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雪,清冷长街寒意更盛,一片凄冷萧索。

    森冷剑光指在喉间,更无躲闪周旋的余地,唐糖一时也无法可施,距离太近了,只要柳残阳稍一振腕便能刺穿她的喉咙。唐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而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时心中悲苦,没想到闯荡江湖没几日便要丧了性命,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星,心中略有些安慰,还好黄泉路有人陪着,想至此,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有这种人陪着倒还不如一个上路;又想到若是大哥逢此境地该如何应对,又一转念便暗骂自己糊涂,以大哥之武功又岂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只后悔往日没有将大哥所留武功练好。凄风冷雪中,眼前剑光森寒逼人,寒气逐渐弥漫,突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直冷的牙齿打颤,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收紧,不禁打了个哆嗦,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便仿似有千万道利刃将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尽皆抵住,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便要被乱刃分尸。

    柳残阳沉吟了片刻没有动手,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住唐糖,眼光中却尽是茫然,沉声道:“你是谁?”

    唐糖一愣,转瞬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想也没想便答道:“我---我是唐糖”森森寒意仿似无边蔓延,言语间已是发颤。

    柳残阳仍是面无表情,又问道:“你是谁?”

    唐糖心底泛起一丝怒意,强忍着寒意道:“我是唐月儿!”

    沉默了半晌,柳残阳又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唐糖已然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若非求生心切,早就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强压着怒气,大声道:“我是唐月儿,今年十七岁,家住蜀中,出自唐门,我的祖母便是当今唐门的家主,我父亲乃是唐门长房的唐大先生,唐啸是我大哥!你满意了吧?”

    柳残阳一语不发,仿似不闻。这时,唐糖方发现异常,眼前的剑竟在不住颤动,又见他握剑的手竟也在轻颤,不由得大喜,难道他要犯病了?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想至此不由得柔声道:“柳先生身子可还好吗?你若杀我便请痛快一些,手上莫要失了准头!要不---要不你先捅阿星两剑练练手?”

    柳残阳一言不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唐糖看着他的异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忽听得一人轻声道:“咳---咳----你可真有良心!”阿星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弯着腰不住地干咳。

    唐糖脸上一红,心中也是一喜,道:“你还活着?”

    阿星不去理她,咳够了才道:“柳大侠,能否让我说句话呢?说完你再杀我们也不晚!”

    柳残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星又干咳了两声,稍微直起了腰,道:“你应该放过我们”

    唐糖一愣,如此求饶也太直白了些!

    阿星接着道:“我知道柳大侠是个生意人,可是做生意也不急在一时嘛!挣钱也要有个休息的时候,过几天便是除夕,你总该回家跟家人团聚吧?”

    唐糖听得又惊又怒,这叫理由?可是接下来柳残阳的话让她更是惊掉了下巴。

    柳残阳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唐糖见了鬼似的看着他,这---这人疯了吗?

    阿星喜道:“就是嘛,赶紧回家去吧”

    柳残阳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喃喃地道:“回家?可是回家的路在何处呢?”

    此时雪已下的极大,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自天而降,落于脸上转又融化。

    阿星抖了抖身上的雪,抹了抹脸,又在地上跺了两脚,轻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柳残阳也是一笑,道:“说的如此轻松!敢问阁下的路又在何处,你知道吗?”

    阿星沉吟了半晌方道:“路,便在脚下,不去试试怎知道找不到呢?”

    柳残阳奇道:“哦?看来我也要试一试喽?”

    阿星重重点了点头,道:“你应当一试!”

    听了这番话,唐糖如陷五里雾中,只觉得这二人都不是正常人,说话古里古怪的!

    柳残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接着道:“可是,江湖规矩你懂吗?”声音中满是凄凉无奈。

    唐糖当然懂得江湖规矩,别人放过了自己,却总不能空手而回,不知道是斩手还是斩脚,那可真是生不如死!想至此头皮一阵发麻,她连个汗毛都不愿意斩,更别说手脚了!心中不住打着主意,眼珠乱转,欲要想个主意。

    阿星轻轻一笑,连连摇手道:“我不是你们江湖中人,不懂你们的规矩,你也不必和我讲什么江湖规矩!再说了,什么江湖不江湖的,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王道呀!”

    柳残阳淡淡地道:“你不是江湖中人,可我是;你不懂江湖规矩,可我懂!”说罢,出手如电,猛然向自己双眼插下,顿时血流如注。变起仓促,唐糖一声惊呼,道:“你---你在做什么?”

