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男子便被带了过来,进粥棚前,他认真理了理衣服与头发,进了粥棚,他紧紧抱着包裹,紧张的说:“夫人可否将粥棚闭上。”
沐漫夭点点头,金生金将门关上,警惕的站在沐漫夭身边。
男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在看到里面的东西还在时,松了一口气。
沐漫夭看去,不过是一本书,无半分银两。值得此人以死相拼?她再仔细看,却见书里夹了一块布,布上隐隐有血迹。
沐漫夭瞳孔一缩:“这是什么?”
沐漫夭指着那块血布,语气不善。
男子却说:“我听说夫人在这施粥已有三月有余,却风雨无阻,就连年关,也叫人给大家送来了食物。”
男子面容憔悴,却没半分怯懦,不卑不亢,笔直的站在那里,自有一种文人的风骨。
沐漫夭见此,心里不免欣赏,她缓了神色,相信这人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是的。”
他跪首,行大礼,:“我名叫黄渐黎,定州长史,”他的语气渐渐哽咽:“代定州官员,数万百姓,谢夫人救命之恩。”
沐漫夭一愣,大惊,赶紧起身将人扶起,朝廷命官给她行如此大礼,她可万万受不得:“定州长史,不在家乡赈灾,来此京城为何?”
黄渐黎一听不由得落下泪来,他再次扑通跪在地上:“此事话长,求夫人带我入京,我要去见太府寺少卿谢钰晟,有密报告于他。”
沐漫夭将人再次拉起来,对他的话心里已信了七八分:“你如何证明你是定州长史?”
黄渐黎从衣服里摸出一块腰牌,递给沐漫夭:“这是我的腰牌。”
沐漫夭接过看了看,确实是朝堂发的腰牌,她在江流年那见到过:“好,你藏在我的轿子里,我带你进城。”
“谢谢夫人。”黄渐黎见沐漫夭答应了,神情一松,深深作揖。
进城的队伍缓缓行进,很快就到了沐漫夭,金生金将通牒递给士兵,士兵恭敬的朝沐漫夭行了一礼,意思意思的检查了下米袋,便放人进了城。
“长官,你这么敷衍不好吧,万一有贼人混入?”
为首的侍卫长顺手就给了说话的士兵一脑嘣。
“知道是谁吗?你就给我胡咧咧,这是江侍郎的夫人,江侍郎什么人,太厚钦点的探花郎,窦丞相如今身边的红人。他夫人的车驾你也敢随便乱搜。是不想要这职位了吗?”
“江侍郎的夫人,俺听说是个商户女,不知是如何狐媚面貌,才能让江流年鬼迷心窍,娶为正妻。要俺,俺肯定要娶京城的官家小姐,俺听说官家小姐那身子……”
侍卫长听此,顺手就给了这士兵一耳刮子:“闭嘴,京城不比地方,想要保住你的官位和人头,就好好管住你这张嘴。”
坐在轿子里的黄渐黎听到沐漫夭的身份时面色煞白:“你是江侍郎的妻子?”
沐漫夭点点头:“对,我先带你回府,让我夫君带你去见谢钰晟。”
“不,不了,不麻烦夫人了,现在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就行了。”黄渐黎勉强控制住表情,目光恳切。
沐漫夭冷笑:“不管是什么原因,让黄长史突然如此害怕,但既是我将你带入京,后面的事,就由不得你。”
黄渐黎脸色一变,神情慌乱: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此来的目的。想到此,他就要跳车离开。
“打晕他。”
旁边的大汉比他更快,他眼前一黑,瞬间没了知觉,昏迷前他还想,明明那么壮硕的大汉,身手为何如此敏捷。
沐漫夭回到府中:“将他放到客房里,好生看管。”
金生金点头称是,沐漫夭伸了伸懒腰,感觉浑身都累,打算去补个眠。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沐漫夭从睡梦中醒来,转头就能见到那人坐在桌旁,门外的余晖撒在他专注的侧颜上,岁月静好:“醒了?”
“嗯。”她揉了揉眼,坐起身来,他皱眉,走过来拿起她的衣服。
“累就不要自己干了,你在旁边看管,让金生金他们干便好。”
“嗯嗯,对了,我今日在施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她把白天的经历和他一说,他听后微微一笑:“夫人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我猜到了。”沐漫夭得意洋洋。
“猜到了什么?”
