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骥盯着那条和他相距数尺的长蛇,瞳孔微缩,踩着凸起的树根,一步步向后退去。

    青蛇口吐一条猩红色的长信,虎视眈眈地盯着容骥。它顺着翘起的枝丫一路前行,滑腻的身躯压在嫩叶上,三角形的蛇头随着容骥的动作上下摆动,似乎在揣摩如何将这个猎物一击拿下。

    容骥根本没打算顺它的意,他压住自己快要飞出去的心跳,余光迅速掠过周遭,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小孩都懂,可是蛇的速度远比寻常人快上许多,真等它张开獠牙,飞身窜上来的时候,哪还有什么闲工夫找那可有可无的“七寸”。

    容骥后背撞在一截横插出来的树干上,灵机一动,回手掰断头顶垂下来的树枝,握在掌中,像池亭雨教他的那样,将其中一端笔直地对准树上那条青蛇,摆出了剑术的起手式。

    青蛇不明所以地盯着这个毫无惧色的人类,身体从树干上一溜烟儿滑下来,扭着腰蠕动到容骥面前,嘴里那条蛇信“嘶嘶”乱吐,看上去随时都能暴起突袭。

    容骥脑子里猛然闪过赵茹真所说的相生相克之理,他眯起眼,心里打定主意,向着两片树林交界的地方缓缓挪动。

    这青蛇果然有所顾忌,爬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细长的身躯在地上的荒草堆里来回扭动,磨得细叶发出令人胆寒的“窣窣”声,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容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令它这么害怕,一转头,在树梢上看见一只半大不大,面孔凶煞的棕毛鸟,冷漠地盯着树底下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

    即便容骥本人比那只鸟儿“壮硕”许多,但一对上它的目光,却像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令人从头冷到脚,连手上的木棍都不听使唤了。

    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容骥一时半刻僵持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思考对策。

    拦在领地里的青蛇不肯放弃到嘴的猎物,始终在以蜂蜜叶为主的树边徘徊。头上那只鹰更是对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行径十分满意,安静地挂在树枝上,蛰伏着等待时机。

    要么让两个畜生在这儿打一架,要么自己顶着其中一方危险跑回去。

    容骥没有别的选择,他目光一凛,飞速转身,木棍呼啸着刺向青蛇。

    青蛇早已整装待发,在容骥飞刺过来的瞬间,柔软的身体立即绷成一条直线,张着凶狠的獠牙,倏然迎向了木棍。

    容骥没有让脆弱的枝端直面獠牙,他微微侧手,用了个很刁钻的角度,斜着别入青蛇的身躯,压着蛇头,手腕一番,将整条蛇从地上薅起来,然后令身体划出一个巨大的斜弧,照着树上那只鹰甩了出去。

    正在枝头看戏的老鹰猝不及防遭遇当头一棒,立刻心头火气,张开硕大的翅膀,一口叼住树枝,将脆弱的枝干从中间“咔嚓”折断。

    然而青蛇已经控制不住势头,从树枝上飞了出去。

    一鹰一蛇狭路相逢,作为天克之物,蛇躯自然而然地发起了抖。但它止不住自己送上门的趋势,只能拼死一搏,呲开獠牙,向死而生地冲向了老鹰。

    老鹰不会放任到口的猎物垂死挣扎,它立时和那两指宽的青蛇缠斗起来。

    一时间鹰唳与嘶鸣乱窜,棕色的羽毛被青蛇大胆地拽下来两根,顺着枝头飘落在地。

    雄鹰不堪示弱,痛叫一声之后,尖锐的喙照着蛇身一下啄了过去。青蛇被雄鹰开膛破腹,虚弱地转动残躯,发起了最后一轮负隅顽抗。

    容骥早在它们俩搏斗的间隙趁着空当逃离现场,头也不回地朝池亭雨休息的方向跑去。

    身后那场激烈的争斗很快息止,最终以雄鹰的胜利而告终。

    等它满足地吞下青蛇,再去找那只剩下的猎物时,却发现林子里一片空寂,人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容骥一路飞跑着穿过树林,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池亭雨面前,人没刹住,又往前窜了一段,差点撞到前面的大树上。

    池亭雨被他这“三叩九拜”弄得吓了一跳,好说歹说才从树根底下爬起来,支着病痛不堪的身躯,颤声道:

    “殿下,您这是……后面有野猪啊?”

    容骥知道这人嘴里从来没一句好话,他愤怒地转过头,指着远处看不见的林子深处,吼道:

    “里面有蛇,有蛇你知道吗,还有鹰!这林子里根本不安全!”

