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爸爸是一个热爱户外运动却不爱旅游的奇男子,也因为早去首都打拼了,所以每逢寒暑假,带龚小娥出远门旅游的都是龚妈妈。

    龚小娥还记得小时候被龚妈妈带去东部旅游,住在一座好高好高的山的半山腰上。凌晨三点导游把所有团员挖起来去山顶看日出。

    一出宾馆,那个云,那个雾,那个黑。山路那个陡峭,那个狭窄,伸手不见五指,偏偏日出又是那座山的一大奇景,于是连滚带爬,四脚并用地上呀,上呀,摸了两个半小时才摸到山顶,结果那天下雨,什么都没看见。

    此时的龚小娥又如同回到了那座山上、那个凌晨。

    ——她的周遭都是云雾,一片漆黑。她站在一道略有弧度的台阶上,上不见头,下不见尾。

    怎么知道有弧度的呢?因为她前后就能看见五、六级台阶,前方的台阶没了右边,后边的台阶没了左边。

    分明记得自己在王崇明房间,已经入睡。那么她是在梦里?

    然而,云是凉的,雾是冷的,人是没有的,感官是无比真实的。

    联想到最近家里进进出出的大神们,莫不是睡着以后被哪位大神扛到这里来了?

    本能地摸了摸自己家居服的裤兜,没觉察到手机的存在。

    龚小娥蹲了下去,想探出这是什么地方。在黑暗里,龚小娥谨慎地探了探左右,想要找到护栏。然而,左右都是空气。

    不知道阶梯有多宽,龚小娥难过地坐了下来,决定不冒这个险。

    想当年当年她们看日出的上山路虽然湿滑险峻,但好歹也一边靠山,另一边有护栏。

    最后,她只得坐在台阶上,期盼着黑夜早些过去。

    有志者,事竟成,龚小娥想她就能。

    云雾忽然有了些能见度,龚小娥能看见重重云雾之后出现了明亮如火团的东西,大约就是日头了。

    雾在下一刻兀地散了,远处霞光万丈,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

    云破日出,龚小娥终于能看清周围,然后她又呆住了。

    脚下是白色台阶旋而下,每一阶都相互独立,竟无任何支撑地悬浮在半空中,看得龚小娥直冒冷汗;她的身旁、旋转楼梯正中,竟然是一棵比大楼还粗的树干,往上生长入一块白色的平台。那块平台虽然浮在空中,但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于是她决定,先上到平台再说。

    长期攀登龚家老巢楼梯的经验让她并没有花多少力气便上完了阶梯,甚至让她觉得或许她家住在没有电梯的老楼就是为了这一天爬上这道旋转楼梯而不掉下去,然后她发现在这平台上旋转楼梯依然盘旋向上,她果断放弃追究这诡异楼梯存在的合理性。

    平台宽阔,似乎和阶梯是同一材质。

    环视四周,这平台又似乎像一处十字路口,目之所及的边缘处是四道牌楼,像四道大门。龚小娥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决定去探索哪一道,便看见其中一道牌坊下坐了个人。

    这是龚小娥坐了几个钟头所见的第一个人,她仿佛见了启明星,撒开蹄子就向那个人跑去。

    越近,越能看出那是个女子。

    龚小娥脚步慢了下来。

    女子身穿灰蓝色衫裙,托腮坐在大门下的台阶上。莫名其妙的,龚小娥觉得那灰蓝色有点熟。

    她生了一张鹅蛋脸,双耳边的一柳长发绾至头顶,盘了个发髻,点缀了只云纹玛瑙翠蓝簪子,简单而好看。弯如新月的双眼上是一对远山眉,睫毛如蝶,鼻梁立挺,下颌骨轮廓分明,却不让人觉得强势;嘴角天生上扬,是对仰月唇,配上其他五官却让人觉得不柔弱,也不硬朗,似乎也很好亲近。

