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申目光分散，看向地板，脑海中回忆起了一些早已沉淀的往事。
“那个时候，我和你妈才结婚不久，而你还在你妈肚子里，没有出生。”
他缓缓开口讲述道。
“本来我们的生活一帆风顺，可突然一场大病降临在你妈身上，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在了我们头上。”
听着老申的诉说，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老申没有讲过，妈妈也没有讲过，如今第一次听到，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你妈得的病很严重，再加上肚子里怀着你，好多医院都束手无策，我们无奈之下只能来到首都京州，去大医院里寻求治疗。后来医生告诉我，说是要立刻动手术，再拖下去就会性命不保。”
“可手术需要的费用实在太高了，整整……整整八千元！”
说出“八千元”这三个字的时候，老申眼中闪过浓浓的惊恐和绝望，在那段时间，这个“八千元”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让他时刻叹息，每每想起，他都仿佛回到了那段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光。
那可是七十年代的八千元，与天文数字无异，是这个来自农村、才刚刚结婚、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男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那些夜晚，他和妻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深深的绝望笼罩着他们，让他们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穷人看不起病，就只能等死。”
老申继续痛苦地开口，“可是我和你妈不愿意，她不是怕死，她是害怕自己死了，肚子里的你也活不了。为了保住你，我们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病治好，就算治不好，也要拖到你出生。”
“于是我们开始到处找亲朋好友寻求帮助，把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可明知你妈的病难治，又有几人愿意借钱给我们？”
“随着手术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而我们手里的钱还远远摸不到八千元的边，我们的心里就像火烧一样急。”
“当时我真的恨自己无能，帮不了你妈，也救不了你，有好多次我都想跳楼自杀，一了百了！”
“可就在手术临近的前一天，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丝希望……”
老申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仿佛那丝希望又一次在他生命中燃起。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无边无际的幸福包裹着他，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能够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为你妈看病的许医生同情我们的遭遇，知道我们没能力支付手术费，就为我们举行了一次爱心募捐，京州城有一万两千多人参与了这次活动，有人捐两分，也有人捐一毛，稍微有钱的甚至会捐一块，就这样一次募捐，足足凑集了四千元的善款。”
“然后那位许医生，那个好心的天使，他把自己的毕生积蓄两千元也交给了我们，当他把所有善款装在箱子里递给我的那一刻……”
老申又一次泪水横流，急忙伸手掩面，颤抖着哭泣。
“那些零零碎碎的钱，很多都已经皱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了，我不知道捐出他的人是通过怎样的辛苦劳动才得到它的，我只知道，他们救了你妈，救了你，也救了我们全家！”
女人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出生之前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可为什么妈妈一直到死都从来没有提起过？
而眼前这位老父亲，也是等到了即将迎接死亡的时候才说出来？
“加上我们东拼西凑，终于集齐了八千元手术费。”
老申继续说道。
“你妈的手术很顺利，是这座伟大的城市里，这些伟大的人，让我们重获新生！于是我和你妈商量好，从那以后就搬到京州来生活，用自己的努力来回报这座城市。我们还向许医生要了一份募捐者名单，并决定要赚到足够的钱，把这笔账全部还完！”
女人眉头一皱，冷冷道：“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这么值得骄傲的事，为什么以前你和我妈一次也没提起过？”
“骄傲？不……”
老申苦涩地摇摇头，满脸痛苦。
“我一点也不骄傲，相反，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恨不得去死！”
“你知道吗？一年之后，当我和你妈凑齐了两千元回到医院，想把这钱还给许医生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见到他，而他的同事说，唉……”
“说许医生也患有疾病，当时的医学水平根本治不好，必须长期吃药才能控制病情，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可是他把钱都给我们了啊！随着他病情的恶化，需要的药费也越来越高，到最后……他不得不把自己用来维持生命的药，给断了！”
老申垂头顿胸，哀嚎阵阵。
“这都是为了帮我们，是为了给你妈凑手术费，为了救你的命啊！”
“他明明连拿药的钱都没有了，却从来都没跟我们提起过，我要是早点知道，哪怕是死，我也要先把钱给还上啊！”
一旁，女人傻傻地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这一刻她背脊发凉，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霜风阵阵，冰冷刺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人为了拯救别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帮助别人没问题，可为什么偏偏要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伤害自己？
自己只有两千，明明可以只捐一千，可为什么偏偏要全部捐出去，导致自己连吃药的钱都没有了？
可偏偏那个人拯救的，是她的母亲，也是她啊！
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这又让她如何不自责？
人非她所杀，却因她而死，要是老申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不应该为那位医生的牺牲永世感恩戴德吗？
“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妈之后，她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用红肿的眼睛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那是她这辈子要求我的，唯一一件必须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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