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六郎是庞母娘家的远房表亲,看样子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庞萌出来,迎上前焦急地说道:“你母亲发病了,气都喘不过来”。

    庞萌一脸惊愕,说了声:“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便一路小跑朝家里去。

    庞母侧卧在莞席上,面容憔悴,见庞萌来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亏得六郎过来,扶我喝了碗清燥救肺汤,不然我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

    袁六郎将庞母身上盖着的缊被掖好,忧虑地说道:“姨母这喘鸣病是离不开人照顾的。这几日你整天不着家,姨母又担心又着急,旧疾就犯了。”

    庞萌心中愧疚,眼泪也下来了,道:“孩儿不孝,让阿母受苦了。”

    庞母将他手拉过来,安慰道:“你也是忙公务,阿母没事的。”话刚说完,又大口喘了起来。庞萌慌忙替她捶了一会背,才好了些,便扶她躺下。

    袁六郎将庞萌唤到门外,轻声道:“姨母这喘鸣病是要找个清幽之处好好调养的。现在匈奴兵要打过来,城里更住不得了。”

    庞萌道:“我早就想将她送到城外姑母家去。姑母家在坳口,不远便是黄河流过,山清水秀,宜于养病,也是安逸。”

    袁六郎道:“那太好,赶紧送去呀。”

    庞萌欲言又止,袁六郎问道:“有什么为难之事?”

    庞萌道:“你也知道,这几日府衙事情很多,狱中还有些重罪疑犯需移送长安廷尉,我将这些事办妥了,才可告假送母亲。”

    “那你抓紧办啊。”袁六郎催促道。

    次日一早,庞萌匆匆赶往府衙,衙门一打开,他便通报求见郡丞。

    郡丞疲惫地斜倚着凭几,见庞萌进来了,招呼他坐下,问道:“这十人的案宗我都看了,你可审过这十人?

    “审过,均不认罪。”

    郡丞坐正身子神情严肃,说道:“高祖皇帝诏曰:官狱疑者,吏或不敢决,各谳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当报之,所不能决者,皆移廷尉。所以,各郡府之重大疑难案宗,应上报廷尉审决。”

    庞萌点点头,心中明白郡丞拿定主意要将这麻烦事推出去。

    汉宣帝刘询亲政后,整顿吏治,倡导“尚德缓刑”,一扫治狱之吏以严酷为能的遗风,谓之上顺公法,下顺人情,教化天下。各地官府自然闻风而动,断案大多偏于宽厚。

    “那就送往长安廷尉府吧。”庞萌道。

    押解囚犯去长安是件苦差事,郡丞原本担心庞萌心有抵触,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咳几声后呡了口水,继续说道:“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若决狱不当,必然民怨四起。我大汉乃是法治社会,对吧,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庞萌被他絮絮叨叨弄得心烦,只想快些将这事了了,也好去安排母亲避难,接口道:“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郡丞颔首微笑:“那么,你明日启程,将这十人送往长安”

    “啊,我去送?明日启程?”庞萌大吃一惊。

    “有什么不妥吗?你是决曹掾,这十人都是重罪疑犯,当然由你亲自押送喽。案宗我会另外派人送去的。”

    庞萌还要争辩。郡丞却连连干咳,指着自己嗓子表示说不出话来了,又指指堂下,示意还有人等着禀告事务,他可退下了。

    庞萌无奈,只得起身退下。

    郡丞嗓子嘶哑着又关照一句:“这事就交予你了,我不再过问。不可有误啊。”

    庞萌有苦难言,出了门看到袁六郎候在那里。

    袁六郎关切地问可曾告假,庞萌连连摇头:“郡丞命我押送郡狱里的重罪疑犯去长安,明天就要启程。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月,阿母可怎么办。”说罢愁眉不展。

    袁六郎闻言也是吃了一惊,想了想,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去你坳口姑母家的路径,不然倒是可以替你送过去。”

    庞萌拍了拍他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阿母之事须由我亲力亲为,总归会有办法的。”暗自叹了口气,又赶往郡狱,准备明日启程之事。

    到了郡狱,庞萌先将那二十六个轻罪人犯提了出来一看,俱是些恶少,跪着也没个正经样,心中恼火。打开案宗查看,均已判了十至五十不等的笞刑,就叫他们在前堂候着,又派人将人犯亲属叫来,待受完刑后,便可带走。

    这群轻罪人犯多是富商或官宦人家的浪荡子弟,平日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以往也曾犯事入狱,只是家人去府衙打点一番,便可安然无恙释放回家。

    这次合该倒霉,边关战端骤起,府衙忙作一团,家人打点也无处使力,而庞萌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正好可以教训一番。

    庞萌等这些人犯的亲属都来了,面无表情说道:“堂下这些人犯均已判了笞刑,待受刑之后,便可领回家去。”

    这群浪荡子弟被提出牢时还以为就这么放了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待弄明白已经被判以笞刑,又看到狱吏手中抖豁的竹板,这才害怕起来,哀嚎声一片。

    候在前堂的家人这时也慌了,几个胆子大些的,也顾不得体面,手脚并用爬到庞萌跟前,将一串串铜钱捧上庞萌案几,苦苦哀求:“使君,小儿郎不懂事,还望开恩啊”。

    庞萌扫了眼案几上的铜钱,道:“知道他们不懂事,平日里为何不管教?如今判罚已定,你们要我如何开恩啊?”

    一个老者道:“我们愿意以钱赎罪,按律这等轻罪是可以以钱赎罪的。”

    庞萌冷笑一声,道:“你倒是通晓律令,为何不教导教导自家子弟,以至于作奸犯科。”

    那老者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庞萌道:“按律是可以以钱赎罪。不过,你们先前干什么去了,如今案宗已批下判决,如何改得?我也只好执行了。”还貌似惋惜的摇头叹气。

    老者捶胸顿足:“我们每天都去府衙找人缴钱,可没人搭理我们啊。”

    庞萌暗中好笑,拿起名册道:“平日里自己不管教,那只得由官府来管教了。那个是你家子弟?”

    老者以为尚有转机,指着人犯中的一个猥琐小子道:“那个是我孙儿。”

    “调戏良家女子,杖二十。”

    狱役随即上前将那小子拖出按在地上,竹板呼啸而至打在屁股上,顿时鲜血迸流,惨叫声响彻前堂。庞萌乘人不注意,悄悄将判书上的“杖一十”添了一横,改作“杖二十”。

    那小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堂下等候用刑的人犯更是心惊肉跳,想想等会轮到自己,有胆小的吓晕了过去。

    一个多时辰用刑完毕。被打十下二十下的,家人搀扶着勉强还能走几步,打了五十下的,只能由家属抬回去了。

    瞧着这些浪荡子弟痛不欲生的模样,庞萌暗自畅快,板着脸训斥道:“若再有犯法之事,定然严惩不贷。”

    这些恶少被打得哪里还说得出话,亲属们也是胆战心惊,唯唯诺诺只求能将人带回。

    庞萌抬起下巴朝案几上堆着的铜钱努努,道:“我替你们管教了不肖子弟,这些钱拿回去吧。”

    那些亲属哪里敢动,那老者哭丧着脸道:“大家辛苦,大家辛苦,这些钱是我等自愿犒赏的。”

    庞萌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对两旁的狱役说道:“既然人犯家眷体谅你们辛苦,你们就将这些钱分了吧。”狱役们喜笑颜开,上前将铜钱取走。

    庞萌有些累了,环顾已然静寂的前堂,想到还有重罪疑犯需要处置,也不敢多歇,吩咐狱役去将那十人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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