    池亭雨长这么大虽然没在林子里翻滚过,但蛇虫鼠蚁向来是南方地域的特产。

    他闻听这么惊险刺激的一段,眨眨眼,立即把自己拽到小皇子身边,摸着他的头,温声道:

    “那你被咬着没有啊?别害怕,等会儿让赵大夫给你看看。”

    容骥心里升起了不止于怒火的一系列反应,他拽着池亭雨的袖子,深深鼓动着胸腔,低声道:

    “我真的……我……”

    他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动不动耍脾气使性子的小孩,就算小孩的经历仅仅止于半年前,也不妨碍他很多话不愿意跟池亭雨讲。

    比如说,我很害怕,又或者,我担心你。

    这种话只要一说出口,自己就会和以前那个阴差阳错表明心意的人认输。

    池亭雨揣摩不出小皇子复杂难明的心思,他只当小孩被吓怕了,抱紧他,轻轻拍着那具战栗的后背,像摸小猫一样顺着毛一遍遍往下捋。

    容骥受到了安抚,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后知后觉地看见池亭雨勉强立起来的身子,将胳膊从他怀中抽出来,一边扶着人往树底下坐,一边训斥道:

    “你还没好利索呢,就敢站起来,也不怕直接把老腰崩折,到时候没人把你抬回去!”

    池亭雨一腔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指着他的鼻子,半天发不出火。

    这小崽子,表达关心的方式能不能直白些?天天这样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别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容骥关心完了,和池亭雨一起靠在树边上,两眼放空,一派生无可恋之相。

    池亭雨手伸到后面揉了揉再次受伤的老腰,低声道:

    “怎么样,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

    容骥什么收获都没有,还差点当了那蛇和鹰的盘中餐。他思忖片刻,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池亭雨听他讲完,暗自寻思了一会儿,直到赵茹真回来,和容骥一样,两手空空,显然没什么区别。

    “这片地方和别的树林之间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林子里蛇虫颇多,不像常有人来。我猜,这个药的关键,就在那些蛇身上。”

    蜂蜜叶既是自带甘甜,那么与其性味相反,又同居一地的蛇胆,是否就能抑制病情加速?

    池亭雨认真思考起这番话的可行性,半刻后,拍板道:“值得一试!”

    不过试归试,一个女人,一个哥儿,和一个残废,怎么都不像能徒手捕蛇的样子。

    三个人蹲在林子里大眼瞪小眼,池亭雨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

    “这样,我们连夜赶回南溪县,找个专门捕蛇的过来,到时候您就在县里研制药方,我们给您跑跑腿打打下手,怎么样?”

    眼下看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赵茹真总算妥协了一次,摆摆手,疲惫地说:

    “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池亭雨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树林外走去。

    林子外面还绑着他们三个人的马,容骥死拉硬拽地把池亭雨拽到马上,迎着将将欲坠的夕阳,离开了这片树林,马不停蹄地返回南溪县。

    当天晚上,池亭雨就带着容骥走街串巷,寻了南溪县数个以捕蛇为生的老翁,终于找着一个乐意帮忙的,答应他们第二天去林子看看。

    赵茹真一回来就龟缩在医馆中,连连哥儿都不理了,径自待在前厅,拿出那几片采来的蜂蜜叶,和半路挖出的蛇胆,堆在桌上,细细琢磨它们的药性。

    赵茹真先前已经吃了蜂蜜叶,此时,她将蛇胆磨碎,拿出一部分送进嘴里,眼都不眨地往肚里咽。

    蛇胆苦涩的味道登时在唇齿中化开,前所未有的痛感从胸中升起。

    赵茹真捂住胸口,憋闷地缩成一团,等那一阵无端而起的痛处过去,才松开手,虚脱地靠在椅背上。

    她将蛇胆连同蜂蜜叶收好,请出文房四宝,详细地写下个中感受,又添了几位药,然后拿起药方,在后院升起炉子,架上药盅,一味一味添置进去,炖出了一锅苦香不散的大杂绘。

    及至三更,一副药终于出锅。赵茹真将药汁沥干,装在壶中,就等天明时分带着它前往村里,给那帮神神叨叨的村民试试效果。

    而此时,容骥和池亭雨奔波了一天,并排躺在榻上,仰望着头顶的房梁,反而睡不着了。

    池亭雨纯粹是腰伤加重,不堪负荷,到了半夜疼痛难忍,而容骥则是因为母妃的病有了着落,期待之余,又对其中难以理清的因果轮回感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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