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间的话儿,北平城是里九外七皇城四,说的是明清以来北平城被这里里外外二十来座城门关着,还有句话叫大胡同三百六,小胡同如牛毛,讲的是大大小小的街巷,密密麻麻,逶迤纵横,罩着这一方水土。

    其中城南有一条街区别于其他街,叫琉璃厂,最早可追溯至元代在此烧至琉璃而得名,元明两代,这地儿不兴旺,没什么人,乾隆年间因修四库全书,致使琉璃厂书肆比邻而接,成了文人雅士的聚集地,经年累月下来,渐渐滋生了文玩古董的行当。

    琉璃厂全长一公里左右,入目之下,全是文玩古董的店铺,其中像“戴月轩”“一得阁”“荣宝斋”等老字号更是响彻大江南北。

    俗话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确实不假,但恰逢两千年的封建帝制无了,原来藏于深宫别院的那些个稀奇玩意就一股脑的都流出来了。

    所有都去了哪儿了呢?

    大部分自然都流进了琉璃厂的各家店铺。

    文汇居在琉璃厂是一间不起眼的店铺,主要做的是字画营生,“字”即字帖,“画”即画作,掌柜的叫赵德义,店里还有个学徒叫李岩,就是王老二的小舅子。

    赵德义原是河北人,来京二十多年,前十年在“松古斋”当学徒,练就了一副看字画的好眼力,只要那字画从他眼前过一遍,不出片刻,便能准确的说出作者和年份,出师后,夹包袱,窜宅门,如此又是五年,终于是得了一副米芾的字,卖了大价钱,如此才在琉璃厂开了一间铺子。

    古玩行业里,流传着一句话,“东边货,西边卖,全靠一个眼力劲儿”,瞅准了,一朝发大财,那都不叫事儿,瞅眦了,就栽里头了。

    赵德义为人谨慎,非十拿九稳的货,绝不出手,如此也只能赚些过家儿小钱,相较于文玩行业里的高风险性,洋人那块儿则好混的多,如此也就上了心。

    不过这中间,倒是有个不小的麻烦,就是相互交流不通畅,须知卖文玩的,一靠货,二靠嘴,若是遇上了不懂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把上周的货说成商周的货。

    钱货一交割,离店概不负责,若买主发现了不对劲,想要退货,嘿,对不起您嘞,玩文玩古董的,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劲儿,怪就怪您自个儿没那功夫,有事没事打碎了咽肚子去吧。

    ......

    天一亮,街上就全是人,南来的,北往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拉车的,摆摊吆喝的,还有背个包袱神神秘秘的,见着生人就迎上去,鬼鬼祟祟的来上一句:“爷留步,耽误您些时间,我有一外省亲戚,从老家泥地里挖出来几个陌生玩意,烦您开开眼,指教指教。”

    瞧瞧这话熟悉不,火车站外,有一个人见着你,鬼鬼祟祟的跟上来说道:“兄弟,要手机不,刚弄来的苹果手机,便宜卖你。”

    学徒李严打着呵欠,撤下门栓,开门迎客,掌柜李德义掀开门帘,站在门外,一边拿着一把麈尾往身上扫着尘土,一边留意着街上的洋人。

    忽然,一辆人力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文汇居门口,赵德义一愣,显然没料到,然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莲花般的笑容,提着衣袂,小跑着迎上去,热乎的喊道:“米斯特查理,今个儿怎么有空了?不是说好明天的么?”

    查理是个瑛国佬,干驻外工作的,刚来北平不久,汉语一般,约莫能听懂几个常用的问候词,偶然间见着了华夏的古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事没事就来琉璃厂逛,一来二去就被赵德义发展成了长期客户。

    赵德义上回卖了一副金农的《秋菊图》,查理很满意,顺势之下,赵德义提议另约了一个日子,待搜集一批字画,等查理来挑。

    日子是约在了明日,不过查理明天有事,提前一天来了,而赵德义不知,这下子麻烦了,临时去哪儿找翻译先生呢?

    赵德义一面在前引着查理进店入座,又端来了茶水,一面欲让李岩去外面找翻译来,可一转眼的功夫,李岩却不见了踪影。

    虽然没了翻译,但该做的买卖还得做,无奈之下,赵德义只好取出了事先搜集好的几幅画作,连说带比划向查理介绍着,显而易见的是,查理听的一头雾水。

    如此反复,一盏茶的功夫后,赵德义干瞪着眼,查理皱着眉,交流寸功未见,刚好李岩从后院进来了,一见面,就挨了赵德义气汹汹的一顿骂。

    “大清早的,死哪儿去?”

    李岩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却也不敢吱声,埋着头,干杵着不动弹。

    见此,赵德义忙催促道:“赶紧去找张先生,就说查理先生来了,事急,劳烦他来一趟,一切好说。”

    李岩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一喜,这不巧了么,想了想道:“掌柜的,不用去找张先生,我这儿有一人,懂洋文,正在院里候着呢。”

    赵德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这年头,懂洋文的人可是稀缺的很,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大户人家才有那个财力让家中后辈去留洋,有个懂洋文的在自家后院候着,这不瞎扯了么?

    不过听完了李岩说的情况后,赵德义仔细一琢磨,顿觉得可信,道:“你去请何先生来。”

    何琪没想到,刚来就接着活了,但心里有些没底,这面对面的翻译,等同于同声翻译,是翻译工作中难度最高的一种,不过都这程度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一进屋,何琪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圆胖子,一脸的福相,其穿着一身灰色马褂,戴着一副眼镜,剃着短发,留着一尾小胡子,想必是这间铺子的掌柜了,而另一位洋人想必是买家了。

    不过何琪这身打扮,着实让人吃惊,蓬头垢面的,一身破旧的衣服,打着补丁,最主要的是,竟然还光着脚,哪里像是会懂洋文的样子?

    在掌柜的充满质疑的目光中,何琪定了定神,开始了对话:“hello,ianbsp;a translator,and pleasure to serve you。”

    虽然何琪的口音差强人意,但查理还是能听明白的,三言两语简短的问候后,何琪正式开始了翻译工作,将掌柜的说的话翻译给查理,将查理说的话翻译成中文。

    说实话,何琪的翻译比那些专业的翻译先生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不过好在双方都不通,有些不知道如何翻译的地方或者遇到了记不起的单词,直接含糊带过就行,如此一来,翻译工作将就着也能继续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查理走了,花了800大洋,买下了两幅画,赵德义用两个定制的紫颤木长盒子装好,还特意叫了一辆车,恭恭敬敬的送财神爷出了门。

    留下了一脸震惊的何琪,喝着苦涩的茶水,须知王老二的一碗馄饨才6分钱,一块大洋能买30多斤的米,两块大洋够一个普通自家一月之耗,自己就被张帽儿卖了25块大洋,而300大洋可以去八大胡同买一座两进出的大四合院。

    “两幅画可以买下32个我!”何琪懵圈了,嘴里的茶越来越苦涩,这么一想,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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