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词叫怒发冲冠,鹄葭以前并不得其意,但这一刻她忽然就懂了。
她觉得她炸毛到快要把头上小小的银冠顶起来。重明鸟见鹄葭气得几乎发抖,也在一旁出声宽慰,还伸出了双持揽住了鹄葭的手腕,活像是如果它不拉架,鹄葭就要抡拳头揍人了。
云螭崇明则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觉得她的发冠随着她一起发抖的样子很有趣。
鹄葭银牙紧咬,隐忍道:“不要叫我‘鹅公’。”
将鹄葭的怒意尽收眼底,云螭崇明小朋友反而更开心了,带了一脸洋洋得意的狡黠,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鹅公’呢?”
鹄葭咬牙切齿,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除了那个,随你怎么叫。”
云螭崇明故作思考,眼珠转了两圈,问道:“那我叫你……小鹄?”
鹄葭果断道:“不行。”
——“葭儿?”
——“我们很熟吗?”
——“小鹅?”
——“你走。”
忽然,一旁的重明鸟开口了。听在云螭崇明的耳中只是一番鸟鸣。
鹄葭眼神一亮,转怒为趣,煞有介事地点头,开口道:“是这样吗?无色明王之所以字无墨,是因为他大哥一头玄发,二哥金发,而他银发;因为他父母生他哥哥们的时候把笔墨颜色用光了?这么神奇吗?啧啧啧,真有意思。”
闻言,云螭崇明小朋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最终定格在深深皱起的眉头上。
与重明鸟言语一番,鹄葭忽然抖了抖礼服,正了正发冠,也双手叠握,翩翩向云螭崇明行了个礼:“见过明王。以后我便称明王‘小墨’吧?。”
年少的云螭崇明光滑的额头瞬间便皱出了“川”字。
他抿了抿唇,又张了口,却没出声,又合上了,仿佛有千言万语曾溜到了他的薄唇边,却又被他吞了回去。
鹄葭挑了挑眉。
这小明王年纪不大,算来应该和雀族老八差不多。鹄葭并不是一个好奇别族传闻的人,所以对于龙族的了解也全来自于别的鸟的谈论。
在龙族小辈中,她听说过云螭彤那孩子的天资聪颖,也听说了云螭琦为爷爷铸了一把小剑,但对这位最年轻的龙王,鹄葭的确知之甚少。
那时,她寻思着,也没听说过龙族出了位特别调皮的孩子,但这孩子怎么今儿个就来雀族找抽了呢?也没听说上几届化形宴,他去鹤虽、赤鹮和凰梧那儿找抽,莫非是觉得鹅比较好欺负?
还没等鹄葭盘算个明白,对面立着的小明王沉默半晌,最终是沉声道:“不许那样称呼我。”
重明鸟又大笑起来。云螭崇明觉得这个鸟很烦人,说话他听不懂,笑倒是很明确。
鹄葭眼珠一转,脸上堆了笑容。
彼时的她无论年龄还是样貌上都应当是比云螭崇明年长的,为了更好地表达出嘲笑的意味,鹄葭故作娇嗔地嘟起了嘴,“疑惑”道:“那鹄葭应该如何称呼阁下呢?小明?小云?小崇?小螭?无墨小朋友?”
云螭崇明暗暗握紧拳头,道:“虽然本王是龙族最年幼的,但……未曾听说,龙族与雀族……有长幼之分,辈分之论……且……我们龙族生长极慢……故,外表……年轻……”
不知为何,鹄葭觉得云螭崇明小朋友有些语无伦次。
他仿佛想辩论出一个什么道理。或许便是想证明自己很成熟?
