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炜娮坐在马车上,急忙合眼,避开文茵那抹“我看好你们”的贼笑,哑口无言地只是叹气。
这些人到底有多想把我嫁出去!
杜衡客气地跟文茵道别,上了马车,过了许久,脸上的笑意也没卸下来。
“笑什么呢?我那二嫂惯来笑里藏刀,她客气两下,你别得意……说不定改天就提刀想砍死你。”
“没笑那个,我是羡慕。”
杜衡侧过头,一脸真挚。
“羡慕?”
“嗯……羡慕穆府人都生气勃勃的,脸上都是灿烂的鲜活之气,穆府真是充满人情味的地方,怪不得你在须弥山中待了八年也还是日日想家。”
杜衡别过头见穆炜娮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他微微一笑,抬手揭开车窗的竹帘。
炜娮睁眼循着杜衡的目光往窗外望……
这不像是往公主府去的路啊,倒是像往禁中去的路。
果然。
两人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早就侯在一旁的内侍,轻言细语道:
“奴才请郡主安,方才公主府中差人来报,说公主往太皇太后宫中去了,太皇太后知道灏衍先生的弟子到了云起城,传了口谕让杜公子进宫请脉。”
“太皇太后是要见杜公子,那本郡主呢?”穆炜娮即刻警觉道。
传话的内侍,还没讲话就起了一层薄汗,他战战兢兢吞吞吐吐道:
“公主说了,本就只想请郡主去公主府上坐坐,可郡主……可郡主若是跟到了宫中,就请郡主上簌玉轩喝盏茶,候着……”
柏槿果然还是那个柏槿,这些埋汰人的把戏到现在也没变!
穆炜娮立刻就想起了方才文茵嘱咐的话,还真被她二嫂言中了,管好自己的就行。
她穆炜娮也是太大意了,明明早就发现马车领的不是去公主府的路,还硬是挨到了宫门口……
狡猾的柏槿,在帖子上写了请她去公主府,临时改个地方,就是想“不小心怠慢”她。
自来就觉得她穆炜娮一个异姓郡主,上不得台面,到了今天也还要摆谱……真是……
也好,既然还能顾着捉弄她,可能这些年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杜衡随宫人去了太皇太后宫中,穆炜娮当然不能真去簌玉轩领那盏茶,可不能让柏槿以为自己转了性,变得好拿捏了。
穆炜娮抬脚又上了公主府来接人的马车,把自己马车留在了宫门口,等着入了宫门的杜衡。
柏槿公主虽说爱捉弄人,不过府里的马夫倒还有些眼色。
眼瞧着穆炜娮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愣怔的时间倒也不长,很快就换了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利落地赶着马车,往穆府去。
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百无聊赖闭目养神的穆炜娮,倒在云起城的大街上,遭遇了一次猝不及防的人仰马翻。
车身侧翻,穆炜娮还未来得及从车里爬出来,就听外间叫嚣道:
“公主的马车又如何?这条道本就这么窄,两车相遇,谁能过谁过啊!”
一个女音,尖细着嗓子,话说得又娇又傲。
撞过来的车想是早有预谋,来势汹汹,没设防的车夫也被撞得够呛。
穆炜娮从车里爬出来时候,车夫正从旁侧的阴沟里爬起来,指着一个女子,气喘吁吁。
“又是你……”
“对,又是我!我家小姐真是倒霉,好容易出来散散心也能被车撞上。”
“明明是你的马车先撞过来的!你……”
车夫喘着一口粗气,辩解道。
穆炜娮弹了弹身上的沾染的灰尘,将马车夫拦在身后,抬脚就上了对方的马车,转瞬间就将车里的所谓的“出来散心的小姐”一把揪了出来!
“敢让我在大街上翻车,你也试试这埋在车里的滋味儿!”
穆炜娮捏着那小姐的手腕儿,刚想将她拖进那侧翻的车身里,回头一瞧。
不巧,这出来散心就撞人车的小姐,穆炜娮认识。
“哟,这不是施姑娘吗,幸会幸会。”
穆炜娮虽然认出了施凝烟,也知道她如今是梅绍祖养的外室,可她并不打算放过她,在大街上明摆着挑衅人,若是认怂了她还能姓穆?
她将施凝烟手腕儿稳稳地捏在掌心里,姓施的妄图挣脱,绝无可能。
施凝烟蹙紧了眉头,似是对来人是穆炜娮颇为惊讶,不防穆炜娮反应极为迅速,还没等施凝烟回过神的功夫,已经把她拽到那侧翻的马车前了。
她狼狈道:
“你放开!”
