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沈念晚对着空气叫了好多声无踪,可男人没有一次如往常般立刻现身。

    小萍不解地偏头问她:“小姐您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

    她怅然若失地走回屋,是了,今非昔比,如今她在此处好吃好住,他已经没有保护她的必要了吧。

    小萍端来晚膳,催了好几次沈念晚都趴在床上不肯动。

    她无奈摇头:“小姐,饭菜都要凉了。”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纵使小萍心思单纯也看出来了她家小姐情绪低落。

    “小萍,你说如果有一个你很在意的人突然不告而别,你还没告诉他你的心意可或许你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该如何做呢?”

    沈念晚看似在问小萍,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和他都身不由己,就算有了短暂的交集,可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她总觉得在背后有一场阴谋推着她往前走再说远些,有一日若她有机会回到现代,那如今的靠近会不会成为无踪日后的遗憾呢?

    “若是换作小萍,我呢肯定要找到那个人说清楚,兴许还要骂上他一顿,就算以后不在一处,可这样子没头没尾算什么啊?”小丫头气鼓鼓得撸起袖子,彻底代入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揍人。

    沈念晚不禁失笑,可她说的不错,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她想见他,那便去找他,这又没什么不对的。

    沈念晚下床站起身,双手搭在小萍的肩膀:“我明白了,小萍,谢谢你!”

    说完就慌忙披上衣服冲出了房屋。

    留下小萍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小姐她明白什么了?”

    沈念晚沿路遇见小厮便立刻询问,可竟无一人知晓他的去向。

    “那你可知你们家老爷现在何处?我有事找他。”

    最后还是一个端茶的侍女给她指了一条路,“奴婢瞧见老爷刚刚朝那个方向去了。”

    “多谢!”沈念晚赶忙道谢然后匆匆离去。

    竹林内——

    男人挨了数鞭,仍腰板笔直保持着跪姿,若非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出卖了他,根本看不出来和一炷香前有什么不同。

    鲜血浸透了后背外衣,双膝也逐渐麻痹,男人却并未觉得难以忍受。

    对他而言,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他向来受伤惯了,如今也不过是再添几道疤痕而已。

    回去躺上两日便好了,脑海中却忽而记起沈念晚的话,她说就算不在乎会不会留疤,可伤口不愈合还是会疼的。

    于是改了主意,待到惩罚结束,这次他一定不再敷衍了事,他答应过她,会及时包扎的。

    这样想着,仿佛那一点不舒服也都消失不见了。

    李士询又训斥了几句便出了偏院,不想还没走上两步就遇到了恰好赶来的沈念晚。

    “李伯伯”她一路小跑,是以脸颊微红有些喘气。

    “赵小姐此时来找老夫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没有没有,小女只是想向您打听个人。”

    “哦?何人啊?”

    “就是护送我的那个侍卫,他是不是还在府上?”

    穿过层层竹叶,一路之隔,熟悉的清甜声音传来,男人猛的抬眸耳朵跟着动了一下。

    “赵小姐只是想问这个?”李士询万分不解。

    沈念晚点点头。

    “他延误了时期,办事不力已去领罚,”沈念晚听到领罚两个字瞬间变了脸色,一时情急呼出声:“什么?”

    “他没告诉您在路上耽搁的原因吗?”

    明明是她,是因为她身体不适,他才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个傻子,怎么什么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

    李士询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赵小姐,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完成命令。”

    沈念晚睁大眼睛,话到口边又咽下,忽然可悲地发现已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李士询眯起眼睛,语气满是探究:“看来赵小姐对老夫的那个奴仆很是在意啊。”

    沈念晚听得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古代,以她现在的小姐身份若公然表现出与无踪如此亲近甚是不合礼数。

    虽然她并没有觉得他和她有什么高低之分,可面前的这位李大人可不一定这样想。

    于是她立即摇头:“没有没有,谈不上在意。”

    “还是那贱奴做了什么僭越之举?”