鹄葭挑了挑眉。她是不太明白小朋友们在乎些什么,毕竟她自身一把年纪,最近一心想做的都是研发几道新菜色、酿几种新酒,若是有人叫她一声小妹妹或者老太婆,她也不甚在意。
于是更加确定了云螭崇明小朋友连心眼也很小。
自持为雀族老四,排行中上,鹄葭自然不会同云螭崇明小朋友认真置气。
沉吟一番,鹄葭抬手,对重明鸟一扬下巴,重明鸟便默契地停在了她手腕上。
彼时,鹄葭身后便是雀族断崖,橙黄薄云流彩,浩瀚晚霞明艳。她微抬的下巴牵动了颈骨,让她本来就修长的脖颈有了更加秀美分明的轮廓。
彼时,年幼的明王早已看得忘了什么年长年幼、谁龙谁雀,只觉得六界的光都发自鹄葭身上。
拾起那时有时无的长辈包袱后,鹄葭粲然一笑,满心爽快:“我看不如你同我切磋一把,谁赢谁起名,如何?”
闻言,云螭崇明瞪大了眼,灰蓝的眸子里都写着惊讶,随即匆匆移开了视线,看着鹄葭身旁也不知是假山还是云朵,总之似乎是不敢直视鹄葭了。
他还张了张嘴,似乎是说了什么。鹄葭凝神细听,才分辨出小朋友嗫嚅道:“好……好龙……不跟鹅逗……”
鹄葭乐了,也不知道是被逗的还是气的,一抬手腕:“重明,去!”
虽然鹄葭对龙族知之甚少,但云螭崇明却知道,鹄葭的法术便是召唤神鸟,故一见重明鸟飞起,便认真准备好了迎战。
果然,下一刻,重明鸟竟然化成了火球,自鹄葭手腕翻滚飞出。
云螭崇明迅速捻诀唤出一面几乎透明却韶光流转的光幕,护在自己身前。
火鸟撞上光幕,爆发出一阵滚烫的气流,炸得周围的岩石歪七倒八。
灰蓝的眸子被火焰印成了浅紫,云螭崇明蹙眉,认真迎下了这一击,丝毫不敢疏忽。
重明鸟的确很强,那火球撞上屏障后仍未熄灭,依然翻滚着向云螭崇明逼近,火蛇狂舞,温度灼人。后者生生撑着,不断为面前的屏障注入神力,才得以保证自己不受灼烧。
他忽然明白,当下的自己并不能轻松战胜重明鸟。
况且,鹄葭还可以召唤来其他助攻神鸟,他可能会输得很难看。
他的大哥能驭水火,二哥能够灵活地运用金之灵。只有他,在兄弟甚至整个龙族中如同一张白纸,毫无天资。并且他也没到铸剑的年龄,或许,他还是不配……
云螭崇明在屏障后垂下了头,却忽然感觉双手一轻。
再抬起头,却见面前的烈焰已经平息,重明鸟已经化为原型——比之前落在鹄葭身上时大了不少,还有火焰一般的光华在齐人高的尾羽间流淌,停在了落在了悬崖边的假山上,四只眼睛都看着他。
鹄葭依然站在那里,那双眉好似温柔的远山,双目犹如温婉的桃花,注视着他,似乎不悲不喜,又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朱唇微张,似乎带了轮回最甜腥的烟尘,似乎糅了六界最璀璨的星光,最终弯了唇,露出一个梨涡:“幸会,小墨朋友。”
顿了顿,又道:“毕竟今日还是我的化形宴,我便先回天苍台了,你请自便。”
然后干脆地拖着九层礼服绝尘而去。
凝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完全消失,云螭崇明抿了抿嘴,又苦笑出来。他轻轻地念起了她的名字:“鹄葭……”
云螭崇明仰头,静静地看着重明鸟,露出少年气之外的一丝无奈。
良久才喃喃道:“一百四十年了。我在她眼中依然是个孩子。还要多久,我才能与她比肩?”
