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一个偏僻的院子,石塘边。一身翠绿色丫鬟服饰的女子,正坐在池边休憩,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中的柳枝衬托着如葱纤细的手指,那柳枝朝池塘上漫不经心的一甩,震起丝丝涟漪。
“这丫鬟可真是闲得慌,在这闹鬼的地方,竟有闲情逸致发呆。不错,我就喜欢这么有胆量的女子。”柳彦啧啧称赞,心中不免惊奇。
顾流年淡淡勾唇,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宁远侯可看清楚了,她可不是在发呆,她是在杀人。”
柳彦听此大吃一惊,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那柳枝所甩之处,赫然有人头往上顶,却又被那看似柔软的柳条,狠狠打了回去。这女子,倒是好狠的心,竟要将人活活溺死。
柳彦大喊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谋害人命,谁给你的胆子。”飞身上前就要夺过女子手中的柳枝。
漫夭听声回头,侧身一转,躲过朝柳枝抓来的手,一脚将柳彦踢下了池塘。
而柳彦正好砸在要起身的月儿姑娘身上,将人再次砸入水底。
月儿:“……”命好苦,我不活了。
顿时水花四溅,漫夭向后翻身跳过,半点未沾湿衣襟。
水中的柳彦飞身一跃,从池塘落回地面,岸边凉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大喷嚏,颤抖着指头指向漫夭“胆……胆大包天,放,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月儿却再也没再浮起来。
苏漫夭压下翘起的嘴角,眼中流露惊恐,泪水泛上眼眶,声音柔柔弱弱,带着哽咽。
“奴婢不知,求大人赎罪。奴婢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才出手自保。”在心里默默呕了一会儿,恶心到自己了。
看女子如此楚楚可怜,柳彦的怒火也消了大半,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语气软和了不少,甚至有点儿紧张:“你别哭啊,我……”他挠挠头,“我原谅你了。”
“宁远侯倒是很会怜香惜玉,这么拙劣的技术,都能上当。”顾流年从一旁缓缓走出,眸含冷芒。
漫夭猛的回头,滔天恨意瞬间侵蚀了她的神智,她死死抓住手上的柳条,极力克制着不甩出去。
低头抬头,恨意全无,笑意如花,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不知怎的,顾流年突然就想起了这首诗,在这个素不相识,却平白对他满是敌意的身上,有着熟悉的感觉。
漫夭见他不说话,心头不免惴惴,原以为只有宁远侯看到了,没想的齐王也在此处,早知道顾流年在这里,她是万万不会暴露自己的武功,一个丫鬟却有武功,怎么看都招人怀疑。
顾流年看着她低头跪在那里,二等的丫鬟服饰,自己以前却没见过她,应是刚刚晋升而来的,有趣,不知道这次,是谁的卧底,他很是好奇。
柳彦得知自己被骗,一蹦三尺高,又指向女子:“大胆奴婢,谋人害命,还敢戏耍于本侯。”
苏漫夭继续装柔弱;“小人只是想给她一个柳条,拉上他。戏耍?奴婢好生冤枉。”
如此蹩脚的理由,她说的坦坦荡荡。
柳彦嘴角抽了抽,女人真可怕,这不要脸程度,和他旁边的齐王殿下有的一拼。
顾流年淡漠道:“既然想要救她,不若下水去救岂不更好?”
苏漫夭做恍然大悟状,声音懊恼:“倒是奴婢忘记这一茬了。”她柔柔一笑:“不过即使如此,奴婢不会水,也是白搭。”
顾流年渐渐的失了耐心,他只是想知道,这女子身上为什么会给他一股熟悉感,但她矫揉造作,不是很配合,既如此,一个细作的命他可不在意,语气淡漠,不容置疑。
“杀人偿命,你便跳入湖中,为她赎罪吧。”
漫夭听此抬头,瞳孔紧缩,拳头不由得攥紧,声音没了刚刚的轻柔,恢复了原本的音色:“那人原本想推我入水,奴婢只是自保。”
顾流年不为所动:“看样子你是想被丢下去。”
苏漫夭狠了狠心,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更何况她有任务在身,也不能逃。
她深吸口气,飞身跳入湖水之中,任水淹没头顶,镇定自若,一动不动,身体慢慢从水中漂浮了上来。苏漫夭头朝天,慢慢飘到了湖边,抓住湖边垂柳,语带挑衅:“我去了地府一趟,阎王爷说我是冤枉的,不肯收我,麻烦王爷把我捞上来。”
顾流年:“……”
柳彦嘴角抽抽,好家伙,欺负他们不会泅水吗,这丫鬟确定自己不会水。
顾流年眼眸微眯,转身就走:“既如此,不如你再求求阎王爷,让他将你送上岸吧。”这人四肢僵硬,连动都不敢动,确实不会泅水,却能如此镇定自若。
他突然不想让她死了,就这么死了,着实没有意思。不过,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不妨水中之人却郑重开口:“良禽择佳木而栖,王爷应知我是谁的人,王爷不愿赌一把吗?”