    沈念晚顶着对方并不善意的审视目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是此时此刻为无踪求情,这老狐狸必定起疑,她关心无踪并没有错,可错就错在她是主而他为仆,她是客人这老顽固自然不敢对她怎样,但会不会因此给无踪安一个主仆不分的罪名暗地里加以施罚?

    万般无奈下沈念晚只好补了句违心的话撇清关系:“李伯伯放心,他没做什么,其实其实我挺怕他的,可是毕竟这一路上他为护我受了重伤,于情于理我”

    未待她说完,那老夫子便背过身朝竹林处冷嗤一声,继而一派和气地缓缓开口:“能为主子效力,就算身死那也是他的荣幸,丫头何足挂心。”

    沈念晚本就看着娇弱,这句怕他流露出的怯生生小姑娘神态更是让李士询的疑心全数放下。

    看来刚刚是自己多虑了,在将她完好送入王府之前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转念之后,他回过身又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天色已晚,赵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李伯伯您也早些休息,小女,先行告退。”

    回去的路上,沈念晚抓紧衣袖步履匆匆,她已无法再伪装,只觉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发热,心下难受得紧。

    无踪不是不辞而别,而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挨罚。

    曾经她想或许将他养大的主人至少会偶尔关心他吧,可原来他只视他为卖命的奴隶,正如他所言一把还算有用的利剑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没人在乎过他满身的伤痛甚至若有一日他拼上性命也只能,也只能得到一句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荣幸至极,呵,多么可笑的说辞。

    但更可笑应该是她才对,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给他温暖融化他过往的孤寂,甚至差一点就想着若是他们之间没有结局不如就到此为止吧,若不是今日来找他,怎知原来原来,她才是那个做事没头没尾的人,一直都是她太天真。

    等候已久的小萍上前将她迎进屋里,沈念晚转过身立刻合上门,她靠着墙慢慢蹲下,泪不受控制地直直砸落手背。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小萍啊”

    万籁俱寂,夜色悄然铺满整个苍穹。

    偌大的庭院里,唯有一个岿然不动的身影跪在那里,看上去落寞至极,似与周遭墨色相融。

    方才,他忽然间听到了她声音的那一瞬,只有满心讶然的欢喜。

    可接下来的那些话,却像是一把带刺的尖刀猝不及防捅入心脏深处,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厮杀搏斗都要痛上百倍千倍。

    就在刚刚,小姐亲口说,她对他谈不上在意,只是因为只是因为见他为她受伤,过意不去。

    他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小姐只是心善可怜他而已,换作任何一个人为她受伤,她都会给他同样的关心吧。

    明明不愿面对,明明此刻四肢百骸都弥漫着刻骨的痛楚,男人却自虐般地握紧未愈的手掌,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过往的画面,直到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也会问那个人疼不疼,也会,亲手给他包扎伤口,对着他笑,给他变那么美好的魔术对了,小姐很怕冷该是会无所顾忌地抱住那个人取暖吧。

    小姐只是心善。只是可怜他。

    可她其实还是怕他的。

    她说,她怕他。

    他不明白为何情理之中的事,在听到她亲口说出时心还是会疼。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在这样的目光下生活的不是吗?

    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满身罪孽,是死后定要下地狱的恶鬼,而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能得到她无意的垂怜已是花光了此生所有的运气。

    可他竟如此贪心,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偷偷奢望着能继续陪伴她身边。

    男人脸色惨白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旁人都觉他如一块冷铁刀枪不入,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但他们都错了,不过是肉体凡身,自然是会疼的。

    男人用力到指尖都在微微抽搐,他却并未发觉亦或是毫不在意,只红着一双眼兀自沉浸在无边的痛苦思绪之中。

    他专注到竟是连身边走来一人也没发现,小厮提灯打了个哈欠:“起来吧,老爷说让你回去等着,之后有新任务了会通知你。”

    男人闻声迷茫地抬起头,艰难地找回原有的理智,片刻之后才踉跄着起身。

    失血过多加上长久的跪立令他在站起时有一瞬的晕眩,无人搀扶,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朝前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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