重明鸟四只瞳孔一齐凝视着他,歪着头,并未出声,也不知道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鹄葭没想到,那之后,云螭崇明直接回天苍台向鹤公请罪,说自己以龙身在雀族散步时迷了路,不小心踢坏了雀族的石头。且说雀族的假山石是万年灵石,所以自己会一点一点负责修复。
鹤公——鹤虽是个非常随意的人,他先是疑惑了一番:石头?什么石头?不就是几块平平无奇的老石头吗?他也断然不会劳烦小龙王来帮他修石头,但看彤王眉头皱得跟峡谷似的,觉得放孩子回去可能会被打很多顿,于是答应了。
第二天,云螭崇明便出现在了悬崖边,彼时一众雀儿正看着横七竖八的石头一头雾水。这是鹄葭化形的次日,按理说鹤虽、鹮赤、凰梧与鹄葭应该在这里比试一番跳石头,看谁跳得远——这可是雀族内部的盛会,拥有者不亚于化形宴的期待值。
但他们的游戏场所竟然被砸了场子。
鹄葭似乎有些尴尬——她提出切磋的时候,也没想到能把场地搞得那么乱。
直到云螭崇明出现,鹤虽才反应过来原来明王所说的踢到的石头是这些。
云螭崇明又赔了不是,鹤虽道:“好说,好说,明王修好以后再比就是了。”
鹄葭在一旁尴尬而礼貌地微笑,道:“莫非……我们雀族就没有第二块地给我们比了?”
鹤虽道:“还真没有。那就劳驾明王了。”
雀儿们便各自回家做自己的事了。
散开后,鹄葭还留在原地。虽然嘴上不好意思承认,但是她深知这里被毁她是出了大部分力,所以便毫不逃避地留下来帮云螭崇明了。
俩人在悬崖边搬搬拣拣一整天,云螭崇明竟然一直蹙着眉,没开口说一句话。
鹄葭也并非无话找话之人,便认真修起了假山。
直到一天的活计完事,云螭崇明却一言不发、死皮赖脸地跟了鹄葭回到了她的住所。
鹄葭的小木屋在一片湖边,占地不大,但有两层。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一道残阳铺水中。微风徐徐,浅水中的芦苇飘摇不定。芦苇丛中竟然还游动着几只大白鹅。
那是鹄葭从前去人界捉的——鹄葭十分喜爱烧鹅,也觉得鹅这种鸟儿很有意思,整天凶巴巴地要叨叨人,却没几个脑子,她曾想跟鹅鹅说说话,鹅鹅却只会睁着圆豆子一般的小眼睛跟她说饿饿。
鹄葭曾觉得这种简单的小傻鸟很有趣,便养了几只。
不曾想自己成了他们的傻亲戚。
现在,她只剩下满心的叹息。
鹄葭沉默地进屋,沉默地关上门。
云螭崇明没有跟进去,而是伫立在门口,听屋内鹄葭的脚步声上了楼。
他退后几步,向二楼的小窗户喊道:“你为何不同我言语?”
二楼传来鹄葭淡淡的声音:“你为何不同我言语?”
云螭崇明的重音在“为何”上,想问鹄葭为什么不理他。
而鹄葭的重音在“我”上,把云螭崇明的问题抛回给他,暗示是他没有先开口。
两句言语间,鹄葭已经上了二楼。云螭崇明由衷喊道:“你的屋子好小。”
鹄葭将窗户一把推开,没好气道:“我亲手搭的,无敌湖景。”
终于看见她微微皱眉的小脸,云螭崇明笑得开心:“你应该来我的宫殿看看。我家地板都是云做的,不如你小屋子一般破。”
始终将长辈包袱背在肩头,鹄葭也不恼他这点揶揄,趴在窗边,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哦?那不是会掉下去?”
云螭崇明自豪道:“不会,我用术法固化了云,踩上去软软的。”
鹄葭的心中竟然真的升起了去看看的想法。但眼珠一转,劣根难改,她又开始逗小孩了:“那景致有我家好吗?”
