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四十围。”宾客们献礼环节已经结束,崔行之、崔佑之、崔书之三兄妹离开座位,齐齐地跪在崔老夫人跟前拜寿。

    “行之祝祖母寿比南松,贞劲长青。”

    “佑之祝祖母康同古柏,郁郁苍苍。”

    “书之祝祖母福如丹鹤,浩气长存。”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快起来!”崔老夫人热泪盈眶,站起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三个孙辈。活到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希望就是家族长兴、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尽享天伦之乐。

    “今日是母亲的大日子,可不兴眼泪呀。”崔夫人捏着手帕上前,替老夫人拭擦眼泪。

    “我呀,这是高兴呐,高兴的。”崔老夫人拍拍儿媳妇的手,柔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上要伺候长辈,下要教养孩子,打理中馈,照顾夫主,无有一样敷衍怠惰,母亲都看在眼里。”

    崔夫人听到婆婆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也忍不住酸了鼻头、红了眼眶,故意装得轻松,不以为意地朝崔老夫人说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都是媳妇儿应该做的。”

    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婆媳了,崔老夫人还能察觉不到崔夫人的情绪?只轻轻地捏了捏儿媳妇的双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夫人吉祥万福。”刘玉莲见崔老夫人看重姑母,又升起了浓浓的信心:同样都是刘氏的女儿,姑母能做好崔氏的媳妇儿,没道理我做不好。更何况日后婆婆是姑母,丈夫是表哥,只有更和谐的份儿。

    越想越觉得美,止不住嘴角上扬。

    “玉莲祝老夫人福寿绵延,康泰顺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几年不见,玉莲都长成大姑娘了,只是这张小嘴呀,一直既往的甜。”崔老夫人伸出手指遥遥虚点。

    刘玉莲见崔老夫人欢喜自己,更加忍不住想要表现自己,“玉莲近日里,练了一支祈福舞,想要献给老夫人,祝老夫人寿诞吉祥。”

    刘夫人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抹额叹息。

    崔老夫人最是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朝气蓬勃,令人见了就心生愉快!自然是乐意见到刘玉莲跳舞祝寿。

    刘玉莲在丫鬟在陪同下,去往住所更换舞裙,重梳妆容,准备上场表演。

    “刘小姐不仅腹有诗书,还精于舞蹈?”清河王妃惊讶,望向刘夫人,“刘夫人真是会教养孩子。”

    刘夫人若不是知道清河王妃不清楚内情,恐怕要以为清河王妃在讽刺自己呢。哎,刘夫人在心里叹息:都怪我平日内太惯着玉莲了,养成了这么个喜好表现,不知瞻前顾后的性子。

    “王妃盛赞,不过是小女儿家平日里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儿,实在担不得‘精于’二字。”刘夫人微笑回应,拼命给女儿找补,希望众人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清河王妃微微点头。鲜卑族入住中原三十五载,早就被汉族文化影响、受汉人思想熏陶,哪里还不清楚这是汉人的谦虚说法,不可当真。

    不说清河王妃,就连崔夫人也以为这是嫂子的自谦之词。自从上午听到玉莲自说习读四书五经,早就对她刮目相看。脑海里九岁左右的泼皮女孩早已不见踪影,被手持诗书、满身书卷气的十四岁少女所取代,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公玉煦也对舅母的娘家侄女兴趣浓浓,想要结识一番。

    众位宾客刚刚见识了公玉氏女郎的精湛字迹,也想一睹刘氏小姐的卓越舞姿。

    刘玉莲身穿一袭月华裙,翩翩登场,美妙绝伦,弯膝做万福礼,“小女这厢献丑了。”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崔行之,见了他眼里的笑容,也心生欢愉。

    只见她轻举双手,目视上空,神情庄重;

    只见她抬起右足,三踏地面,声声渐响;

    只见她旋转身姿,舞裙蹁跹,光华流转;

    只见她……

    一舞终了,座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倒不是说刘氏小姐跳得不好或是跳得不美,其实单轮舞姿也可算得上中等偏上,只是表情和神态没有到位,无法打动观众。再加上之前期望过甚,难免有些失落,只能给个勉勉强强的评价。

