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抱膝蜷缩在龚小娥门外沙发上的女孩,不是她的同同桌陈璐本人,又是谁?

    龚小娥看着那显示屏,觉得陈璐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只穿了毛衣和短裙,没穿外衣,脚也光着。

    作为一座不幸被划分在供暖分割线以南的北方城市,沙岳市普通住宅楼公共区域冬天没有供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龚小娥隐约看见陈璐在发抖。

    龚小娥没有点传话,所以可视电话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却听见云螭琦远远地在沙发上隔空转播:“小姑娘在哭。”

    鹮赤问:“小娥,你认识这女孩吗?”

    龚小娥点点头:“是我同学。”

    鹮赤道:“要不要请她进来?”

    龚小娥沉默,脑海里有在1806的不好记忆回放。

    鹮赤见她没回答,也便没说话。

    龚小娥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头用眼神向王崇明求助。

    这时,王崇明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云螭琦所在的沙发边,将盘子塞进云螭琦手中,又抬眸对龚小娥一笑。

    两人间的默契让龚小娥瞬间明白,开门与否,王崇明这是全权交给她决定了。

    半晌,龚小娥开口:“让她自己坐着吧,我们家的沙发本来就是给人坐的。”

    于是闭了画面,准备从云螭琦口中夺食,吃两块水果。

    那厢,云螭琦津津有味地吃着水果,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洌可鉴,布灵布灵,天真无邪地看着龚小娥,直播起了外面的动静:“好像有人在楼梯间耶。”

    鹮赤静心听了听,补充道:“往下九层左右,有人在往上来……”

    云邸归巢的电梯靠业主卡上楼。陈璐是个意外,如果低层住户要上来,就只能爬楼梯。

    但是什么低层用户,在这新年伊始,哪怕爬楼梯也要上来呢?是追着陈璐来的吗?

    龚小娥又点亮了显示屏,仔细确认了陈璐的状态,用了一分钟做出了决定——她先是推着王崇明上楼:“你快躲回屋里去!别出来!”

    王崇明被她大力推到楼梯上,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邃,似乎闪过了很多想法,最终还是听话地上楼去了。

    然后龚小娥又对云螭琦下令:“你俩长得像,你也回屋去!”

    云螭琦嘴里的火龙果还没吞下,讷讷道:“啥?”

    鹮赤当机立断:“你房间在哪儿?”

    云螭琦无意识地往客房看去,鹮赤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于是乎云螭琦被鹮赤拖走了。

    两兄弟都被关了起来,龚小娥打开了大门。

    陈璐顺着开门的声音看过来,见打开门的是龚小娥,陈璐眼里都是诧异。

    龚小娥招了招小手,示意她过来。

    一开始陈璐没动,龚小娥还加速了招收的频率,表达出一种着急的邀请。

    陈璐懵懵地就过去了。

    龚小娥轻轻关上了门,对陈璐欲盖弥彰地比了一个:“嘘……”虽然隔音不错,外面也不会听见屋里的交谈声,但那种谍战片一样的气氛总是很足的。

    屋内的显示屏依然亮着,龚小娥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示意陈璐看屏幕。

    这时候,一个男生从消防通道走了出来。

    不是杨宇豪又是谁?

    龚小娥感觉自己的胳膊被陈璐抓住了,她的手还有些发抖,龚小娥眼珠转了转,没有推开她。

    门外,杨宇豪因为爬了十几层楼,似乎有一些微喘。从消防通道出来以后,乍一看见三十一楼的外厅,杨宇豪似乎有些意外。他环视一圈,没发现陈璐,推测电梯只是碰巧被叫上来了。啐了一口,他钻进了电梯。

    龚小娥放下了刚才莫名紧张的心,又一次消了画面。

    当陈璐本人站在龚小娥面前时,龚小娥才看清了那些没在电话视频里看见的细节——陈璐双眼红红的,还挂着泪痕。她转身开了鞋柜门,找出一双拖鞋,递给陈璐,说:“先穿上吧。”

    陈璐赤着脚没穿外套在外坐了几分钟,已经冻得浑身僵硬,连带惊吓,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但屋内暖气足够,灯光大亮,最关键的是与门外隔了一道大门,已经让她找回了八九分安全感。

    龚小娥道:“坐吧,我给你倒杯热水先。”

    陈璐点点头,于是龚小娥留了她一人在客厅,自己去厨房端了一杯水。再出来时陈璐已坐在沙发上默默将客厅扫视了一番,讶异的神色写满了她的小脸。

    龚小娥将水杯递给她,陈璐接过,将水捧在手中,当暖手宝用了。

    龚小娥在早些时候王崇明坐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正襟危坐,一副主人姿态,也没打算提问。

    她努力用自己的面色告诉陈璐:你想解释就解释,不想解释我不勉强,也不好奇。

    终于,陈璐开口:“小娥……这是你家吗?”

