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晚自习再无波澜。

    下课铃一响起,整个教室人头攒动。学生们纷纷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换去新位置。

    龚小娥在新位落座,抬头看变得咫尺近的黑板,虽然对近视的她来说更清晰了,但她深深叹了口气。

    十一班的换位顺序是,以同桌三人为单位,往左和往后各移动一格。所以龚小娥三人从最左后方换到了右前方。以前的学霸三人组便换到了右后,龚小娥便失去了前排的掩护。

    转念一想,她不是已经和男神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不比直面老师刺激?

    于是她给自己壮了壮胆,默念,没有在怕的,你已经见过了最大的海啸,这点和风细雨算什么?

    换完位置后不久,蒋西经过龚小娥三人,笑道:“呀,你们可真是换了个好位置。”

    龚小娥苦笑。柳雨笛问:“你要走啦?”

    蒋西说:“嗯,换位置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再不走没车了。”

    柳雨笛说:“等我,我要去后门打包关东煮。”然后将自己的手提包往肩上一跨,就要迈过龚小娥。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又问:“你不走?”

    龚小娥尴尬地笑:“呵呵,今天开始我租房了,住前门。”

    柳雨笛道:“啧,那你让让。”

    让柳雨笛出去后,龚小娥慢吞吞地整理了几本书。思考了一下,又加上一本六界史,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陈璐叫住她:“诶小娥等等,我和你一起下楼。”

    走到教学楼外,陈璐欢喜地奔向早已等在门口的一个男生,跟龚小娥告了别。

    龚小娥对这样的虐狗行为并没有反应过来,也因为轻微的夜盲症没看清那男生长什么样。

    然后只身向前校门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她告别陈璐后不久,王崇明也缓步下楼,保持和她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沿着她经过的路向前走去。

    直到红绿灯处龚小娥才察觉到身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她呆了片刻,随后瘪嘴,偏头,有些不习惯地委屈道:“老师好。”

    王崇明穿着一件浅蓝色休闲西装外套,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龚小娥呆了。

    一是一如既往地觉得王崇明有点好看,而自己还没有对此免疫;二是惊恐,难道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一起回家?

    还好这时,王崇明身后又有一个男生开口:“太好了王老师,我刚好有个问题想问您……”

    龚小娥也回头看了看,是他们班体育委员——吴辰旭。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体育委员,龚小娥在心里谢谢了体委,同时对他进行了慷慨的夸奖。

    刚好,红灯倒数结束,绿灯亮起。只听见王崇明道:“我们靠边说吧,让其他同学先过。”然后带着男生去了不能通行的栏杆旁。龚小娥便混入了过街的人流。

    到达电梯间,龚小娥按了上行。

    电梯门很快打开,她却又想起龚妈妈的提醒,在王老师家要懂礼貌。

    叹了口气,她在电梯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教材。楼里还没有大规模的业主入住,只有两三个已经买了房、但还在赶工开荒清洁的家长进出电梯间。看着在大堂学习的龚小娥都是一脸对别人家的孩子的赞赏。

    回答完男生关于第一次六界大战的问题后,王崇明回到云邸归巢大堂,此时龚小娥正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苦读英语教材。

    王崇明走到她面前,问道:“没上去?”

    龚小娥关上书,装进书包,站了起来:“我在等您一起上去。”

    王崇明失笑。

    两人走到电梯边,龚小娥伸手按了上行,电梯却是早已等在那。

    于是龚小娥一手保持按着按钮,另一只手在空中绕了两圈,做出一个戏剧性的“请”的动作,恭敬道:“您请。”

    哪知,在她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看着地面的时候,王崇明一把抓住她作“请”的手,将她也拉进电梯,并用空闲的手刷了业主卡。

    电梯门缓缓关上,王崇明依然抓着龚小娥的手没放,自然得好像手里还握着一个什么东西一样。

    龚小娥看着电梯内镜子中牵着手的两个倒影,小心脏突突狂跳。大约沉默到十楼,龚小娥弱弱地挣扎了一下。

    王崇明顺势放开了她的手,她随即将手本能地握成了一个拳。突然地,王崇明又握住了她握成了拳头的爪子。

    龚小娥的身高只堪堪到王崇明的胸口,她的爪子也小得离谱——她的手指没有手掌长。所以,王崇明的大手掌直接将她的小拳头包裹在手心,没有放开的意思。

    龚小娥突然觉得自己不对劲,仿佛身子很弱。因为她腿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然后,她用蚊子一样细微的声音说:“老,老师……我……我是龚小娥……”言下之意,您没认错人吧?