云螭崇明思考一阵,认真回道:“景色不同,不能相比。我墨清宫白天看云海,夜里看星河。”
鹄葭往远处看去,湖的四周有些柔和起伏的小山丘。虽然有种被簇拥的安全感,但鹄葭也喜欢天苍台上的一览无遗。美好的事物自然值得欣赏。
垂下眼睫,鹄葭认真打量了一番楼下的少年。
少年是真的少年。
云螭崇明有着银发银睫,年龄未到,除了头上的发髻,大多数的银发披在身后,涌动着黄昏的光泽。灰蓝的眸子之上,银色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颤动着,总让鹄葭想到自己在人界大海边见过的月色下的海波,便像碎了的白银。
其实化形宴上,鹄葭回到天苍台后,也状似无意地瞥了几眼席间的云螭崇明,才发觉这孩子在龙族竟然是十分安静的,有别族的神上龙族敬酒去,崇明小朋友便乖巧地跟着起身行礼,无人打扰时,他就那么乖乖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无论让谁看一眼这位小龙王,想必都会做出相似的评价:干净、剔透。
这小朋友,仿佛雨后的天空,毫无杂质,纯真无暇。
更可气的是,龙族似乎并不允许最小的两位龙王饮酒,每次敬酒的杯盏都被彤王阻止在了自己身前。
鹄葭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中泛起一阵诡异的同情。
犹豫一番,鹄葭终于道:“去看看,也可。”
果然,楼下的少年仿佛得了什么大好处,将开心都写在了脸上,被夕阳染得喜气洋洋的。
原本鹄葭觉得这小龙王俊俏是俊俏,但生得一脸不食烟火的面相,连发色和眸色都取了最似冰霜的色泽。虽然年少,但他的面容无时无刻不给人距离感。
而这两天见识了小龙王狗皮膏药一般的气概,鹄葭有些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认知。
此时,无色的长发被夕阳镀上金光,浅蓝的眸子也带上了温暖的色泽。
云螭崇明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可好?”
鹄葭无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道:“今天干活累了,改日。”
云螭崇明可怜道:“那明日?”
鹄葭瞥了楼下的云螭崇明一眼:“明天再说罢,我要休息了。”
虽然被下了逐客令,虽然从始至终鹄葭都没有像好客的主人一样将云螭崇明请进屋,楼下的少年却没动。
鹄葭将自己的手指一搁,手肘杵在窗框上,低头认真看着小明王,问道:“你我素昧平生,这两日你为何纠缠我?”
楼下的少年脸上停滞了一瞬,眸子往斜下方转了转,又往另一边的斜下方转了转,最后垂着眼皮,道:“……你打架很厉害,我想同你学。”
鹄葭挑了挑眉,也没戳穿少年的谎言。
鹄葭撑着脸,说:“你大哥也厉害,你去跟他学。”
楼下的少年垂下了脑袋,在傍晚的风中楚楚可怜。
鹄葭莫名羞愧:“……我意思是,我其实不厉害的,我特长是下水抓鱼,不是打架……”她自己也不太信,首先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擅长什么,下水抓鱼这个特长的确也是她刚编的,灵感来源于湖中游泳的大白鹅。
少年又仰起了脑袋:“那我跟你学抓鱼。”
鹄葭品出了不对劲:“你的目的其实就是缠着我罢了?”
两轮对话对于长期被教导不能说谎的云螭崇明小朋友已经是极致了。他一时间无法进行下一轮诡辩,只好眼巴巴看着鹄葭。
鹄葭从二楼的窗边俯视着这孩子。
彼时的云螭崇明逆着夕阳的光,眼睛里却似乎有银河。
鹄葭揉了揉眼睛。
然后她在少年的天真目光中甘拜下风:“那……你明天再来吧……”
云螭崇明小朋友获得了无头无尾的许诺,连化形都忘了,就这么往龙族跑了。就好像跑得越快,明天就来得越快。
翌日,鹤虽本打算午休,但苦于自己黑曜石屋过于清寒,后悔自己不该因为这种石头生得炫酷而用它筑屋。于是从人界弄回些棉絮,正在自己屋里用术法织棉被。
屋外响起了连连的落水声。
鹤虽推开窗一看,原来是老四鹄葭哼哧哼哧地在湖边劳作着。
鹄葭与鹤虽算是邻居,居住在同一湾湖旁。同样住在这片湖边的还有老六和老八。
“老四,你在作甚?”鹤虽放下棉丝,踱步出了屋子。
鹄葭好像没听清,回头应了一声:“啊?”也露出了她身前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手上的渔网。
鹤虽语塞:“那是……鱼?”