施凝烟立在跟前,双腿颤巍巍地站不稳,眼瞧着像是饮过酒。
哼,□□,还不到正午就醉醺醺的,真是……
“这侧翻的马车车身里挺舒服的,施小姐这身蜀绣的华服正合适去里面坐坐,顺便醒醒酒。”
穆炜娮正想将她拉拽过来,不防横空出现了另一只手握住了施凝烟的小臂。
穆炜娮眼神掠过那伸到施凝烟小臂上的手掌,她迅疾地扫过那青筋凸起的手背和瘦削的手指上过分眼熟的骨节纹路…
触电一般,穆炜娮即刻就松了手,施凝烟被拽了回去。
穆炜娮眸光垂落,眼前骤起一片花白,耳畔骤然响起自己的心跳,她没给自己太多的时间脆弱,转瞬就抬起了头,与来人对视。
“怎么?难道尹将军也跟这场马车侧翻的风波脱不了干系?”
开口的一瞬,穆炜娮徒然觉得离奇,明明开口的是自己,可这话语的声音却感觉离自己很远。
那个真正的自己倒像是站在远处看热闹,眼前这个离尹晔只有两步的人似乎并不是自己。
“来人,把她绑起来。”
尹晔却并没搭理她,他压低声音,招呼身边的人,利索地将施凝烟手脚缚住。
“尹晔!你放开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你……”
施凝烟人虽醉着,嗓门倒是不小。
还不等施凝烟再次张口抗议,一张小嘴就被丝帕堵得死死的。
尹晔的几个随扈麻利地将施凝烟,抬进了马车里,一套绑人的流程,走得是行云流水,那利落地架势,看来不是第一次绑人了。
尹晔眼瞧着施凝烟被绑进来马车,这才转过头。
“既是穆郡主,尹某就长话短说,此处人流众多,两辆马车挤在一处,人行不畅,时间长了,恐惹民愤。先遣开马车,再论长短,你看如何?”
穆炜娮见过尹晔无数副面孔,专注的、走神的、喜悦的、盛怒的、疲惫的、寂寥的……
眼前这一副面孔竟然让她瞧不清了,他看着她,像看着任何一个在这大街上过往的行人一样,用一种“我不怠慢你,你也别冒犯我的”的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
这样的面孔很好……她无数次想象他们再次对视的模样,只没想到是这样……也太好了些……
穆炜娮打起了精神,斜睨了一旁正揉着自己的腿脚,垂目低头的车夫,招呼了他几句。
尹晔带的人就和车夫一道,将车身推了起来。
将马车停到街口宽敞处。
“道歉!”
眼瞧着被堵住的大马路被疏通了,穆炜娮即刻就警觉地立在了尹晔跟前。
她勉力抬高头颅,才能稳稳地接住尹晔冷淡的眼神。
这些年,他竟还长了身量……
她骤然失神,再回过神,尹晔的眸光突然就结冰了……
她不该在那样的对视中起一丝贪婪……
穆炜娮心乱起来,一咬牙,急忙道:
“你把她绑走什么意思?不让她蹲在翻倒的车身里就够便宜她了,道歉绝不能省!”
尹晔冰刃一样的眼神顷刻间被收了起来,那带着凉意的眸光散了,那漆黑的眼眸被他的睫毛挡在阴影之中。
穆炜娮蓦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唇角其实抖了好一会儿了……她在怕。
这样的“怕”,分毫也没逃过尹晔的眼睛。
“你也看见了,她正醉着,道歉也不可能是诚心的,来日她清醒了,一定当面道歉。”
“还有那车夫,他若是伤了……”
“尹某已经让人给那车夫诊金了。”
穆炜娮闻言,即刻就转身离开了,她背过身,感觉暴露在尹晔视线里的整副脊背都火辣辣的。
她拐过巷口,借着巷口的牌坊柱掩住身体,整个人放松下来,才突然觉得腿酸得厉害,她扶着柱子,深深呼了一口气,抬头才发现,那车夫在不远处等着她。
“郡主……”
临上马车,穆炜娮侧头看着车夫道:
“这撞马车的人,你似乎认识?”
“回郡主话,车里那位姑娘,小人倒是眼生,不过在车外伺候的那个侍女,的确时常找我们麻烦。“
“你们?”
“有一回在宫门口,那个侍女就带着几个小厮偷偷卸这车轱辘来着。”
穆炜娮没再问,若有所思的上了马车。
揭开车帘,刚想往里钻,抬头一看,这刚刚遭了一场风波的马车的主人,竟然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车里,一副端方雅正的坐姿,摆足了贵人的身段,方才的一出好戏也不知道这人看了多久。
前两日想起她,穆炜娮还愁肠百转,可眼下见了本尊,幼时那见到柏槿公主,就“啧”一声的习惯,竟然凭空又回来了。
穆炜娮“啧”完,懒得见礼,即刻利落地坐在了车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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