顾流年回头,眸中暗流涌动。
苏漫夭却放开垂柳,在沉底之前朝顾流年的方向泼了好大一捧水。
好心想要去把人拉上岸的宁侯爷:“……”好人没好报,算了,本来就湿了也不差这几滴。
顾流年却被她捧的一把水浇在身上,风一吹透心凉。面色瞬间阴沉。
柳彦感受到身边的低气压,自己跳到数尺开外。面露同情的看向苏漫夭。可怜这如花的年纪,就要溺水而亡了,听说溺水之人死相凄惨,啧啧。
身体开始迅速下沉,沐漫夭看着顾流年阴沉的面色,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被灌了几口水。窒息感向她袭来,眼前模糊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满目的鲜红,死气沉沉,女孩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看着父亲被男子一剑穿心,她发出幼兽的呜咽,却决然的转头就跑,苏家满门,从此于世界消弭,图留活着的人挣扎,愤恨。“父亲!”
这时,一双手紧紧的环住了她,将她从深不见底的池子里往上拉去。她迷迷瞪瞪的看到了那张曾经为之心动的脸,她狠狠的咬了上去,索取那人的空气。
看到那人震惊愤怒的面庞,她又笑了,真有趣。眼前骤然全黑,失去了意识。
在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入目的是藏青色的纱帘,她竟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漫夭疑惑的坐起身。身上湿漉漉的感觉让她察觉这并不是一场梦。她穿鞋走出房间,如今,没了小月,她就是真正的一等丫鬟了。
远处一女子跑来,身穿素色三等丫鬟的服饰,道:“漫夭姐姐,王爷叫你去伺候呢。你倒是有福气,竟是王爷亲自抱回来的,日后飞凰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
漫夭听之垂眸,他竟然亲自抱她了。倒是她的荣幸了。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记忆中那人冷冷清清,眼中却含着无限温柔。
漫夭摇头挥散回忆,她嘴角向上扯了扯,不知多少次,她逼着自己去笑,因为痛苦是自己的,快乐是别人的。
漫夭将一锭碎银递给小翠。“我回屋打扮一番,速速就去。”
她草草洗了把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随小翠一同来到了顾流年的院子,漫夭推门进去,顾流年早已换下了那身玄黑色蟒袍,一身白色素净长袍,端坐于书桌。
她就那么看楞了,也是这身衣服,那年千里策马奔腾,见他白衣如雪,于万千将士身边,风声鹤唳之时,独独的镇定自若,君子如兰,成为了将士心中的定海神针。
她便知,她的选择是对的,这样的毅力,这样的气度,总有一天,登基称帝,万邦来朝。
可是如今,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阵营,当初他们是战友,如今是敌人,不,是仇人。
她走过去,自然而然的磨墨,夕阳西下,风声渐起,余晖斑斑点点的打在檀木桌上,忽然一声鸟啼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你倒是消息灵通,不像是一个奸细。”顾流年轻轻把笔放下,纸上两字苍劲有力,治水。
“如若奴婢没那点本事,又怎会让王爷看中。”
他放下笔,抬眸看了漫夭一眼,不带丝毫感情:“不过本王既然敢用你,你便翻不出本王的五指山。”
漫夭退后垂眸,挡下眸中的冷芒,躬身行礼:“王爷有何吩咐?奴婢定当肝脑涂地……”
“不需要那么恶心,你只需要告诉楚王,陛下想吃扬州的樱桃了?”
“这与治水有什么关系?”漫夭疑惑。
“我说与治水有关了吗?”
漫夭讽刺勾唇:“难不成是皇帝不喜欢吃樱桃,王爷想让楚王送樱桃,气死病危的皇帝,自己好登基。”
顾流年被她逗笑了:“本王还不至于那么蠢,恰恰相反,皇帝很喜欢吃樱桃,而今病重,更是想念的紧。只是这消息,本王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你主人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应该感谢本王。”
“自古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因为猜对了,容易死。”漫夭抬眸,瞬间听明白了顾流年的意思,这是让皇帝怀疑,他身边有楚王的眼线,介时皇帝必然疏远楚王。
顾流年揉了揉眉心,一丝疲倦涌来,他淡淡:“你退下吧。”
漫夭看了看案头的一摞历年治水的方针的折子,又看了看似是睡着了的顾流年,转身离开。
一只鸽子从齐王府飞出,落到了楚王的手中。红衣女子跟着来到了楚王府。
“王爷,这消息可信吗?”
“谁传来的都可以怀疑,她传来的必定是真的。”
“这是为何?”
“因为她和我三哥,是杀父仇人。”楚王愉悦的勾唇,“人啊,总是特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日后,宫中下旨,封齐王为监察御史,全权治理治水之事。此封诏书一下,文武百官具哗然。
因这治水事物,本来是齐王和楚王共同治理,也是皇帝为了平衡两王的势力,如今却是全权交由齐王处理,若是成功了,齐王的功劳足以立储。
楚王突然失宠,让楚王幕僚措手不及。甚至不知为何。而原先送到楚王这的治水策略,如今也全部送往齐王府中。
一时间,齐王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王爷这一手棋倒是极妙,不过若是想不出策略,那治水不利的罪责,便全部算在王爷头上。”
苏漫夭送午饭到书房中,看着认真看文书的顾流年。不知怎地,就说出来心里话。
顾流年淡淡扫视她一眼,却是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案上那堆成小山的册子没有了,只剩下了顾流年手中的那一份。苏漫夭心想,看样子齐王找到治水的法子了。
苏漫夭将饭菜放下,转身离去。
顾流年看着盘中的饭菜,慢慢的夹起一块红烧肉,又放下了。“撤下去吧。真降假降,一试便知。”
旁边的侍卫:“是。”
半夜,月亮挂在枝头,一黑影悄悄遛进了齐王的书房,那人来到书桌,翻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一封奏折,上面贴着“治水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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