鹄葭又回头继续手上的劳动——将渔网中活蹦乱跳的大小鱼投进湖中:“我从人界网了些鱼回来。”
鹤虽凤眼微眯,一脸不解:“为何?”
鹄葭说:“吃!”
沉默片刻,鹤虽道:“可是我们同下界居民不同,不需要饮食?”
鹄葭回头,将不解的眼神还给了鹤虽:“不吃不会饿,可是会馋啊!”
鹤虽向来面面俱到,同人讲人话、同鬼讲鬼话,鲜少词穷。但这一刻他沉默了,不得其解。
鹄葭自顾自解释道:“我看人界的鹤、野鹅,都是甚爱吃鱼的。但鱼这东西有些腥,所以我以火烤之,加十几味香料,那滋味便能飞升神界……”鹄葭吸了吸唾沫,“我且烤过一次,至今想念。”
这时,一名身着绣着橙色羽毛纹样、湖蓝底色长裙的娇美女子翩翩而来。女子一看见鹄葭便开口道:“老四,你可让我好找。上次你看上的簪子,帮你做好了。”说罢,女子晃了晃手中的铜簪。簪子是一朵掐丝祥云,上面仔细用翠蓝色的羽毛覆盖,甚是好看。
鹄葭眉眼一弯:“多谢老六!”碍于手上沾着鱼腥,她偏头道:“帮我插头上。”
老六闻言照做。鹄葭道:“老六定能化只精致的鸟儿。”
老六道:“借你吉言了。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
鹤虽自屋内走出,替鹄葭解释了一遍。
老六好笑道:“这么个腥膻的玩意儿,真的美味?”
鹄葭笑得讳莫如深:“把其他六个叫来,等个客人,我们就烤鱼。”
这天,云螭崇明好生挑选了一番着装。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可挑选的,他的衣橱中,衣物都是清一色的白与灰,只能从式样上着手。倒是角落里跌了一身天蓝色衣服,身量看上去却很小。
最后他选了一套长衫,便向雀族赶去。
出了龙族再行些时候,就到了四族交界处的月树井。月树井并不是一口井,只是因为这里有通往下界道路的入口——是一道围绕着一株参天树的旋转楼梯,且形似于井。
不过神们是不需要走楼梯的。到了月树井,化个原型,或者用道法术,便能飞去下界了。
所谓参天树,是真参天。没人真正见过树根长什么样,但理应是扎根下界的。楼梯绕树而生,而树到了月树井依然不算完。甚至到月树井还没有枝叶的影子,所以楼梯也依然往上,大约是通往天界。
月树井还有一奇,便是,在神界到人界这一段,神们能捻诀上下行。而在月树井以上,神们却不能捻诀上行,所以至今无神知道月树井以上的上界到底为何,也懒于探索。除了一位神。
这天,云螭崇明来到月树井时,便恰巧看见挂在上行楼梯旁的他的亲二哥——龙族琦王——云螭琦。
云螭琦距离月树井的平台大约几十丈,若不是他一席橙黄长衫,云螭崇明大约也察觉不到有个人挂在那。
云螭崇明原本急得是脚下生风,见了兄长,却做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来到月树旁,抬头道:“你又爬梯了?”
听到这个声音,挂在楼梯边的云螭琦仿佛听到了救星的到来:“阿墨!快接住我,我支持不住了!”
云螭崇明仰头看着自己的二哥,银色的睫毛眨了眨,淡淡道:“虽然上行不能用法术,但下行能用法术,你为何不直接跳下?”