    龚小娥没想到陈璐开口却是这个问题,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寄住的亲戚家……”

    陈璐追问:“什么亲戚?”

    龚小娥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欲言又止。

    这时,鹮赤从客房出来,端着一只空盘子,笑容可掬:“你好,我是小娥的表姐。”

    陈璐看呆了几秒,然后又道:“您好。”

    龚小娥向鹮赤投去了感激的眼神,鹮赤向她眨巴眨巴眼睛,又道:“你们慢慢聊,我去洗个盘子。”

    于是客厅回到沉默。

    片刻,陈璐又问:“小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呀?你以前怎么没说你也住这里呢?”

    龚小娥心说,不是吧不是吧,都这种时候了,陈璐还有心八卦?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就是她心灵没有受伤,是件好事。

    龚小娥明白了,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搬过来一阵了……你怎么来这层楼了?杨宇豪在找你?”

    陈璐仿佛才想起刚才的恐惧,眼中八卦之火全灭,默默点了点头,又说:“你别告诉别人……”犹豫片刻,又道:“杨宇豪……他刚才想……那个我……”

    陈璐虽然是个海浪/女孩,她恋爱她喝酒她化妆,但她是个好女孩。其实她之前从没跟男生过度亲密过。

    这段时间她一直对杨宇豪没有和她共度平安夜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强烈要求和杨宇豪共度跨年夜,后者也答应了。

    陈璐的父母常年在s市,所以她一直处在一种放养的环境下,呆到多晚、回不回家,都没关系。所以本来他们在步行街等着跨年,后来人群被疏散以后就回到了杨宇豪家,陈璐埋头玩手机,杨宇豪则是一边喝酒一边跟朋友开黑。

    然后杨宇豪手机忽然就响了。

    陈璐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挂断,没想到他接通了。接着,杨宇豪将灯全部打开,还将陈璐的手机夺走了。杨宇豪将手机挂坠好生看了一番,怪笑着把手机还给了陈璐。

    听到这里,龚小娥疑惑道:“手机挂坠?”

    陈璐将裙子兜里的手机掏出,一只鲜红色的小挂坠在上面晃呀晃。

    龚小娥奇怪道:“咦,这个……”龚小娥有印象,并且以前好像是粉色的。

    陈璐道:“杨宇豪送我的嘛,一开始以为就是个普通小东西,结果还会变色。”

    龚小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卡壳出不来,让她很是难受。

    陈璐又继续讲述:“他把手机还给我以后,又去喝酒了……我就问他怎么了……”

    那时候,杨宇豪怪笑着喝起了杯里的酒,也不回答陈璐的问题,还给陈璐也倒了一杯,没头没脑地道:“来,璐璐,我们喝个交杯酒。”

    陈璐奇怪地看着他,杨宇豪便将酒杯塞进她手中,自己扯着陈璐的手臂一饮而尽。

    见陈璐没动,杨宇豪笑着劝她:“快喝呀,以后就没机会了。”

    陈璐完全不明白杨宇豪在说些什么,她端着酒杯,嗤笑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杨宇豪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问:“璐璐,如果今天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天,你想干啥?”

    陈璐皱着眉头诧异地看着他,说:“你真喝多了吧。”

    杨宇豪忽然侧头,脸上有说不出的阴翳,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还是第一次吧?”

