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容珏微弓着腰,摁住臂膀的伤口。

    记忆里的清河王世子,何时这般佝偻过背……

    一股难言的酸涩情愫自公玉煦心底蔓延,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抚平他的伤痛。

    “无碍。”慕容珏惊慌后退,刻意拒绝公玉煦靠近。

    现如今,他已不再是身份矜贵的清河王世子,而是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

    已经乌黑了的云又怎敢沾染皎洁的月!

    公玉煦微愣,缩回了手,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公玉煦扣着手指,有些懊悔。

    鸟儿在受伤后,会躲在暗处舔舐自己的伤口。

    鸟儿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何况,何况是龙血凤髓的清河王世子。

    他曾高坐云端,贵不可言;而今家破人亡,四处躲藏。

    这般颠覆的命运,教人怎能陡然承受,教人如何坦然对待?

    我这般毛毛躁躁,戳破他意欲暗藏的隐痛,怎不伤他呢?公玉煦心中暗悔。

    “不是。”

    月光下的少女咬着下唇,满脸无措,泪珠攒在眼眶,仿若下一秒就要滴落。

    慕容珏不忍,滚动了喉结,“我身上全是血,会弄脏了你的手。”

    少女抬眸,泪珠顺着无暇的脸庞滚落。

    原来,他没有嫌弃自己莽撞冒失。

    “我,我不觉得脏。”公玉煦轻轻开口。

    闻言,慕容珏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下颌微动。

    “伤口还在流血,我想帮你包扎,可以吗?”

    公玉煦小心地试探着,怕伤到慕容珏的自尊心。

    慕容珏望着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

    “先把血衣给换了吧。”公玉煦垂眸,看着湿透了的衣裳,说道。

    “前些日子,闲着无事,我便给阿耶做了一件锦袍。我自幼女红不好,还请世子不要嫌弃,暂且将就……”

    “没有,不嫌弃……”慕容珏轻启薄唇。

    公玉煦从箱笼里取出衣服放在内室的榻上,对着慕容珏说道:“世子,可去屏风后换衣,我在外间候着。”

    “对了,面盆架上还有一盆水,干净的,未用过。世子可稍加清洁一下。”

    “嗯。”慕容珏颔首。

    “司琴,灶上的火,熄了吗?”公玉煦走到外间,隔着门问道。

    崔老夫人疼宠外孙女,命人在悦仙阁内单独建了个小厨房,专门供着公玉煦的膳食。

    “应当还未完全熄灭。”司琴回道。

    万幸!公玉煦暗道。

    “大概是未用晚膳的原因,方才胃有些疼。你去吩咐厨房,温些暖胃的粥送过来。”公玉煦说道。

    “女公子现下可还好?可用奴婢去请大夫?”司琴担忧道。

    “不用。”公玉煦说道,“你去厨房看着,等灶火燃起来了,再来通知我。”

    “喏!”

    “胃,怎么了?”

    一道低沉的声线自不远处传来。慕容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公玉煦回首,微微愣住。

    这是她第一次见慕容珏穿不是黑色的衣服。竹青色的长衫直裰衬得他长身玉立、挺拔俊俏,教人见了就移不开眼睛。

    只是,只是怎么越看越有些别扭呢?公玉煦歪头思索着。

    “怎么了?”慕容珏疑惑,踏着步子走近。

    月光透过窗纱,映在少年的脸上。

    一时间,公玉煦不知是该羡慕慕容珏,独得月色眷顾,还是该羡慕月亮,可以亲吻少年。

    竹青色雅澹俊逸,颜淡意清,而少年的容色太盛,穿竹青色反而显得不搭,落了下乘。大概只有墨色、玄色、红色这等浓郁的颜色才能更好地衬托出少年容貌的荼蘼艳丽,眉眼间的桀骜矜贵。

    “没什么。”公玉煦轻语,“世子,把换下的旧衣给我吧,我唤人把它处理了。”

    虽然公玉煦不知道慕容珏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可以猜到他受伤一事应该是跟清河王府的血案有关。

    莫问他人隐私,莫戳他人隐痛。

    不该问的,她也不会多问。她想,日后若是有机会,恰好他也愿意同和她说,她一定会做个合格的倾听者。

    “咚咚咚”,司琴在室外敲门,“女公子,灶火已经燃起来了,奴婢让人煮了您最爱喝的百花羹。”

    “好。”公玉煦转身对着门外轻声应答。

    回眸间,见到慕容珏的靴面子上也沾了点点的血渍。

    “世子,若是不介意,可否把靴袜也脱了……”