云螭琦恍然大悟:“我忘了我是个龙!”然后便松手,轻轻落在了云螭崇明面前。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云螭琦五官生得和云螭崇明相似,只是生了一头姜黄偏金的长发和琥珀色的眸子。
云螭琦活动着手臂道:“唉,挂了几个时辰,胳膊酸。你个小机灵鬼,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能用术法下来?以往我都是走下来的。”
云螭琦最近的喜好便是向上爬梯,探索天界。但似乎总没走到头,今天更是不知道为何出发不久便挂在了梯子边。后来云螭琦说是因为他今天走得无聊,往下一看,楼梯太高又没有护栏,看得他头晕。
然后云螭琦又上去了。他说高处的风更清新。
云螭崇明择了向雀族的道路,又出发了。
同龙族的云云雾雾来得不同,雀族的入口是一道竹桥,溪水潺潺。然后便是竹林。参天翠竹生得齐整而拥挤,只留下中间一条小石道让人通行。
若闲来无事,可真是个散步好去处。若着急赶路,那还是用原型飞过来得快。
当他火急火燎赶到湖边时,迎上了除了鹄葭以外所有人的好奇目光
多亏了兄长“要处变不惊”的尊尊教诲,他才能掩盖住自己的怯场。
彼时,鹄葭对自己同族兄弟姐妹介绍道:“龙族小明王,小墨朋友。”
所有雀神都礼貌相待:“小墨……幸会幸会……”
于是在一位雀神的教导、其余八位雀神的围观下,云螭崇明不得不践行自己的约定,开始假意学习抓鱼。
随后,九位雀神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云螭崇明小朋友被夹在鹄葭与鹤虽之间。
十位仙气腾腾的大神面前是一栏篝火,与篝火上架的鱼。
片刻后,蓝衣老六手握只剩半边身子的烤鱼,由衷叹道:“真香。”
老五问道:“嘶,这个红色的调料是什么呀?真是刺激。”
鹄葭道:“我从人界带回来的,叫辣椒。”
云螭崇明小朋友木讷着,直到被鹄葭塞了一条外焦里嫩的烤鱼。
鱼不大,用一根竹签穿着。云螭崇明急不可耐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烫了个措手不及。
鹄葭说:“吹吹。”
云螭崇明乖乖照做。凉了一会儿,轻轻咬了一口鱼腹,发出嘎吱一声。没想到湖鱼这样腥膻的动物,被各种香料腌制后,竟然有了阵阵清香。云螭崇明觉得自己眼前一亮。
鹄葭自豪道:“好吃吧?”
前者乖乖点头。
鹄葭又问:“自己抓的,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云螭崇明小朋友懵懂点头。
其实那是他第一次进食人界食物。
鹄葭总觉得云螭崇明像个小朋友,于是在他回龙族晚修以后问了问鹤虽。
鹤虽说的确,他是龙族最小的孩子。雀族生自玉卵,无父无母,破壳便是现在这般大小,但龙族确实实打实被父母孕育出的。这位小龙王一破壳,他母亲都惊呆了,说,孩子啊,你怎么白花花的?
若论一论时间这种俗物,云螭崇明要比雀族老八还晚些破壳。堪堪一算,的确比鹄葭小上个二百岁。
鹄葭说,那他还装大人?
