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我先是愣了愣,很快恢复镇定。
众所周知, 拥有超自然能力的那群人, 很多也长了一个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脑子。比如天天年纪轻轻就蹦跶着到处寻死的太宰治,比如身体都垮了还坚持搞事的比水流。
白银之王第一次出现在病房时,我短暂地从重病中苏醒, 挣扎着想让在场唯一的健康人类给我倒杯水;不等我努力挤出话来,他眉开眼笑地先喊了我一句「玛莎」。
死去的dc梗突然攻击我。我险些憋出一句‘why did you e?’。
总而言之, 和脑子不太正常的异能者接触多了, 别的不说,心态是日渐稳定——玛莎就玛莎吧, 可能是异能者神叨叨的电波系代称?嘛, 无所谓了。
“我是来找人的,”我继续道,“请问周防先生在吗?”
“不在哦!”服务生打扮的妙龄老人·白银之王从厨房探出头, “赤王带着副手出门了, 好像是赤组的族人在哪里闹出了事端,还委托我暂时看店……玛莎有什么急事吗?”
“倒没有什么急事。”我迟疑解释, “周防先生的电话打不通, 我准备明天回横滨, 所以想来当面告别——那就只能委托威兹曼医生传达了。”
威兹曼:“ok~包在我身上。”
在我们闲聊的间隙, 病弱的白衬衫客人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
他的手指像女孩子那样纤细,骨头撑起薄薄的皮肉, 指甲很短;指腹抿在湿漉漉的杯身上,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苍白不见一点血色。
我试探:“这位是……威兹曼医生的朋友?”
那叫我‘玛莎’就合理了。说不定还看过缘一的征亲广告呢, 哈哈。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来自俄罗斯。”青年主动介绍自己,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算是流君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玛莎小姐。”
哇,绿之王的朋友,寒潮中来去的猛人。
我顿时肃然起敬,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
“玛莎要喝一杯吗?告别礼物,我请客。”德国老人举起手里的红酒,热情示意,“草薙说所有的酒水给我打八折,作为临时看店的报酬。”
我举起车钥匙回应:“谢谢,但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车是伏见的。人出事没问题,车出事问题就大了(喂)。
“那么,我先告辞了。”俄罗斯青年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毛茸茸的哥萨克帽,礼貌欠身,“多谢款待,希望以后还能再次相见。”
目送有点电波系的青年离开酒吧,我趴在吧台边,探头询问:“您和费奥多尔先生提到我了吗?刚进门的时候,他喊我‘玛莎’呢。”
养尊处优的百岁老人·威兹曼正在笨拙生疏地擦洗玻璃杯,闻言,思索片刻回应:“可能吧?下午只有他一个客人,我就随便和他聊了几句,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啊,不过,他应该是个异能者。”
果然。我附和地点点头:奇怪的异能者们。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我托着下巴,“威兹曼先生为什么总是叫我‘玛莎’呢?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德国科学家的动作稍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笑道:“「玛莎」是「玛丝洛娃」的昵称,鹤音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觉得很好听哦!”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思索片刻,“「玛丝洛娃」?托尔斯泰的《复活》吗?莫非是祝福我能挨过重病、焕然新生的意思?”
「玛丝洛娃」是很常见的俄罗斯女性名字,曾风靡于十九世纪的俄国,目前的国民程度稍低于亚历山德拉、索菲亚和安娜。
威兹曼先生垂下视线,含糊道:“也许吧。”
……
从「吠舞罗」离开时,副驾驶座上多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酒瓶;有柔和适口的果酒和甜酒,也有度数较低的清酒和威士忌。
抱着白银之王的赠礼回到道场时,宗像叔叔刚放下炸好的天妇罗甜虾。
缘一给我夹虾,真诚推荐:“你回来了?这个很好吃,来尝尝。”
所以说,让客人下厨不能成为家里奇怪的传统啊!我气恼地一口咬掉微微发烫的天妇罗炸虾——酥脆的面衣和鲜嫩的虾肉在嘴里齐声高歌,瞬间用气势征服了所有味蕾。
……默默咀嚼一会儿,我觉得这个传统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呜呜,宗像叔叔的厨艺真棒,可以来我们家当爷爷吗?缘一不会反对的。
端上最后一道菜,青王先生一边坐下、一边解开围裙,在桌边支腿坐下:“周防下午应该不在「吠舞罗」,赤组的人在机场和某个权外者发生了冲突。”
“威兹曼医生在帮忙看店,”我找出一瓶清酒,“喏,是他送的告别礼物。”
缘一接过清酒,自觉地起身去厨房找酒杯。
“我今天留在道场,工作那边请假了。”青王先生看着我擦完手,把碗筷递过来,“明天早上送你去车站,行李收拾好了吗?”
我乖巧接过:“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其实我自己打个车就好。”
“当初大学毕业,你说要留在横滨当公务员,我和缘一都吓了一跳。”宗像叔叔轻巧地跳过话题,顺带给我夹菜,“偏偏是横滨……那边的势力非常复杂。”
这个问题,若想敷衍地向宗像叔叔解释,其实简单。
首先,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横滨的一桥大学;然后,大学毕业时遇到了合适的岗位,努力一番后幸运地考上;阴差阳错入职黑手党,又在认输前顺利融入了港黑的气氛。
若是要认真地解释——
“如您所见,我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我双手交叠放在桌边,不太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普通人在东京很难进入王权者的部门……但我也想能帮上你们的忙。”
王权者氏族的选拔要看族人和王权者的相性。毫不客气地说,我是在王权者的周围长大的,哪怕有一丝成为氏族的可能性,也该被熏陶得早早觉醒了。
“虽然一直在说‘不要尝试理解异能者的世界’,”我挠挠脸颊,窘迫干笑,“但我还是很想理解重要之人的想法,一点点也好——听起来很小孩子气吧?哈哈哈。”
宗像叔叔看着我,目光柔和又复杂:“鹤音,曾为自己不是异能者,而感到难过吗?”