    王崇明看着镜子中面色通红的龚小娥,脸上带着微笑,但龚小娥觉得发冷。

    王崇明道:“我知道。”

    仍然没有被放开的趋势,龚小娥弱弱提醒:“我……我妈妈告诉我……不能早恋……”

    王崇明眉梢挑了挑,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发言:“知道拒绝了?”

    然后,便放开了面红耳赤的龚小娥。后者立马用自己的左手保护住右手小拳头,隐隐觉得王崇明在暗示她什么,但她大脑宕机,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想不要错过。

    两人回到家,无言地先后上了楼梯。

    龚小娥先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弱声道:“老师晚安。”随即钻进房间,迅速关上了门。握着门把,龚小娥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反锁。她心道,要是男神饥不择食地冲进来怎么办?!她的清白就不保啦!而且男神一定是单身太久,看到有鼻子有眼睛的生物都觉得眉清目秀……不然男神怎么会抽风牵她?!

    龚小娥确定男神不会看上她。

    这样他……他一旦拔diao无情……

    龚小娥沿着门板滑落在地,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她想,一旦男神拔diao无情,翻脸不认人……那谁对她负责呀……嘤嘤嘤……以后谁要她呀……

    门的另一面,王崇明轻轻道:“晚安。”然后回了卧室。

    这一晚,龚小娥握着自己的右手,失眠到凌晨。

    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分,闹钟响起。

    龚小娥迷迷糊糊地取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六点五十分。龚小娥在床上一个小娥打挺,未果,然后定睛一看这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才想起自己昨天搬到了王崇明家。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至少是不用迟到了。

    随即又一个小娥打挺——她不是失眠吗?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低头看被子——不错,好好地盖在身上。掀开被子——不错,睡衣也在身上。侧目看一旁——有点失望,某人竟然没有趁她睡着溜进来。

    不对,她又跑题了。一拍自己脑门,也算把自己拍清醒了。然后起床,洗漱,换衣。

    龚小娥洗漱过程及其简单。以前还要扎个马尾,现在只用刮两下头发就好;但又想到男神与自己有多近,甚至可能出门就碰上,龚小娥又用梳子仔仔细细把头发梳了几遍,到每根发丝间的距离目测都相等以后,她又认认真真地洗脸刷牙,千挑万选地选出一套运动服,深呼吸几口,拉开了房门。

    将头探出房门,龚小娥不自觉往右看去,见王崇明的房门虚掩着。

    他是不是还在睡?

    转念一想,或许不碰上男神也挺好,于是鬼鬼祟祟地转身下楼。

    到楼下却被一阵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吸引到了餐厅。此刻的餐桌上已经拜访了两份煎蛋,两碗皮蛋瘦肉粥,两小碟泡菜,还有两份水果沙拉。

    龚小娥觉得这个配置有些奇怪,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怎么奇怪。

    王崇明竟似早已在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好看的手指在控制板上滑动着。见她出现,王崇明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推至大理石餐桌另一头,淡淡道:“早。快来吃吧,粥的温度应该刚好。”

    龚小娥折服在鲜香酥软的皮蛋瘦肉粥中。

    龚小娥的妈妈有时会做包子,奶奶会炒肉沫酸豆角,就着白粥龚小娥能连着吃七天不带腻的。

    但她从来没想象过早餐可以这么……变幻多样。

    这第一天是皮蛋瘦肉粥加煎鸡蛋,后来第二天是牛油锅烟熏三文鱼配略生的白煮蛋,第三天是芒果香蕉圣女果切片配男神手作花生酱,第四天又是海鲜粥配油淋菜心……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吃完早饭后龚小娥便乖乖去学校。过街时她发现,一夜之间红绿灯处竟然被施工围栏团团围住,只给过街行人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道。

    等红绿灯时旁边有路人讨论,这里好像要建一座天桥。

    龚小娥为祖国的基建效率感到可喜可贺。

    语文课,梁老师到教室进行了古诗文默写抽查。龚小娥侥幸以只有一个错别字的成绩通过,心说,终于没有给她喜欢的梁老师丢人了。

    晚自习,办公室里,借着回答完学生们问题的一个间隙,王崇明站起身来伸展腰肢,他已经坐了约摸半个小时。

    这时,贺强端着他最爱的速溶咖啡来到王崇明的隔间。

    王崇明瞥了一眼贺强的速溶咖啡,寒暄道:“贺老师忙完了?”

    贺强举了举手中的咖啡:“忙归忙,不能没了生活。”然后道:“老九说他见过你了。”

    王崇明饶有兴致地期待着贺强接下来的发言。

    果然,贺强在空出的座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啜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说:“老九问我时光与命运在你身上动了怎样的拳脚,让你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王崇明揉了揉太阳穴,垂眸轻笑,并不打算回答。

    贺强搅拌了两勺子速溶咖啡,又道:“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不会这么简单——这事儿如果是‘那位’的手笔,怎么可能只是这么两只低等妖魔?如果不是那位,又是谁?什么目的?但这几天封印分明就是如此平静……”王崇明大概感受到了贺强的担心。毕竟他是有事喝咖啡,没事喝茶。

    贺强抬眼,与王崇明对视:“莫非,始作俑者,这几天也被月考折磨了?”