    闺中女子让外室男子脱鞋褪袜,实在是不合规矩的。这也得亏公玉煦不是个死守规矩的姑娘,否则,别说是让男子登堂入室,叫男子脱鞋褪袜了,就单说他俩第一次见面,她就让他撕了衣服,吸了锁骨,这要是放在一般守清誉的姑娘家身上,早就一道白绫自己吊死自己,全了自己的闺誉了。

    “世子的靴子上沾了些血渍,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公玉煦强忍住心底那丝丝缕缕的忸怩,镇定地看着慕容珏说道。

    “……好。”

    慕容珏自然是不介意的。他是鲜卑人,自来就不太在意男大女防之说。再说,他是个男子,这世间礼法本就对男子宽容。脱鞋褪袜之事,对他其实没有影响。

    汉家女子重闺誉。他虽然不看重,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了解。真正有影响的,是她呀,这个傻姑娘。

    公玉煦从衣柜里面取出一件红色的大氅包裹住慕容珏的血衣和靴袜,系好放在一旁。而后走向外间,打开门。

    “厨房里还有别人在吗?”公玉煦问道。

    “啊?”司琴不防,没想到女公子不问百花羹,反而问了厨房里的人,虽有些愣住,但还是老实回禀,“现下厨房里只一个厨娘和一个烧火丫鬟在,其他人都歇下。”

    “女公子可是还想用些什么膳食?”司琴猜想,不然女公子不会无故提及后厨里的人。

    “不是。”公玉煦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司琴进屋说话。

    司琴到底是跟了公玉煦最久、心思也最细腻的侍女,猜到女公子怕是有要事吩咐,且还是隐秘的要事,忙进屋关上门。

    “女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奴婢去做?”司琴开门见山。女公子既然有事吩咐,她自然当仁不让。

    “嗯。”公玉煦点头,“这件事,只有你去做,我才能放心。”

    司琴是她从建康太守府带出来的,自幼同她一起长大,她自然是非常信重她的,这件事情也只敢交给她去做。

    倒不是说,她不信任外祖母拨给悦仙阁的丫鬟。外祖母亲自挑选的伺候的丫鬟,自然是好的。但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涉甚广,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崔氏和公玉氏。她必须谨小慎微,妥善处置,不能轻易相托付,更不能假手于外人。况且,人心善变,她不能拿崔氏和公玉氏的命运去赌一个奴仆的衷心。她不能赌,不敢赌,更,赌不起……

    “女公子需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一定会把事情办好!”司琴说道。

    女公子的信重,她自然不能辜负。司琴抬头,一脸必定不辱使命的样子。刹那间,她发现了不远处还立着一个男子。

    屋里未点蜡烛,只洒落一地月辉。隔得距离不算近,司琴瞧不清男子的模样,只觉惊恐万分,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司琴眼疾手快,把公玉煦拉到身后护着,像一只护着小鸡的母鸡。虽然她也只是个不满十八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无碍。”公玉煦拉下司琴张开的双臂,“他不会伤害我的。”

    “这……”司琴支支吾吾。

    “真的没事!”

    “跟我来!”

    “喏!”

    司琴跟着公玉煦走向内室。

    路过那男子时,司琴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清河王世子吗?司琴顿时间呼吸紧促,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昨日里,女公子和崔小姐逛街,她是陪着的,自然认出了这位是在马蹄下救了自家主子的清河王世子。

    可,可清河王犯下了谋反的大罪呀!

    今日晚间,女公子和冯将军谈话时,她也在屋子里,自然知道了清河王府被灭门的事情。过了不久,就有官兵吹锣打鼓,大肆宣扬清河王府造反,意图刺杀太子的事情。

    如今,清河王府已然是戴上了叛臣贼子的罪名。

    她知女公子重情重义,可藏着清河王世子,终究是一颗定时炸药,这如何让她不担心呢?

    “悦仙阁外,有一片池塘。”公玉煦指着面盆架上一盆血水说道,“你去把它倒进池子里。这个点,除了守夜的侍卫,其他人应当都睡了。切记,尽量避开侍卫,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喏!”

    罢了,女公子不同寻常闺秀,向来主意大,但好在聪颖稳妥。司琴略一思索,就压下了不安的情绪,专心于女公子交付的事情。

    “雪一直在下,不久就会遮住池子里的血色和腥味,不会有人发觉的。”

    “然后,用雪清理干净面盆,再去厨房打些热水回来,顺便叫厨房里的人全部撤下,就说百花羹已经熬好了,不需要她们守着了,一丝痕迹都不要让人察觉出来,听明白了吗?”公玉煦盯着司琴说道。

    “明白了,女公子放心!”司琴应道。

    “嗯,打完水立刻回来,我还有事情吩咐。”

    “喏!”

    司琴端着血水出了屋子。一时间,屋子里又只剩下慕容珏和公玉煦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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