    这张脸让龚小娥难以形容。脸盲的龚小娥一眼便将其铭刻进了大脑深处。

    龚小娥觉得它比之前见过的片微、鹮赤、翠羽等等美人都更有特色。若要以简单的美丑来刻画,那就是美若初雪。

    听说每一片雪的结晶都是六瓣,但从不重复。

    虽然但是,这美丽得十分特别的脸蛋又让龚小娥莫名觉得熟悉。

    女子看着面前的某一处出神,连龚小娥跑近都没察觉,直到龚小娥开口:“您好……那个……请问……”

    女子方才抬头,看向龚小娥,却半晌才对上了焦,一双修长的眉微微蹙了起来,眸子中有错愕之色。

    龚小娥抱歉道:“对不起,打扰您了……请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惊异之色更浓,无言,抬起纤小的右手,指了指头顶。

    龚小娥顺着女子指向处看出,看着牌匾上的字,不禁念出了声:“龙族……”然后龚小娥大小眼看着女子,心里怀疑道,难道是什么影视基地?

    女子开口,声音十分沙哑,让人觉得她的喉咙仿佛经历过大火,甚至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龚小娥尴尬地将手拢在耳朵旁,道:“sorry……pardon?”

    女子捏住脖子,尽力低声地清了清嗓子,又开口,这次声音好了很多:“抱歉,似乎好久没说话了。你是……人族?”

    龚小娥心中已经猜测此女大约是她不认识的新人演员,虽然美得十分有特色,但龚小娥从没见过。

    所以她应该是刚刚入行,咖位不高。

    此时此刻,她穿着戏服,身边一个助理都没有,经纪人也不带她,应该是在独自等自己的戏份。说不定,她之前还被导演骂了,所以一个人在这里委屈。

    她等了太久,也没人说话,声音都沙哑了。

    也有可能是被导演骂得哭哑了。

    总的来说她压力比较大,第一部戏嘛,所以入戏太深,直接说了剧里的台词。

    再看看这布景的精致程度,白色平台上遍布雕刻出的暗纹,但细看并不是一块块地砖拼接成的,反而像一整块白玉凿成,都不用后期修饰了。再结合一开始她醒来时候的全息投影大理石台阶,龚小娥觉得这应该是部良心剧。

    再看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小姐姐,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丽,和那些十八线网红脸大不一样。

    她觉得等戏上了以后,这个小姐姐肯定会爆火,所以并不为她担心。可惜她今天也没带手机,不然提前跟小姐姐要个合照就完美了。

    比起这个,她倒是很好奇哪位大神、怀着怎样的目的和心情,将她扔到了这个剧组。

    莫非她龚小娥突然被某位大神星探发掘,不用中考、不用高考、不用考神官;这个元旦节,她就要原地出道啦?

    考虑到好看的小姐姐应该是在等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她上戏,为了帮助她停留在入戏状态,于是龚小娥也十分入戏地,作揖道:“在下正是人族,不巧在此处迷了路,还请小姐姐告知怎么出这片场?”

    女子面露异色,站了起来。她大约比龚小娥高一掌有多,于是视线变为略俯视龚小娥,揣测道:“月树井怎会有凡人?”

    龚小娥先是被小姐姐的身高惊了一惊。小姐姐站起来后,她那灰蓝色的裙子也随着她的行动摇摆,裙子上的落花流水暗纹就像潺潺小溪流进了龚小娥的心巴。

    那一刻,她想,此女不红,天理难容。

    忽然她又反应过来,觉得路人误入剧组大概是十恶不赦的,比如会路透什么的,于是惶恐道:“我……我记得我就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贵地楼下……打扰您了十分抱歉……”

    女子却眉毛微动,道:“有趣,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别人了。我大约在等人,不想今日竟然等来一位凡人,你叫什么?”

    “龚小娥。”她诚实道。

    女子半晌没说话,龚小娥纳闷地抬头,看见她嘴角抽抽着。

    龚小娥以为是她的土味名字不太符合这部剧的画风,让好看小姐姐出戏了,于是十分抱歉地又弯了弯腰。

    谁知,女子扶额道:“遇缘遇缘,我大约也算是名字里也有个鹅。”

    龚小娥保持着作揖的姿态,却不知道这对话应该如何继续。

    好看小姐姐仿佛也有些茫然,但思来想去,大约觉得来者是客,便道:“从你的话里看来,你是人族,却出现在了月树井……或许继虎白与玄之后,如同话本中所说,人族也能飞升了?”