    然后,杨宇豪便开始吻陈璐,手上也不安分起来……还好杨宇豪有些醉,陈璐最终将酒杯砸在杨宇豪头上,挣脱了。鞋都没来得及穿,陈璐夺门而出,幸好电梯离十八楼不远,陈璐很快上了电梯,但又担心往楼下跑的话,杨宇豪很快就能乘其他电梯追上她。

    就这么犹豫按哪一层楼的瞬间,说巧不巧地,电梯就开始往上走了,她想,往上走反而有更多时间。

    更巧的是,电梯停在了最高层,还有沙发,陈璐那时候已经受惊不小,就打算出来缓一缓。

    杨宇豪追出门后,看见两部电梯在底层,一部在顶层。跨年夜加关南街封锁,用电梯的人很少,所以他先下了楼,问了保安,得知陈璐没往下跑,于是又回到了十八楼,顺着消防通道追上来了。

    然而三十一楼也没人,杨宇豪就以为陈璐又顺着楼梯下楼了。

    听完一切,龚小娥六分心疼,四分佩服,由衷道:“你好机智……”

    若是平时的陈璐,估计会嘚瑟一番,但今天的她确实开心不起来,恳求道:“小娥,我可以在你家住一晚吗?我怕出去碰上他……明天我就走……”

    龚小娥迟疑道:“我……得问问表姐。”

    嘴上这么说,龚小娥却悄悄掏手机,又苦于无法三言两语把陈璐的情况说清。

    这时,鹮赤从餐厅出来了,微笑道:“等我一会儿,我去一趟楼上。”

    龚小娥知道鹮赤是将一切听了个明白,帮龚小娥征求王崇明的意见去了,大约云螭琦在客房里也听了个全。

    神族好可怕,好好一个家,隔墙都是耳。

    还好陈璐不太能清晰地思考,所以没觉得这屋子的主人在决定收留她与否前还要上一趟楼有什么奇怪。

    不一会儿,鹮赤便从楼下下来了,对陈璐道:“没问题,今晚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这里绝对安全。”

    有位不靠谱的龙王,还有位物理输出最强的雀王,云邸归巢整个三十一层楼大约这层最安全,就算在沙岳市也是这里最安全。

    龚小娥问道:“璐璐住哪儿?”

    总共三间房,楼下客房被云螭琦霸占;鹮赤应该也是要留下的,她也需要一间房……难道真、的、要委屈鹮公、跟、云螭琦、一起睡、吗?

    龚小娥心疼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下来。

    没想到,面前的鹮赤笑弯了眼睛,道:“当然是你房间呀,你去主卧睡就好了嘛。”想了想,觉得不够通顺,于是补上,“和我。”

    那时候的龚小娥还不知道,多少年后,她都在为了这龙族雀族上下一心,团结协力将她往王崇明怀里送而感慨。

    龚小娥和鹮赤的对话是有些许错位的,因为她立刻问:“和……你……吗?”

    鹮赤终于品出了龚小娥话语中的一些遐想,或者瞎想,她挑起一边绣眉,说:“当然是和我呀。”

    这话题彻底结束,龚小娥清了清嗓子,问陈璐:“咳咳……你打算怎么办?”

    陈璐还没想过,便没有回答。

    鹮赤注视着陈璐,开口道:“小姑娘,那位杨同学的行为是犯罪,哪怕未遂,你也不能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了。人品低劣,以后不指定还会犯什么事。”

    龚小娥考虑一番,也道:“对,要报警……”

    陈璐呆呆地看着义愤填膺的龚小娥与鹮赤。

    见她没有回答,鹮赤暗示道:“如果你顾虑太多,那就告诉你班主任吧……”

    北关要求班主任储存所有学生的电话。所有学生也都存有班主任电话,以防万一,除了换了手机的龚小娥。而龚小娥又偏偏是北关学生中最清楚“强哥”本质的,世间事果然奇妙。陈璐从手机通讯录中找出了“强哥”,又开始犹豫。于是鹮赤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帮你。”

    陈璐将手机递给鹮赤,后者点了拨通。

    电话接通,鹮赤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你们班龚小娥同学的姐姐,我代表你们班的陈璐同学打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鹤虽蹲在漆黑的山顶,确认过来电方的名称后,瑟瑟发抖道:“老二……你怎么拿着陈璐那小妮子的手机……在这过去的不到一个小时里,是什么样的缘分把你们送到了一起……”

    鹮赤严肃地将事情简单地转述,鹤虽说知道了,于是结束了通话。

    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挪开后,鹮赤被陈璐的手机挂坠吸引了视线。

    她沉默地凝视了片刻,似乎觉得拿着别人的手机不太礼貌,笑了笑,把手机还给了陈璐,然后说:“小娥,你带同学上楼去吧,我打扫打扫。”然后,径直往客房去了。

    龚小娥探了个头,目光锁定着鹮赤,心里把cp嗑了个来回。

    最后还是怕陈璐觉得奇怪,遗憾地带陈璐上楼了。

    要不是陈璐在,她就要去把客房门焊死……倒也不至于。龚小娥在心里安慰自己。焊死了还怎么嗑?