“第一,那人说是定州长史,来找谢钰晟告密,谁人不知谢钰晟如今与窦丞相不合,这密必然与窦丞相和赈灾款有关。第二,他听到我是你的娘子便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你是窦丞相身前的红人,怕你杀人灭口。第三,能够只手遮天,挪用公款的人,不过寥寥,三朝元老的窦丞相正好有算一个,所以……”
她抬眸一笑,是张扬的自信:“他手上,必定带了窦丞相挪用赈灾银的证据。”
江流年被她的笑晃了眼:“臣女知有条小路,可解钟山之围,甚至大破敌军,王爷可愿信臣女。”
一样的自信,一样的张扬。
他家漫夭,不论哪一世,政治敏锐度都很高。
江流年回过神,摸了摸沐漫夭的头:“我最近与窦丞相周旋,在府中看到过仆人抬着一个箱子朝里面走去。我想那应该就是赈灾的银两。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让皇帝下令搜府。”
“有了黄长史,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挪用公款,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就该千刀万剐。”沐漫夭神情愤愤。
他轻笑:“漫夭这么善良为民,要是是男儿身,一定让你去当御史大夫,为民众发声,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吃晚饭吧。”
“讨厌。”
……
三日后的大朝会上。
宁文成从队列站出,高声言:“臣有本上奏。”
小皇子点点头:“宁爱卿请讲。”
“三月前,河北道大旱,朝廷拨白银万两前去救灾,可昨日偶遇上京叙职的定州长史,才知这赈灾银两,竟有大半都被贪污了去,定州长史就在殿外,他身上,就有那人贪污银两的证据,还请陛下召他觐见。”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沸腾。“这可是灾民救命的钱。”
“怪不得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
“这是谁,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窦丞相手一抖,险些拿不住手中的木牌,他的额头瞬间冒出细汗,脸色煞白。
太后端坐帘后,看着朝臣们个个义愤填膺,她冷笑,光看这群人的嘴脸,怎会知晓,这贪污的款项,在场朝臣,可是多数都知晓此事。
她单知道窦丞相只手遮天,却没想到可以猖狂,放肆到如此地步。
小皇帝看了看母后,见母后点头,便道:“宣。“
太监尖细的声音自殿内传出:“宣定州长史觐见。”
黄渐黎来到大殿中央,叩首:“臣定州长史黄渐黎拜见皇帝,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皇帝:“平身。”
黄渐黎却摇头:“臣,此次前来,是来赎罪的,万万不敢起身。定州三月前旱灾,致使庄稼死伤殆尽,臣无能,定州城内,光饿死的百姓就已经达到了数十万。定州城里,已经到了争抢尸体,易子而食的地步,”
他一叩首,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似乎也敲在了那些贪污银两之人的心上。
“一月前,朝廷的赈灾粮送来了定州,但却只有区区十斗大米。”
“十斗米?”
“朝廷赈灾银两万两,怎可能分到定州城只有十斗米?”
众朝臣不可思议的窃窃私语。
“臣当时不知朝廷下发银两的真正数量,以为朝廷无钱,便与刺史变卖家产,可定州城方圆百里,米店全部关门,即使臣家财万贯,也买不着一粒米。”
他再次叩首:“直到臣与护送粮食的萧巡护吃酒,他酒醉后无意吐露了真相,朝廷明明下发了万两白银,但没出京城,就被贪污了大半,到采买粮食的地方时,银两已不足千两。”
他颤颤巍巍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臣几经波折,才从那萧巡护手中偷来了这封信,而这信……”
他抬起头来,眼神直直瞪向窦丞相:“正是窦丞相与他私吞赈灾银的回信。”
信被呈给了姜太后,姜太后看完,勃然大怒,她将信甩在了窦丞相的脚边:“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户部侍郎站出来,为窦丞相辩护:“此事,怕是有人陷害,陛下明鉴。”
窦丞相刚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流露出了不该有的表情。
他颤巍巍的站出来,直直跪在地上,浑浊的眼里流出泪来。
“这人血口喷人,臣自文帝在位时,就位列三省,承蒙先帝信任,得以以宰相之职,统领百官,兢兢业业十数年,到头来,还要被诬陷至此,臣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以此为自己鸣冤。”
他说完,猛的朝身旁的柱子撞去,幸亏旁边的大理寺卿一把抓住。
大理寺卿:“陛下,窦丞相一直刚正不阿,廉洁奉公。这信,怕是别人假冒丞相字迹,刻意来陷害丞相。”大理寺卿也跪了下来:“求陛下明鉴。”
话音未落,殿上呼啦啦跪了一片:“求陛下明鉴。”
姜太后看着满朝文武,竟有三分之一都跪了下去,不禁气的全身发抖,她将手边的茶碗砸在地上:“哀家看你们这不是要真相,你们是想结党营私,是想逼宫吧!”
“臣等不敢!”
黄渐黎见此场景,不由泪流满面,他抖抖索索拿出书里夹着的那块血布,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一个个血指印铺满了整块布。
他哽咽出声:“陛下,臣此次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告御状,为的不单单是我一人,而是定州城,乃至河北道数以百万的灾民,臣来之前,定州灾民有三百四十二人以血为印,画押了这联名举报信,求陛下杀奸臣,正朝纲,为死去的数万灾民,讨个公道。”
小皇帝拿着血布,不觉可怕,却是掉下了眼泪:“苍天不怜,百姓何辜。”
大理寺卿:“这信无丞相府印,单凭字迹和内容,就认定是丞相所为,有失公允,求陛下明鉴。”
“应当将这妖言惑众的人拖出去斩首,方不能寒了朝廷重臣的心。”一官员附和。
局势陷入了僵局,大殿上文武百官,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黄渐黎跪在中央,仿佛被人群隔离,他额头磕在地上,比起那些所谓的老臣,更猛,更狠。鲜血从刚刚结痂的额头流出,染红了金砖。
只是这里是金銮殿,是窦丞相的主场,即使他撞死在这里,朝臣也只会道一声:死得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