    阿星苦笑道:“你这又何必呢”

    柳残阳脸上肌肉扭曲,强忍着疼痛,道:“唐公子,你是谁?”

    唐糖一愣,心中惊疑不定,强自镇定道:“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柳残阳又道:“敢问唐公子,你可知我是谁?”

    唐糖轻声道:“不知道,我从未见过阁下。”

    柳残阳又向阿星道:“阿星公子,你又以为如何呢?”

    阿星一脸歉然,道:“我也从未见过阁下!”

    柳残阳咬着牙,道:“好!好!这便好!我也未曾见过二位,告辞了!”将剑插入胡琴中,转身又在雪地上不住地摸索起来,他眼睛失明,于雪地上摸索了半晌,仍是不见竹杖,血沿着面颊滴落,片刻之间便将身边白雪染成一片猩红。

    唐糖心中不忍,紧走几步,将竹杖捡起,来到他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道:“柳大侠,竹杖在这里”顿了顿又从囊中掏出几粒丹药,道:“这里有些丹药,都是唐门秘制,颇有些功效,柳大侠服下吧”

    柳残阳接过丹药,淡淡地道:“多谢公子”随即又抓住唐糖手腕,低低的声音道:“在下有一言相告,公子行走江湖之际莫要如此善良!须知这江湖人心险恶,善恶难分,公子还是快快回唐门去吧”说罢不再理会二人,点着竹杖,颤巍巍转身离去,一个背影漫天风雪之中,说不出的萧索落寞,终于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唐糖呆呆发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不通他为何会说这些话,似乎意有所指。阿星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唐糖看着他,眼中尽是怀疑,却笑道:“阿星,你方才真是忠勇,果是合格的家奴!我会赏你的”

    阿星叹了口气,道:“只要你莫再让人捅我两剑练手,我便谢天谢地了,赏是不敢要了!”

    唐糖笑道:“你这人就是小气记仇,我岂能害你?方才那乃是权宜之计”

    阿星笑吟吟地紧盯着她,唐糖只觉浑身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阿星笑道:“真的?”

    唐糖脸上一红,道:“真的!好吧,不说这些了。回去我给你换两件新衣服,把你好好打扮一番,以你如此俊美的相貌配上这身衣服,真是可惜了!”

    阿星又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胡乱说了几句话,休息了片刻,唐糖转身背起玉罗刹,携着阿星返回王家。

    柳残阳独行风雪之中,虽已服了药,疼痛却仍是阵阵袭来,他伤的很重。

    他昂着头大步而行,步履轻盈,风雪扑面而来,但他觉得轻松,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这种心境他已多年未曾体会过,他甚至想要放声大笑,一如少年时纵马江湖!却终于忍住,就像个怀揣着秘密的孩子。

    雪,洋洋洒洒,寒意砭人肌骨,当年也是这般的雪夜。

    那一年,他正值盛年,初出师门,不几年功夫已然闯出了名头,‘潇湘剑客’更被视为近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人才,未来可期,他踌躇满志,欲要干一番大事,但是他还差一点声望,就差一点点!

    于是,他找到了黑风寨,这一处江湖巨寇汇聚之地,上个月他们刚干了一票大买卖----灭了一处村寨,惹起了武林公愤,柳残阳便找上了他们。

    一个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机会,只要擒下这群毛贼,哪怕不能尽数擒下,只要抓的几个他们几个主脑人物,他的江湖声望将会更上层楼,他将成为正义的化身,这武林中最难得的便是好名声!权势、财富都将随之滚滚而来,而且都是他应得的!每念及此,他便有几次险些要笑出声来,他正值盛年!

    只不过他想错了,黑风寨并不都是毛贼,甚至颇有几名好手,功夫很好的好手,好的让他猝不及防,好的让他后悔!

