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的泷江之畔,那一处位于小山崖上的临江小榭之中,老师爷卜沉由于读不懂那一张文字古怪的拜贴,便使出了他向来纵横幕僚生涯的“无敌神技”——故弄玄虚、拿腔捏调来应付当前的难堪局面。

    事实证明,老卜沉的这一招果然非常好使,不仅在他的主子毕云开面前维护了自己的面子,而且还让那个突然来访的青蓑门弟子陷于云里雾里、还难以自制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惧……

    不管老卜沉解读拜贴的真实效果如何,他足以让那名来客不得不诚惶诚恐——光是这一点,就让他的主子毕云开十分满意,同时也十分地得意!因为说到底,他毕云开所想要的,也无非就是这样的效果嘛。

    所以说,堪称幕宾中的耆宿、宦门里的千年老油条的老卜沉,他本来为了遮掩自己无能的那一招“故弄玄虚、拿腔捏调”,竟然却是歪打正着,甚是迎合了自己的主子爷!

    在余音尚在绕柱的临江小榭之中,悠闲自得的凌云台“遮天巨手”毕云开也并非对老卜沉的招数不甚了了,然而因为在心里确实感到很受用,故而他其实是在有意地纵容师爷——将那套骗人的把戏,继续酣畅淋漓地演绎下去……

    那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就像老猫半天玩耍一只小老鼠已经玩够了一样,毕云开斜眼看着那名战栗难堪的青蓑门弟子的窘态,颇感快意已极之余,方才挥手让老卜沉退了下去。至此,毕云开不觉挺惬意地伸了一下懒腰、并长吁出了一口浊气……

    静立在旁边伺候的小僮仆心领神会,清楚这就是台尊表示“要办正事了”的意思,于是赶紧喏喏地退下了。他出门紧走几步,赶到了老卜沉的身边,嘴上还不忘讨乖卖好地说:“卜师爷,小的来搀扶您老人家了!”离开了毕主子,他俩顿时如蒙大赦,小的搀扶着老的马上一起走远了。

    一时间,在小榭里面就只剩下了杀伐决断的毕云开,跟那个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的青蓑门弟子。在极度郁闷的情形之下,有那么一个时刻,那个来客甚至产生了一个幻觉——毕老大在高声喝问他“青蓑门……独孤楚前辈?”的问题,而他因为答非所问,惹恼了毕老大、甚至当场招来了一帮气势汹汹的打手!

    待到那一片幻觉的疑云飘散开去之后,来客由于刚刚受到惊吓,而不由自主地变得战战兢兢、股栗欲坠……那个高高坐在正位上的毕主官,此刻在他看来,简直犹如雷音殿中的那尊如来大佛——相当神圣,并且不好接近……

    “毕……”那名青蓑门弟子刚刚极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立刻被毕云开的一个手势打断了。奇怪的是,毕云开立马换了一副尊容,竟是笑吟吟地一直盯着那个来客看个没完。

    当下,那名青蓑门弟子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响起,一股子潜意识马上涌了起来:完了,毕阎王要开荤了!他顿时浑身又一次颤抖不止,看样子几乎就要站立不稳而倒于地上了……

    只是在转瞬之间,毕云开的神色开始现出微微的诧异:“奇了,老药仙的顿忘药莫非变成失忆药了?”他手指一弹,一枚细小如牛毛的银针倏地射出,钉中了来客的右手中指尖。

    “哇!”来客顿时感到一阵奇痛,当场失控地一跳三尺高!然而,就在他双脚重新落地的时候,一个奇迹却也同时出现了——只见那来客重新整顿好了衣冠,双膝跪下、用清脆的嗓音说道:“主子,请恕属下失礼了!”

    原来,这个假装青蓑门弟子的年轻人,竟是刚从嘉兴秘密潜来的沈巩。没错,他也正是——福州府通判沈一溪的义子沈巩。

    那么,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得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沈一溪虽然在京城为官,但却只是一个职衔低微的闲杂小官。在那个期间,他忙于应酬攀附,对义子沈巩一直疏于管教。

    在百无聊赖之时,沈巩常常混迹于花街柳巷,且迷恋上了醉红楼的头牌花魁莫莺莺。时间一长,沈巩欠下了醉红楼巨额的银子,而自己却还浑然不知。

    终于有一天,醉红楼的老鸨见他还不起那笔巨债,便笑里藏刀地将他带到了幕后老板那里。那个幕后老板是谁呢?毕云开的师爷,也就是江湖人称“白头仙翁”的卜沉。

    老卜沉揪住巨额欠债连哄带吓,最后恩威兼施地将沈巩网罗到了凌云台的麾下,让他成了毕云开的一个暗桩——平时监视沈一溪,同时随时留意北冥阁的异动。

    由于身负秘密使命,所以这一次沈巩在办完义父交付的任务之后,便按照约定赶到凌云台汇报那些事情。为了掩人耳目,在半路上他按照凌云台的指令,乔装打扮成一名青蓑门弟子。

    在被送来江边小榭之前,沈巩还需要喝下一碗味道怪异的药汤。自从那药力发挥出来之后,在沈巩的自我意识中,他就已经不是他自己了——而只记得他乃是一名地道的青蓑门弟子!

    正是因为如此,到达江边小榭之后,沈巩一直以青蓑门弟子自居——直到毕云开的“醒魄银针”刺醒了他!由此可见,之前他喝下的那碗“顿忘药汤”药效的确厉害,而这一些非常手段,据传全都是出自——凌云台那位极神秘的“老药仙”之手。

    知晓了坐在面前的竟是——让江湖上许多人闻风丧胆的毕阎王,沈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急忙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报像竹筒子倒豆子,尽数作了汇报。

    望着眼前这位精练能干的年轻人,毕云开不由得油然生出了一丝赏识之心。他想到自己已然年近半百,膝下唯有一女,若能找到值得托付之人——却也是一件快慰平生的事情。

    由此时起,这位凌云台的头号枭雄,便有了一个想要栽培沈巩的心思。然而,在沈一溪那边,又应该怎么办呢?毕云开一时半会,也是没能想出更好的主意。

    机灵的沈巩也渐渐地察觉出:这位传闻中凶神恶煞一般的狠人,怎么竟会有些许的慈祥与温和?饶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在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之前,毕云开表现得越温和——沈巩却越觉得他笑意里藏着一把无形利刀,实在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到了日近晌午之时,沈巩总算是完全地交了差,他如释重负地遵命离开江边小榭……

    当然,按照惯例他还是要再喝下一碗顿忘药汤。在自以为就是一名青蓑门弟子的自我感觉中,沈巩乘船沿江而下,他这一次前行的目的地是:莽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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