汪嚷道。“不至于死……吧?”璃尘不确定地说。

    不一会,萦轩感觉胸口灼热,头昏眼花,踉跄几步又栽倒在地,呼吸急促。璃尘一时间也慌了神,连忙找来白落澄,此时萦轩已昏厥过去。

    落澄切了脉,脉象不顺,但不到紊乱地步。“她吃过何物?”落澄问,璃尘缓了缓才答道:“研息丸,我族的秘制补药。”落澄眉宇微蹙,抱起萦轩去了自己的房间。

    “你的研息丸有何功用?”落澄边施针边问道。“先生怀疑是毒药吗?”璃尘反问,见落澄不语当是默认,接着道,“你的门生嫌弃她,我不忍看她失落,所以施药相帮。你放心,这是调理内息的药物,不会伤身。我猜是萦轩一次服用了两颗的缘故,才导致现在这种症状。”“她心思单纯,涉世不深,容易轻信他人。”落澄拔出银针,收入药箱,“你眼里有正气,并非阴毒小人,我信你,只是更担心她。”璃尘会心一笑:“错怪先生了,抱歉。”

    “先生,学生有事相商。”门外响起昔皌的声音。

    “你在这陪着她。”落澄放好药箱,走出房外。

    “何事?”落澄负手而立,话音淡淡。昔皌恭敬一揖,再道:“学生收到线报,边关战事如火如荼,夙沙葛秋与夙沙飏领兵弑杀,大有告捷之势。”“线报最快几日能到?”“三日。”

    落澄微微沉吟,尔后说道:“夙沙一门残酷好战,三日,恐怕已成定局。”“学生即刻启程前往苍北,探其动向。”昔皌急促道。“且慢,以那两父子好大喜功的心性,得胜后必定会班师回朝,大肆炫耀,你去也无用。我另有一事需要你和琥珀去办。”落澄抬起手,对昔皌耳语了一番,昔皌点点头,闪身而退。

    昔皌刚走,落澄就远远地看到慕容明锵行色匆匆地向他走来,身上的盔甲哐哐作响。

    “落澄,可找到你了。”

    “怎么衣甲未卸就来了,有急事吗?”

    明锵顿了顿,紧握剑柄,面容生肃。

    “今日早朝议事,父亲…父亲举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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