鹤虽说,大约是缺什么便想争取什么。
鹄葭排行老四,照顾小鸟儿们,甚至是大鸟儿们也是照顾习惯了的。对外来说,鹤虽更像是整个雀族的代表,处事圆滑,东家长西家短尽是信手拈来。当他不开口的时候,又沉稳如石,足智多谋,像位尊者。而从雀族内部来说,老大连自己筑巢的材料都选不好,所以许多事都被老四身体力行地干了,譬如修路造桥,譬如浇花种树。
雀族入口附近本来是片荒地,那竹林是鹄葭一手栽种的,那雀族牌楼是鹄葭一造的。
而听说云螭崇明比老八还小后,鹄葭默默把他划入了需要照顾的行列。
后来,云螭崇明成了雀族的常客。鹄葭也无论是去人界逍遥,还是做个什么吃的都没忘了带上他。
神界的时间大把大把,像取之不尽的海底沙。
转眼便到了雀族老五化形宴。
一大早,雀族其他几位就在月树井迎客。说是迎接,也就是宴会还没开始,大家干脆就在更开阔的月树井聊聊天,欣赏欣赏树干。
这时,龙族一行人华服出现,依然是云螭烨夫妇走在最前,云螭晋夫妇紧随其后,最小的三兄弟相互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稳步向雀族踏步而来。
一帮随意的雀、虎、玄族神仙,在龙族出现后,都不约而同地肃穆起来。
鹤虽转身,面向龙族的方位颔首,算是同龙族打过照面了。然后云螭烨夫妇果然和鹤虽寒暄了起来。
云螭崇明虽在队尾,但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咬着下唇,挪了挪步子,手指在宽袍大袖下勾了勾,倒也勾到了想勾的人——鹄葭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向着云螭崇明挪了挪。
这天的鹄葭不必穿着最繁重的礼服,便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穿了自己喜爱的衣裳。
挪到靠近云螭崇明的位置,后者悄声道:“你好像很喜欢蓝色。”
鹄葭凝视着他那灰蓝色的眸子,疑惑道:“你不也喜欢?”
云螭崇明委屈道:“可是我不能穿。”
鹄葭说:“你家规矩太多了。”所以她至今没有越过月树井去到对面的龙族。
云螭崇明呆呆看着她,道:“真好看。”
鹄葭疑惑,随即想起来今天插了支老六给的发簪。可不是假意称赞,那老六的羽毛可是纯纯的翠色,蓝中泛着绿,绿中又含着蓝,鹄葭是十分喜欢的,便抚着头发欣喜道:“好看吧?”
云螭崇明看着她,再次点头肯定:“好看。”
不多时宾客们又活跃起来,鹄葭却突然一滞。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云螭崇明也看见,在月树井楼梯口的尽头,站着一名玄衣少年,清隽的面庞上有一丝迷茫。
鹄葭问一旁的云螭崇明:“小墨,你见过吗?玄武的人?”
云螭崇明摇摇头。
这时,雀族三王凰梧出现在黑衣少年身旁,亲昵地揽住少年肩膀,惊喜道:“真来啦?怎么不告诉我,我带你上来啊。”
随后将少年带到鹤虽旁,引荐道:“这是我在人界认识的,流黑。”
少年怯生生抱拳,恭敬道:“鹤公。”
鹤虽眉梢一挑,回礼道:“鬼王,久仰。”
以上,都是不会出现在教材上的内容,自然也不需要讲授。
彼时,约等于开饭铃的下课铃已经响起,龚小娥早已跟蒋西约好今天吃烤鱼。搬到王崇明家以后,除了早饭,龚小娥依然和蒋西一起吃。
而比龚小娥更快行动的,则是带了大大小小问题要去问男神的学生们,一瞬间讲台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回头见蒋西仍然在与同桌文雅不紧不慢地讨论些什么,龚小娥决定绕了大半个教室到她身边,询问去哪家烤鱼。
蒋西换位置后换到了窗边,于是龚小娥也来到了教室另一边。来到蒋西旁边时,才听见她们原来还在讨论上课内容,并且无法引起龚小娥共鸣。
文雅说:“这是我学过最深邃的一堂六界史了。”
龚小娥表示不解。得知她睡了一节课后,文雅替她感到惋惜。
蒋西自然是不为龚小娥惋惜的,毕竟每晚十点半后,每天早上七点半前,还不知道龚小娥都被男神开着怎样的小灶。
姨母笑着,蒋西开始收拾书包了,龚小娥无趣地在原地等待,看了看一讲台的“问题儿童”,然后又无意地看见王崇明写的板书。
因为她醒来没多久就下课了,讲台又被学生层层围住,所以在这一刻之前,她并没注意到黑板上有板书。
看清板书后,她自然而然地笑出鹅叫:“雀族的王,还有只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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