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伟不得不承认,和外甥女刘敢斗比起来,自己真不是个好商人。首先,自己的脸皮就没有刘敢斗这么厚,竟这么死皮赖脸地和家里人做生意。那日,一屋子的“高级西装”真弄得孙成伟极其惭愧。其次,自己也没有刘敢斗这么精明——他许给刘敢斗的劳务报酬:那七件服装,刘敢斗一件没留,全高价卖出去了,竟有了本钱和他合作了。甥舅二人拿着卖服装的钱,跑到山里收了不少天麻、杜仲回来。

    从山里回来后,二人又关着房门在屋里斗开了。

    孙成伟领教了自己外甥女的厉害后,再不敢小瞧自己外甥女,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开口就声明:“敢斗,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现在既然是合伙人了,就得亲兄弟明算账。”

    刘敢斗马上纠正说:“哎,哎,你是我舅,咱不是亲兄弟!”

    孙成伟白了刘敢斗一眼:“就这个意思呗,甥舅之间也得明算账嘛!这趟进山买天麻、杜仲,你的投资是一百八十五元,我的投资是六百二十五元,总投资是八百一十元,赚多赚少,咱都按这个比例分,对不对?”

    刘敢斗承认说:“对,舅舅,你这账记得挺清,没让我占一分钱便宜。”

    孙成伟说:“下面,到上海卖天麻,再进服装,车票啥的就得各人掏钱了。”

    刘敢斗眼珠一转:“舅舅,你也太不仗义了吧?让我自己掏钱买车票,我哪掏得起?那不是要破产了么?舅舅,你就好意思让我破产呀?咱不是合伙做生意么?要我说,车旅费也得按投资额分摊。你出大头,我出小头!这才公平!”

    孙成伟叫了起来:“我看不公平!”

    刘敢斗说:“舅舅,你别叫。我问你,你背来的这一大包没人要的烂衣服是谁帮你卖的?你自己卖掉了几件?你好好想想,没有我,你再从上海贩来衣服谁给你卖?真让我破产对你有什么好处?”

    孙成伟想想也是:“好,敢斗,我再让你一次——谁让我是你亲舅呢!”

    刘敢斗笑了,往孙成伟脖子上一吊:“这就对了嘛,有财大家发嘛!”

    这时,刘胜利敲起了门:“哎,二位奸商,你们密谋完了没有?开饭了!”

    孙成伟和刘敢斗过来吃饭时,一家人大都上桌了,孙成蕙正手脚不停地忙活着端菜,盛饭,见了刘敢斗便问:“敢斗,咋把你舅舅领进山了?”

    孙成伟说:“我让敢斗帮我收了两口袋天麻、杜仲。”

    刘胜利马上和孙成伟开玩笑道:“哦,舅舅,你们口袋里装的是天麻、杜仲?我还以为是鬼子扫荡,抢回来的粮食哩!”

    孙成蕙嗔道:“胜利,你别胡说,如今做小生意叫个体劳动者,国家政策允许的,你这个县团委书记要注意政策!”顿了一下,又说,“哦,对了,趁你们都在,我也想给你们开个家庭会议,谈谈怎么认识今天的形势。”

    刘胜利笑了:“哦,政委要训话呀?好,好,我们洗耳恭听。”

    孙成伟端着饭碗就走:“同志们,你们既然要开会,我就到一边吃去。”

    孙成蕙说:“哎,哥,你别走,我这会不保密。”

    孙成伟说:“算了吧,我还是等着听传达吧!”说罢,还是走了。

    刘敢斗也起身要逃:“妈,我和舅舅要商量点生意上的事,也听传达吧……”

    刘援朝一把把刘敢斗揪住:“坐下!妈难得训一次话!”