    龚小娥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懂。女子忽然笑得云销雨霁,露出雪白的牙齿们:“既来之则安之,你会上到神界大约也是命数使然。便带你逛逛这神界吧,可有兴趣?”

    什么,好看小姐姐竟然不介意让她在剧组搭的景里逛,龚小娥受宠若惊。

    龚小娥揣测道:“不……不大方便吧?”

    好看小姐姐说:“多虑了,小娥姑娘且跟我来。”

    龚小娥点头。既然剧组成员都如此邀约,她怎么拒绝?况且她心底深处也不想拒绝,毕竟她从没参观过剧组,并且期待着接下来会遇见她喜欢的明星。

    随后,小姐姐“龙族”的牌楼下走出,带着龚小娥走了半个平台。

    这平台颇大,龚小娥觉得两人走了好久。幸好有小姐姐临时作为导游,说着介绍词,旅途也不无聊:“这是月树井,是神界的出入口。沿着月树向下便是人界,向上便是天界,但还没人到达。其实大家也不甚在意,大约只有云螭琦整日在探索,就不知道他探索出了个什么。”

    龚小娥点头,心道剧本不错,还有金龙龙。之后可以跟金龙龙提醒提醒,让他追个剧,然后品味品味扮演他的男艺人演得如何。

    龙族隔壁,便是一块挂着“雀族”的牌楼。小姐姐笑道:“这便是我雀族的入口了。”

    龚小娥想,看来这名小姐姐演的是雀族之人,那为何她会在龙族门口等戏?

    雀族的楼牌是石制的,生了好些毛茸茸的苔藓。牌楼一边的石柱上歪歪斜斜地挂了块木牌,木牌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丝竹乱耳。

    龚小娥又回头,看向出发处的龙族牌楼。

    那龙族牌楼竟然是白色的,显然同雀族牌楼的材质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剧组道具组的考究成就了这些细节。

    龚小娥还悄悄摸了摸牌楼上的苔藓,瞬间缩回手——苔藓也是真的。

    苔藓绿油油地往牌楼后延伸而去,牌楼后便是一片苍翠的竹林,两种绿在雀族门口相接。

    在竹林间的小道上步行着,小姐姐自豪道:“想我雀族竹海,每年都能产出竹笋竹荪上百斤,煲汤炒制皆宜。煲汤的话,最好和着乌鸡煲;炒制则是葱姜大火。对了,之前在巴蜀地界带回的泡菜也是甚好,抓两颗和着葱姜一起炒,竹荪的鲜美清新都能发挥个淋漓尽致,还有泡菜坛那独特的酸爽……”

    听着这话,龚小娥已经开始流起了哈喇子,迅速用手捂住嘴角。她想,竹荪是什么?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回家问问王崇明,让他也做几道竹荪的菜。

    想来是雀族的特产,也不知道这菜名不名贵,如果贵也没关系,反正她家男神是扛着云邸集团跑的男人,他们家吃得起。

    而走在身前的小姐姐似乎也是按捺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嘴角,往竹林深处望了望,又道:“奇了,这么久也没再生出新竹荪,不然我做给小娥姑娘品尝品尝。”

    龚小娥客气道:“不麻烦不麻烦。”

    随后的路上,龚小娥独自尴尬,小姐姐却像回家一般悠然自得,没有话题也不硬找话题。走着走着,小姐姐还旁若无人地哼起了悠扬婉转的小曲,似乎心情颇好。

    两人走到竹林中一处三岔口,先右转,来到一棵巨树前,小姐姐导游道:“这便是我雀族一处居住区,老二老三老五老七老九都住这里。”

    龚小娥觉得自己被考试了,但她记得老二是鹮赤,老九是山雀,老五是嘤嘤嘤的雉子,老七是不说话的夜鸮。排除法来说老三就是她没见过的凤凰了。嘿,考八十九分的人果然不一样。

    然后绕了一段路,路过群山,来到一片生了芦苇的大湖边,道:“这便是湖边,我和剩下几个鸟儿都住这里。”