    是的,只算得上勉勉强强,普普通通,毕竟,珠玉在前。

    前有崔府舞女大显神通,麻姑献寿跳得惟妙惟肖,动人心弦;后有相同年纪的公玉氏女公子献百寿字,博学多才,惊艳众人。就显得刘氏小姐的舞蹈过于平凡,令人心生失望。

    刘玉莲以为会迎来满座赞叹,谁知事与愿违,场面一度尴尬,禁不住红了眼睛。

    刘芳成见女儿难过,心中不舍,开口圆场,“虽说舞艺不甚绝美,但情感真挚,祝寿之心难得,是场好表演,好表演!”说着还兀自鼓起掌声,给女儿捧场。

    他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呀,别人就想起如今河内刘氏的作风,皆摇头叹息。好好的世家公子、大族家长不做,偏偏要浸淫商场,沾染铜臭味,实在是有辱斯文。

    众人眼里的鄙夷刺得刘玉莲快要站不住脚跟。

    崔夫人将场下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刘氏毕竟是自己的娘家,更何况,落了刘氏的脸面,也会伤了崔氏的威严,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兄长开口,“玉莲丫头对长辈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舞艺还需勤加练习,快些回去席位坐下。”

    说完又看向崔老夫人,怕惹了婆婆不快,毕竟六十整寿,是个大日子,来的也是些大人物。

    崔老夫人倒是没有觉得商人下贱,各行各业,各有千秋,各司其职,才能将社会长久的运转下去。只是世人太重士大夫,士农工商,早已深入人心,难以拔除。

    她转头看向崔夫人,用眼神安慰儿媳妇,不必担心,她不在意。

    崔夫人松了一口气,只要婆婆没有生气,其它的,她都能解决,她对婆婆是既敬又尊,不忍惹她失望。

    崔老夫人又低首看向公玉煦,见外孙女眼神清澈,面容亲和,就知道她是个心里敞亮的好孩子,活得通透,并没有看不起商人,忍不住怜爱得摸了摸她的头。

    众位宾客回过神来,想到刘氏是崔氏的姻亲。崔夫人帮娘家说话,崔老夫人和崔太守无异议,清河王府三位主人也没有做声,猜测他们是不在意刘府的事情。

    当然,清河王府可能是真的不在意。但崔府,就算是在意,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打脸面。

    他们也就没有必要自讨没趣,惹贵人不快,也跟着刘氏兄妹意思意思地夸奖几句,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

    气氛虽然已经好转,但刘玉莲心口的伤却是难以愈合了。她坐在母亲身旁,忍着泪意,紧握双拳,故作坚强。

    她开始明白,在座来宾不只是嫌弃她舞跳得不好,还嫌弃父亲粗俗,嫌弃刘氏作风。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的出身、父亲的才能、刘府的富贵,在众人眼里不仅不值一提,还嗤之以鼻。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自幼生活在父母兄长的宠溺中,丫鬟仆人的娇哄中,同伴友人的羡慕中。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她怕众人眼中的鄙薄,更怕大表哥对她心生厌恶,低着头,不敢再看向大表哥,怕见着他眼里的否定。

    少女心事,一览无余。刘夫人对这个女儿又怜又责,又拿她没有办法。她不是对女儿活泼好动有意见,只是这世间礼法难容女子这般作态。更何况,以她这性子,作为外嫁女,在婆家更难过活。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要把女儿嫁进崔府的心思。

    公玉煦看着垂头丧气的刘玉莲,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还记得,刚见面时,这位小姐紧紧地盯着她,微抬着下巴,高昂着头颅的样子,生机盎然,与此时形成鲜明的比对。

    这也是公玉煦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体会: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不可逾越。不是从长辈口中听说,也不是从书本中得来。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次冲击,她亲眼见识到了士族出身对一个人的影响,阶级观念对一个人的抨击。

    慕容珏见公玉煦一会儿看向刘氏女眷,一会皱着眉头沉思,自然猜测到她的心事儿。

    “早些年,游历河内郡,恰逢蝗灾,百姓闹饥荒。曾见过刘员外开仓放粮,救济城中难民,如此作风,实乃我燕朝之福。”慕容珏悠悠开口,不急不慢。

    因为刘芳成既无官职在身,又无才名在外,慕容珏只好称呼一声员外。

    座下宾客不知此事,如今听来,对刘芳成有所改观。

    “当不得世子殿下夸赞,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刘芳成对清河王世子开口解围,心生感激。

    “好一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在座官员若是能做到,才真是我清河郡之福。”清河王难得开口,威严甚重。

    在座官员莫不惊恐跪地,大表衷心:下官必定辅佐王爷,勤勉于政,爱护于民,保清河一片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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