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
京州的时间来到傍晚,天边挂起了红色的云彩。
南城区,阳光照在街道口的老楼里,让斑驳的墙壁染上了一层金红。
秦七汐抱着一个纸质的箱子,把苏瑄留下的照片、日记本、书籍,以及一些小物件,所有被她寄托了情感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最后,她还在衣柜的底角发现了一封信,用牛皮纸信封包裹着,信封上用黑色的笔写着“秦泗亲启”四个字。
收拾好一切之后,她离开屋子,从外面把门锁拧了好几圈。
就让这些回忆,永远尘封在这里。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楼道里的人。
他穿着满是破洞的黑色外套,外套上铺满了遇水凝结的沙土,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整个人看起来颓靡不堪。
在血红色夕阳的斜照下,他的身体在墙上拖出一个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秦七汐只是怔了一秒,接着便当做完全没看到一样,抱着箱子,兀自从他身旁走过。
这是自新世纪商城一别之后,她和秦泗第一次见面。
在此期间,她对这个父亲的感情经历过无数次变化,她曾经憎恨他抛妻弃女,又赞颂他护国为民。
可直到妈妈离开,他一次也没有出现那一刻起,她终于明白。
这个让她思念了许多年,又痛恨了许多年的父亲,注定与她不是一路人。
“小七。”
那一声颤抖的呼唤,并没有让她停下离开的脚步。
“对不起……是爸爸不好。”
走廊外的寒风,就像带着冰刀子一样狠狠地刮,秦七汐自顾自地走,所有的一切都对她没有影响。
“我对不起你妈妈,我来晚了……”
终于,在秦泗失魂落魄的声音里,秦七汐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一双眸子里,毫无感情。
“来晚了?”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苦笑。
“呵呵,是挺晚的,”她说,“晚了整整20年呐!”
是啊,整整20年,她和妈妈孤苦伶仃,在千难万险中度过了20年,也苦苦等待了他20年。
然而最终,妈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见到他。
“不过也是,堂堂孤雁博士,让所有华夏人歌功颂德的伟大科学家,又怎么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我们这种小人物身上。”
秦七汐的一字一句,让秦泗痛得像是万箭穿心,颓然低下头,老泪纵横。
什么歌功颂德,什么伟大的科学家,他只不过是个连妻子和女儿都保护不了的失败者罢了,他只不过是个人渣,是个废物罢了。
“也许你怪爸爸,恨爸爸。”
他抬起头,苍老的眼睛里写满了坚决和肯定。
“但是爸爸爱你,爱你妈妈,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永远不变。”
“狗屁!”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他明明消失了20年,明明放弃了和见妈妈最后一面的机会,他让妈妈带着深深的遗憾死去,如今却还有脸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这一刻,秦七汐的愤怒终于被点燃。
“你口口声声说爱妈妈,那为什么连她的葬礼都不愿参加?妈妈临死的时候你躲起来也就算了,为什么送别的时候,你也要躲起来?”
在她眼里,这个父亲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秦泗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走廊外的天空,身影落寞,却说出了一句让秦七汐哭笑不得的话。
“因为,我只想见还活着的她。”
见活着的她?
秦七汐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头。
真可笑,既然你想见活着的她,那你早干嘛去了?她每天都在那等你,一步也不曾离开,那么你人呢?
你有做不完的研究,祖国和人民永远需要你,你根本连半天时间也没有!现在来说什么想见活着的她,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
无所谓了,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和这个男人也没必要再有任何交集,从此大路朝天,互不相关。
想到这里,她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啪!”
突然,她的手臂被拉住了,虽然下手不重,但却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空气安静了两秒。
然后,她听见了秦泗那沧桑的声音,和坚定的语气。
“相信我,我会让你再见到她的,那个时候,我愿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们!”
秦七汐依旧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唉。”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在做梦?他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让她见到妈妈,她倒是想。
可是又有谁能知道,现在能让她看见妈妈的,只有照片和遗像!
突然!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对了,在妈妈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那个角落,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今天遇见了两个不同的他,似乎看尽了他的一生。”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两个不同的他?
她当时也问过妈妈,但是妈妈不愿回答。
那份好奇心,驱使着她转身,然后看向秦泗的脸。
那是?
此刻,她内心的惊恐被无限放大!
因为她看到,在那张被蓬乱的头发遮挡了一半、布满皱纹的脸上,印着一道清晰可见、十分可怖的伤疤,那伤疤极长,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了脸颊下端,上面还有被化学物质腐蚀过的痕迹。
这张脸,她见过!
和妈妈画上的脸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妈妈根本没有见过现在的他!
在巨大的惊恐中,她听见秦泗说: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去她的葬礼,也同样不会去墓园祭拜。”
“永远不会!”
此时,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万分坚毅。
“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她,你等我,我一定会的!”
说着,他迈开腿,一瘸一拐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找到她,怎么找?还怎么可能找得到。
秦七汐木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脚边正拄着一根粗糙的树枝,用作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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