“说没有是不可能的。”我戳戳碗里的牛腩,“我没有异能,也没有成为王权者氏族的资质,剑术方面更是完全没有天赋……”
“什么天赋?剑术天赋?”老父亲拿着从储物室翻出来的套装酒杯,精准提取他想听的词语,“鹤音,你是不是回心转意、想重新开始学习剑术了?”
我和青王:“……”
谈心的氛围荡然无存。
“要不要考虑公开招募道场学徒?”青王先生推了推眼镜,半是吐槽地建议,“全国范围招募日之呼吸流派继承人,日本现役第一剑士亲自授课?”
缘一:“可以吗?会不会违反广告法?”
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也没必要非把日之呼吸传承下去吧?你以前都是可有可无地在教学生,为何最近变得如此执着?道场的营收出问题了?”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老父亲拧开瓶盖,诚恳道,“流派最出色的徒弟,将继承师父的衣钵和师父的女儿,之类的?”
青王先生撇开脸,强忍笑意端起酒杯。
我:“……放过我,也放过你的学生吧。”
……
凌晨被电话惊醒时,我竟然已经有些习惯了。揉着眼睛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是来自欧洲的匿名电话,拨通的依然是工作号码。
抱着‘可能是敦君’的猜测,我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接通电话:“这里是行政科羽二重鹤音,请问哪位——”
“羽二重,是我。”电话对面的声音很紧绷,“中原中也。”
我猛然清醒。
披上线衫外套,我紧张地坐在床边,整理措辞:“中原先生,您现在还在欧洲吗?您知道港黑目前的情况吗?如果方便的话,请尽快返回横滨——”
“欧洲那边的生意,暂时交给中岛处理了。”准干部先生似乎在焦躁地踱步,“我目前在东京……抱歉,可能听起来很过分,但我的确需要一些你的帮助。”
“现在吗?”我起身找钥匙,“能否给我准确的地址?我开车过去。”
中原先生犹豫片刻,报出地址后,又郑重地向我道了一次歉。他好像正处于一种罕见的、极度不安的状态,宛如被扔到陌生领地的幼兽,恨不得张开全身的尖刺威慑敌人。
大概是汽车开动的声响惊动了宗像叔叔。青王先生潦草地穿着衬衫和长裤,眼镜都没来得及带上,单手拦在车窗外,询问我大半夜的出门干什么。
简单解释一番,青王先生想也不想地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我本该劝他回去休息,仔细想想,东京是王权者的地盘,再没什么比带着一个现役王权者出门更让人安心了——幸运的是,中原中也看起来不太像宗像叔叔讨厌的黑手党。
准干部先生给出的地址是东京郊外的一所孤儿院。
孤儿院建立的时间比较久远,位置也相对偏僻,许多可以参考的标志性建筑都已经拆迁改建了。我和宗像先生对照着地图找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到正确的道路。
“简直像拍恐怖片的地方。”
停车时,青王先生由衷感叹。
孤儿院主楼的正门口,橙发俊秀的少年黑手党抱手靠在墙上,双眼微阖、眉头紧蹙。中原先生的脸色很难看,黑眼圈重得像熬了半个月的夜。
“中原先生!”我小跑着跨上台阶。
“羽二重,”中原中也揉着额头直起身,引导我往里走,“抱歉,麻烦你这么晚跑过来……但首领坚持要见你……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现在的状况非常危险……”
我的心猛然提起,连带着脚步也慢了半拍——无论他口中的首领是谁,我都不想看到对方处于如此糟糕的境地。
“应、应该先送到医院吧?”我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语无伦次,“身份原因的话,我有熟悉的长辈在医院工作,那家医院接收无身份证明的异能者病患……”
青王先生无声无息跟上,礼貌地稍落后我们几步。
“不用,该做的努力都已经做过了。”橙发少年在一扇门前停步,深呼吸,“如果这就是黑手党的命运,我想,首领也能从容接受。”
陈旧的、斑驳的木门被推开,显露出安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到病床旁,握住森先生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腕。虚弱的脉搏像风中游丝一般努力跳动着,却无法阻挡地、越来越微弱。
在真正面对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能接受任何悲伤的结果。
因为是把生命当成倒计时来数着度过的黑手党,哪怕某天死在无人知晓、肮脏不堪的街头,直到流干最后一滴带着温度的鲜血,也不需要无关之人的同情。
……不是这样的。
我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几乎要把我溺死的悲伤。
眼泪无意识溢出眼眶,我蜷缩着蹲在床边,努力把脸贴进森先生的掌心,想要汲取一点点他还活着的热量;带着茧子的掌心凉得让人心脏抽痛,再努力也是徒劳。
“没关系。”少年黑手党按在我肩上,声线颤抖,“没关系,羽二重。”
我用力闭上眼睛。睡衣口袋里的手机硌在怀里,滚烫地熨着心肺的位置——恍惚中,仿佛拥有了心跳似的缓慢搏动。
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在模糊的视线中亮起。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我缓慢而坚定地打开短信界面,鬼使神差般输入森先生的电话号码。
「你可以救他。」
「你知道的,你可以。」
「就像前两次一样。」
「很容易,不是吗?」
意识消失前,我隐约听见宗像叔叔严厉的喊声。从来斯文守礼的青王先生甚至向中原中也拔刀,慌不择路冲到我身边,强硬地尝试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他快死了啊。」
「你想要救他。」
「你可以救他。」
「……」
「re……」
「start……」
「……」
「」
我想起来了。
我的异能,名为「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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