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崭新的大舅子,刚才没少喝吧?”说着熙绪领着张晨光坐车去友好街,他红着脸微笑。因为喝了酒,所以他并未开车。
“我已经开始构思你那个乐队的logo了,我们的收费标准了解一下。”
“你说,超过一千,我请你善良。”
“一般整套的在三十到五十万。要是单……”
“张总,张总,我要改稿!”
“嗯,张经理你说。”
“改成海苔!”
他又像牙膏广告那样笑起来,后来出来的成品,张老师老喜欢的,自是后话。
从小熙绪就在一大片的苏联式工人宿舍群里长大。很自然的,她认为所有同龄人都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其实张晨光并不是。
她说:“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咱们老家有个未解之谜,那就是七点笛(bi,音同鼻)儿。”
回味着无数个踏着七点笛去上学的早晨:“你说那七点鼻儿是哪来的?”
“以前只有大型工厂区域才有这种汽笛声,是一种蒸汽设施,用来提醒工人上下班的,有的地方早晚各一声,咱们这就一声,是在七点。”
“那声真大,我一直觉得它来自地球深处。后来我爸告诉我,那是几个厂一起拉响的,归大白楼统一管理。我现在都到七点就醒,七点没有学校可去没有工厂可去,多空虚得。”
“我觉得咱们老家的不解之谜是,结婚得开车在市府转盘转三圈。”张晨光笑着说,不过马上意识到熙绪说自己从来不参加婚礼,于是收住了笑容。
友好街,十几年前就变样了,后来她去过一次,这次再来,与那次又不相同了。
“原来这里有成片的苏联式样工人宿舍。1953年最早投入使用的65座就在这里。我家很厉害吧!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喝牛奶吃面包。”
“你知道从空中俯瞰,那些楼都是能拼出来字的,你猜是啥?”她问。
“不知道。”
“友好呗!”
“这种红楼没暖气吧?”
“还真不会聊天儿。”
向一条小路上拐,熙绪眯睎着眼,陷在回忆里:“我弟原来在这上小学,有一次我去接他下学前班,有一个小女孩不知在哪捡一个半拉的小皮球,把那里边装满了沙子,全扣我弟脖领里了。我这血一下子就涌脑袋上来了,非揪住她把沙子灌回去不解。那小孩哭了,一边哭一边跑,后来你猜怎么着了?”
“你把人家给打了?”
“不对,我在操场跑半个多小时也没逮住她,熙瑞后来都饿了。”
“我当时觉得跑步的时候,有些男生两手是伸直的。在两肋下转得跟小电扇似的,就能跑得特别快,我就那么跑的。所以一开始把那孩子都吓哭了。”
“后来呢?”
“后来她又笑了,她都不敢快跑,怕压圈儿。”
从友好街往西走,那里有荒废的“摩电”道。
“摩电”是壹市人对他们这个城市特有的有轨电车的一种略显夸张的称呼。那车,下有轨道上有辫子。
“摩电这个词是不是很rock?”
“什么是rock?”
“rock就是血往脑子上涌,就是腰里揣冲牌,谁玩跟谁来。”
“懂了。”
“小时候还画过摩电呢,拿着画夹子,在虹桥那边坐着画。”张晨光说。
“我还羡慕过摩电司机呢,两只手各忙活各的。
“真的,占据半个城的钢厂,叮咣响的摩电,紫红色的苏联式宿舍,蓝绿色校服半裙。小时候的老家特别蒸汽波。”
她抿紧嘴唇,微微鼓起脸蛋:“敢问我啥是蒸汽波就battle!”
“你在轨道上压过瓶盖儿和钉子么?”他很少提问。
“不敢,怕脱轨,”
“不会,你知道,摩电一过,压过的瓶盖和钉子是热乎的么?”
这次换熙绪被逗笑了。
“压过的钉子可以当裁纸刀用。”
“你真的那么缺裁纸刀吗?”
此时已走到曾经极其繁华的小东门一带(小东门是友好街的上一站),熙绪说,她在这里念的小学。
不知为何,熙绪和熙瑞明明两姐弟,却从幼儿园到大学,所有学校,均不重合,熙绪管这叫浪漫。
他们站在小学的大门外向内张看。
“以我的校园为例,说说你班的分担区在哪吧?”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重要词汇竟昏死在了记忆里,比方“分担区”。
张晨光比熙绪年长两岁,那些词汇昏死过去更久了一些,此时有人共鸣,百感交集。
“小时候,我以为雪停为令是个成语呢。”
“是呀,哪个东北人能忘了扫雪打雪仗这些东西。”
“有一回我把铁锹扔大公共底下去了,希望逃避扫雪,你猜结果。”
“永远猜不对你的下句,把大公共别倒了?”张晨光微笑着,那笑太温柔,得亏张熙绪是条汉子。
“那铁锹质量太好了,眼都没眨么一下。等啥时有空我还要回来,录一大段小学校园里扫雪的白噪声。”
“只剩一格电啦。”她举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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