    他杀了其中的五人,伤了八人,自己却也失手被擒,他败了!败的很惨,他们没有立时杀他,只是将他扒光了衣服挂在大寨的旗杆上,要将他羞辱的够了才将他杀掉!漫天大雪,寒风猎猎,他光着身子吊在旗杆上,他落泪了,这种羞辱胜他承受不起!他后悔了,他本不该如此大意,他朋友很多,应该多带上几个人的。

    山寨的大厅中灯火辉煌,男子的呼喝,女子的惊叫,传入耳中仿似嘲讽,他懊悔的想要堵住耳朵,但不能。

    就在此时,山寨外一阵马蹄声乱,一人大步而入,一袭青衫,手握三尺青锋,剑身上光华流动,仿似秋水泛波,一片雪亮,这是一名剑客。

    柳残阳看不清那人容貌,他戴着一副面具,一副狰狞的青铜鬼面,令人不寒而栗。柳残阳顾不得想这些,仿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开始呼救,那人理都不理,直向大厅走去。

    随后,柳残阳便听到了叫骂声,嘶喊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叫,不久一切又归于沉寂,数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厅中连滚带爬的跑出,大喊着:“有鬼!有鬼!”

    那人也从厅中缓缓步出,剑依旧雪亮。柳残阳已忘了呼救,他只暗自祈祷那人赶紧离开,千万莫要发现自己,他看到那人腰间挂满了首级。他屏住了呼吸,那人走过旗杆下,抬头望了他一眼,两道冰冷的目光仿似直透人心底,他竭力将头扭向一边,□□一阵湿热,热流滚滚而下,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没有说话,大步而去,一阵马蹄声响,终于去的远了。

    柳残阳泪流满面,终于开始呼救,呼喊声借着风声传了很远,直到第二天清晨,一位打柴的樵夫闻声赶来,方将他救下。

    柳残阳抱着樵夫哭个不停,声音都已嘶哑,樵夫不住地安慰着他,解下自己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哭了许久,终于他冷静了下来,向那樵夫千恩万谢,又通报了姓名,穿上衣服,寻回了剑,二人一齐来至厅中。厅中一片地狱景象,尸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樵夫一见此,登时便昏死了过去,他也是弯下腰不住地呕吐。

    他定了定心神,心中不住地筹算,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他不能让人知道‘潇湘剑客’被人扒光衣服吊在了旗杆上,一旦此事传出,他将无法在江湖立足,辛辛苦苦挣得的荣誉都将付之东流,昔日那些敬佩的目光都将都掺杂异样,他承受不起!不能,决不能!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他举起剑,颤抖着手,一剑刺入那樵夫的身体,剑从背后刺入,自前心透出。那樵夫已然昏晕,即使神志清醒,行动如常,也无论如何避不了这一剑,可是这一剑刺的却偏了半分,他本不应该失误的,他的剑一向极准,一向极稳!这一次他控制不住,他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厉害,连心都在抖!他抽回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粗喘,仿似这一剑已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喘了许久,休息够了,才站起身,又一一检视那些尸身,确定了没有一个活口,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那些四散逃跑的女子尽是些寻常村妇,放她们走了也无妨。

    之后,他也回到了家中,继续做他的‘潇湘剑客’。不久之后,‘潇湘剑客’一夜间诛灭黑风寨之事便传遍了江湖,各种赞誉纷至沓来,拜师的少年也是络绎不绝。只是每当他人问起此事,他却一笑置之,从不多提,更不居功,众人不免更是敬重。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不与人交手,一来他的身份不允许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的剑竟然出了问题,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偏上半分,就算他用尽一切办法,仍是差了半分,他的弟子仍旧跟他学剑,从不敢对师傅的剑法丝毫怀疑,可是他自己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敢再与人交手,高手相争容不得半点失误,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终于有一日,他再也受不了,令众弟子离开,弃了剑,决定退出江湖。他是个剑客,是个爱剑之人,剑便是他的性命,如今他却不能再拿剑。长夜孤灯,一人独坐,他分明听到壁上的剑哀吟不断,夜夜如此,仿似煎熬。一日深夜,他终又重新拿起剑,剑上哀吟顿息!他要用剑,只不过不再以‘潇湘剑客’的身份,他背起了一把胡琴,化身‘琴师’,取名无常,成了一名收钱买命的杀手。终于奇迹发生了,他发现他的剑依旧准确、稳定,甚至更胜以往,唯一的问题,他再也不能停下,剑已不允许他停下!

    不久之后,‘琴师’无常的名头便传遍了江湖,‘百花谷’的百花夫人邀他加入了‘百花谷’,更是以身相许,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人生圆满了!可是,他却怕了!他几次三番想要弃剑,却已然做不到了!剑,已死死控制了他!

    今夜,他终于摆脱了,他握着剑,满心喜悦,他又成了当年那个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少年剑客,他的剑又恢复了往西的光彩。他快步疾走,他还要去一处所在,了却一桩心事,那里有他一个朋友,有他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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