    王崇明觉得贺强的假设简直是胆大心细。

    贺强问:“你怎么看?需要知会你……家里吗?我是说,老家?故乡?”

    王崇明看着他,难得地沉默。

    许久,王崇明沉声道:“但凭贺老师拿捏。”

    贺强不再相劝,思索一阵,又道:“再观察两天吧。”

    王崇明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不知不觉地,北关上空已经响起了运动会的音乐。

    周四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早早到学校的学生无奈道,又是一个湿润的校运会。

    早晨九点,运动会开幕了。雨竟然也停了,以实际行动对“北关运动会一定下雨”这一玄学发起了挑战。

    龚小娥看着湿漉漉的观众席,简直庆幸自己这周用的是粉色书包——为了方便学习(或翘课),大多学生会把书包随身携带。而运动会开幕式是不能带书包的,所以带上书包的学生们只能先把自己的书包留在为自己班级安排的座位区域。而主操场和观众席都是露天的,所以书包们也免不了一番湿身。

    巧就巧在,这一周,因为搬家,龚小娥用了她和程意在一起时最爱的粉色书包,因为这书包已经随程意被打入了冷宫,装些衣物书本,撑坏了都不心疼。

    也正是因为这只书包容量最大,所以被龚小娥用来搬家了。

    反之,因为失宠,所以再怎么打湿也不会心疼了。

    蒋西、文雅和龚小娥找到初三、十一班的区域,在第二排靠边处占了四个位置。柳雨笛因为身高和体能优势被拉去报名了一些项目,已经开始提前热身了。

    龚小娥大度地把自己的粉色书包垫底,让蒋西和文雅把书包放自己的书包上,随后前后桌的朋友也都寻着龚小娥她们定下了座位。

    校运会开幕时自然是有重在参与、也有争奇斗艳的开幕式。非毕业班的学生都进行了开幕式彩排,着装主题也都是标新立异。

    有一个班的女生穿着青春的水手服,男生穿着衬衫马甲走过了主席台;也有一个班统一穿着汉服,引发全场欢呼;甚至有个文科班,因为男生太少,所以男生都穿着恐龙头套,引发全场爆笑;还有一个班穿着cos服走过,所有二刺猿的热血都沸腾了……

    而相对的,毕业班就很无聊了。

    他们专注考试一整年,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平时没时间、连体育课也要练考试项目,他们没时间排练也没时间创新,只是简单穿着白体恤,大致排了男女各两行队,就绕场一周。

    轮到初三十一班上场时,龚小娥有些小紧张,踏在有些柔软的塑胶操场上,又控制不住地四处看。只见初三其他班大多穿着白体恤,一张张兴奋的小脸却不单调。校运会就是这样,能让所有在场的师生由衷的欢喜。

    他们班还临时编排了一句口号。于是经过主席台行注目礼的时候,全班整齐喊道:“十一十一,六界第一!”然后就都笑场了。

    在还有些湿漉漉的操场中间听校领导发言:“北关,即北方的关卡,精神的要塞。传说中六界大战时成功阻止叛军进攻的地方,留给我们后人的是‘坚忍无畏,智勇双全’的校训。每年咱们校运会都下雨,也是苍天都在为逝去的英烈们哭泣……”

    底下学生们暗暗吐槽,这谐音梗用了多少年了都,还用六界大战中的英雄精神来当建校宗旨,哪怕这里一点战场遗址或者记录都没有。

    希望校领导能接受北关名为北关只是因为坐落在关南街以北、关北路以南这个事实。

    在主席台旁围观贺强是第三年听见这个故事,嘿嘿一笑。

    刚刚步入北关大门的王崇明也在广播里第一次听见了这个故事。脚步顿了顿,从六界史的角度认真思考了一番。

    “……希望大家团结协力、越战越勇,取得好成绩!”校领导发言结束,主持人宣布北关校运会正式开始。

    随着大部队回到观众席上早已为十一班安排好的座位区时,龚小娥又蛋疼了。

    ——五班的座位刚好在他们班的斜后方。

    明明视力不好,龚小娥一回头,却就感觉了一个饭盒脑袋热切注视着她们班这边。于是在碰到那束不知道落在哪里的视线以前,龚小娥像秒针一样慢慢把头又扭向了正前方。

    她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蒋西。虽然从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还是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嘴型,于是蒋西看见她几乎不动嘴唇地说:“程意是不是看着我们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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