    龚小娥抓住了重点:“剩下的……是……老大、老四、老六、老八?”龚小娥已不再是那个六界史小白,她可是鹤公和明王的得意门生,她冷静分析道,“老大是鹤公?老六是翠公?老八……”

    老八是谁来着……鹮赤不是昨天才告诉过她……

    还是对不起鹤老师、明老师和鹮老师了……

    哦!老八是裁缝阿姨!龚小娥醍醐灌顶。

    虽然她的反应有些迟钝,猜测也很缓慢,但面前的小姐姐似乎已经很欣喜:“你说的都不错。”

    艳阳高照,湖面波光粼粼。清风拂过,芦苇絮漫天,仿佛暖日落雪。

    龚小娥痴痴道:“真漂亮。”

    小姐姐道:“好看吧?这景的确让我百看不厌。”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一处双层小楼,小姐姐道:“这便是我家,进去坐坐吧。”

    小楼外观看似简易,内部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颇有生活气息。料理台边有个小架,堆了好些茶叶。窗边有个小炉子,炉子里的火焰生机勃勃地跳跃着。

    小姐姐已经上前煮茶,准备招待龚小娥了。

    龚小娥发问:“剧组准备得这么全吗?还是在剧组您都自己做饭?”怕是也太可怜了。

    小姐姐却疑惑:“剧组是何处?不过我的确是自己做饭。快到晌午了吧,一会儿我去捉些鱼咱俩烤着吃,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捞着螃蟹……”

    龚小娥说:“真是太麻烦了……”

    小姐姐说:“不麻烦,我也想吃,太久没吃了。你可是不知道,我最爱吃烤鱼……”

    龚小娥说:“我也是我也是!”

    两人在对烤鱼怎么做好吃的讨论中煮好了茶,小姐姐将茶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探身将窗户推开,撑了根竹竿。

    龚小娥赞叹道:“这剧组真是良心,舍得下血本。这一线湖景太棒了吧?诶?怎么……”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这风景。

    小姐姐笑得拧眉:“剧组究竟是何处?”

    龚小娥想她大约是让人出戏了,于是说了声抱歉。谁知小姐姐也并没有在意,自己嘬了一口茶,叫了一声烫,便留了龚小娥在屋里等她,自己捉鱼去了。龚小娥透过小窗欣赏着小姐姐捉鱼的英姿,一脸崇拜。

    没想到这小姐姐不仅外貌条件好、台词好、敬业,且会捉鱼。按理说,就算小姐姐不能作为一个艺人爆火,应该也能是个出色的野外生存大v博主。龚小娥决定要找机会问出小姐姐的大名,关注其微博。

    很快,焦脆的烤鱼入口,龚小娥忍不住口吐芬芳:“卧槽,这鱼太好吃了吧?!”

    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柴火烤的鲜鱼简直惊为天鱼。虽然她一向爱吃烤鱼,但餐馆的烤鱼多半是烤箱烤的,与这柴火烤鱼天差地别。

    她能吃出这烤鱼是在烤制前认真腌制,直接火烤,时间均匀。鱼皮香脆,鱼肉温润。大约因为水质十分优越,鱼肉一点没有土腥味,只剩下鲜甜柔嫩,可谓极品。

    小姐姐也毫不介意掉妆和节食地咬下一口鱼腹,感慨道:“是吧是吧?大约只有吃鱼时我觉得自己像只水鸟。”

    听闻此言,龚小娥终于想起一直遗忘的一个重点。

    ——小姐姐的角色是谁来着……

    小姐姐的解说中已经替她排除到只剩下住在湖边的老大、老四、老六、老八,已知老大鹤公性别男,老六是翠公,似乎是俏皮可爱的小身量妹妹,喜欢蓝绿色系的“矮个子穿搭”,跟眼前小姐姐的气质差别好像有点大。

    老八是阿姨。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龚小娥深吸一口气,礼貌发问:“小姐姐是哪位公?”

    小姐姐吃着鱼,瘪了瘪嘴嘴,一脸大义凛然道:“排行老四。叫我鹄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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