    刘敢斗毕竟还是有些怕自己大哥的,只好坐下了。

    吃着饭,孙成蕙开始了自己的训话,说:“孩子们,我和你们说清楚,这个会是你们六姥爷让我给你们开的。我想想,觉得你们六姥爷说得对,对今天的形势是有个认识问题,所以就借这个机会和你们说点心里话。十年动乱,咱国家被搞到了崩溃的边缘,咱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直到现在都不好过。胜利、跃进还在农村,敢斗高中毕业也没工作。妈急不急?妈也急。但是,孩子们,妈不抱怨。妈知道国家的难处。党和国家不容易呀,‘***’搞了十年动乱,我们不能幻想一个早晨就把这一切都改变了,这不现实。”

    刘敢斗不耐烦了,饭碗一放:“妈,你别一口一个党、一口一个国家好不好?你对得起党和国家,党和国家却对不起你嘛!党叫你下放,你就下放,从国家正式职工变成了家属,你还说什么说?能服人么!”

    孙成蕙笑道:“妈是党员,就得响应党的号召嘛!”

    刘敢斗做了个鬼脸:“老妈呀,别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你那党员是最小的党员,只有吃亏上当、提着饭盒学雷锋的份,好事都没你的!”

    孙成蕙变了脸:“敢斗,你胡说什么?妈这小党员上谁的当了?妈说过多少次了,当年下放妈是自愿的,是为党和国家分忧……”

    刘跃进插上来说:“妈,要我说,这事还是怪我老爸,他当时不当矿长,矛盾不是这么大,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妈,当时你背地里哭过多少次呀?这事敢斗和**小不知道,我和哥哥、姐姐都知道。现在拨乱反正了,你这事我看也真能找找人了,没准还能把工作找回来。”

    孙成蕙摇了摇头:“我不去找,也不希望你们谁去找,响应党的号召我并不后悔。”想了想,又说,“不过,当时,汤平书记倒是和我说过的,国家经济情况一旦好转,还会敲锣打鼓地把我们接回来……”

    刘敢斗“哼”了一声:“妈,你真是老天真!这种骗人的瞎话鬼话你就信!汤平现在不是当了阳山矿务局党委书记了么?你为啥不去问问他,哪天敲锣打鼓来接你?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呀!”

    孙成蕙叹了口气:“孩子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量回城知青都没法安排,国家现在哪顾得上我的事呢?”

    刘援朝这才很认真地说:“妈,回城知青和你是两回事。你是党员,又是副排职转业军人,算干部,按政策,你是应该重返工作岗位的。”

    孙成蕙疑惑起来:“援朝,照你这么说,我还真能找汤平谈谈?”

    刘援朝说:“当然可以。你出面去找,比爸去找要好得多。就算找不成,也可以将汤平一军,作为一级党的领导干部,他必须对他当年的承诺负责,真负不了责,就请他这个党委书记当面向你这个普通党员道歉!”

    孙成蕙迟疑着问:“这……这好么?”

    刘胜利也表示赞成:“妈,哥说得对!这不是针对汤平个人的,而是针对一个承诺!作为普通党员和公民,你对党和国家负责,那么,党和国家也应该对你负责。你有自己的义务,也有自己的权利!”

    刘敢斗高声怂恿道:“妈,你得去找!你不去找,说明你不相信党和国家会对你负责,是对党和国家前途严重丧失信心的表现!”

    孙成蕙有些振奋了:“好,好,有机会,我就去找找汤平,问问这事!”说罢,开心地笑了起来,“哎,孩子们,今天是咋了?不是妈给你们训话的么?咋变成你们给妈训话了?!”

    孩子们都笑了。

    孙成蕙却又严肃起来:“孩子们,妈从没对党和国家的前途丧失信心,也希望你们不要丧失信心!你们六姥爷让我提醒你们,我觉得我也该提醒你们,不能因为我们党内出了‘***’,犯了错误,就把我们党看得这么灰……”

    刘敢斗讥讽道:“妈,没人把你们党看得很灰,你们党永远光荣正确……”

    孙成蕙白了刘敢斗一眼:“敢斗,你给我严肃点!”继而,又对刘胜利和刘跃进说,“你们也要给妈争口气,争取考上大学,国家百废待兴,需要文化知识呀!”

    刘跃进说:“妈,你放心吧,有了去年的临场经验,今年我有把握!”

    刘胜利也说:“妈,我争取吧!”说这话时,刘胜利明显底气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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