    她不知道的是,鹮赤在进客房教育云螭琦晚上不要瞎逛、不要上楼以后就去了天台,以红色大鸟的原身在天台边的护栏上守了一晚关南街。

    龚小娥带着陈璐去了她房间,远远看见主卧房门紧闭,灯也关着,演得甚是敬业,就跟没人似的。

    龚小娥找了一套换洗的睡衣和浴巾,把浴室也借给陈璐了。

    路过衣帽间的陈璐左看看又看看,恨不得扒开每件衣服看看,最终还是因为寄人篱下而忍住了,但还是忍不住道:“小娥,你衣服好好看呀!”“呀那个fl的包……不是限量吗?”“天,小娥,你怎么有这个牌子的鞋?”……

    龚小娥菊花一紧,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了看摆在外面的鞋子,发现没有平安夜穿的那双,总算松了口气。

    龚小娥也算是懂了什么叫包治百病,哪怕不是自己的包。

    告诉了陈璐怎么调节水温,然后带上浴室门,蹑手蹑脚溜进了主卧。

    还没摸着开关,龚小娥便被一双臂膀收入怀中,王崇明颇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娥,你把我关了这么久,怎么赔?。”

    感情他是一直委屈巴巴地在黑暗里守在门边,等龚小娥回房。

    龚小娥窝在王崇明怀里,也为他委屈。毕竟一家自主在自己家被囚禁,这样的剧情并不常见。暗自好笑,抚了抚他的背,道:“再等我一会儿,陈璐睡了我就过来。”

    黑暗中,将下巴轻轻枕在龚小娥头顶,王崇明的声音认真起来:“鹤老师已经联系我了。十八楼那位大概率和最近学校附近身份不明的一群人有关。为了陈璐的安全,得想办法让陈璐远离他们。”

    鹤虽说,很可能北关附近有一张下三界编织的网。杨宇豪与下三界有关,但他只是其中一个线头。同样,程意也是一个线头,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线头,把整张网都找出来。

    龚小娥在王崇明怀里抬头,借着微弱的霓虹灯光看着王崇明。

    王崇明也低头看着她,解释道:“别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

    哪怕是听说天会塌下来,只要王崇明说不用担心,龚小娥就会不担心。因此,无论她梦里真假、野史真假,她都不会怀疑王崇明。

    她只相信王崇明的那句他爱她。

    腻歪一阵,龚小娥又回房接上了洗完澡的陈璐。

    热水澡似乎平复了陈璐的心情,这小妮子又开始问东问西。比如龚小娥的表姐是做什么的?房子是她本人的吗?这套房多少平米?多少钱?……

    龚小娥的回答一律是,“不清楚”,总算将陈璐劝去休息了。顺便,她还拿回了自己留在浴室的手机。

    为了方便陈璐联系她,龚小娥打开了自己的格局,加了陈璐的企鹅号。

    回王崇明的房间时,他在浴室里,于是龚小娥在他屋里的书桌前刷微博,打算看关南街的实时近况。

    一看打开微博,她就发现了私信旁有小红点,打开,竟然是程意。

    龚小娥鼻翼和眼睛都拧到了一块,觉得自己手机都不干净了。

    龚小娥原地取关程意微博,还搜索了怎么移除粉丝。做完一系列的操作,龚小娥甚至找王崇明要了消毒湿巾把手机整个都擦了擦。

    另一边,早已歇业的某景区中,鹤虽在山顶冻得瑟瑟发抖。

    在等流黑出来期间,他也想着,该他操心的,不该他操心的,他真是操心太多了。等这波破事告于段落,等王崇明请他们去度个邮轮长假,然后送他套房什么的,他也是时候休息一段时间了。

    一月一日,早晨,龚小娥睡了个无梦的自然醒,在王崇明的臂弯中睁开了眼。

    休息日的早晨王崇明总是比龚小娥更早醒来,然后任由龚小娥枕着他手臂。龚小娥小嘴微张的睡颜就够王崇明吸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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