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车和警笛的呼啸声中,脸色铁青的刘胜利闯进了家门,进门就找钱远。

    钱远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从卧室跑出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刘胜利立在客厅正中,冷冷地看着钱远:“还问我?你心里应该有数!”

    钱远几乎不敢正视刘胜利,想了想,讷讷地道:“是……是不是图书馆停……停车场倒……倒塌的事,我……我也刚刚听说,正为敢斗着急呢。”

    刘胜利紧盯着钱远:“你为敢斗着急?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是不是?钱远,我问你,孙笛捣弄的那些劣质钢材和你,和周清清有没有关系?周清清是怎么做上材料部经理的?你和周清清又是什么关系?”

    钱远苍白着脸,无力地抵赖着:“哪……哪来的这么多关系?胡说八道嘛!”

    孙成蕙听到客厅里的动静,也披着衣服从自己房里出来了,说:“胜利,你看你,这晚才回家,一回家就和钱远吵吵闹闹的,像话吗?!”

    刘胜利火透了,冲着母亲直吼:“妈,你知道什么?钱远这回闯大祸了!他和一个叫周清清的女人伙着孙笛闹出了三条人命!”遂又对钱远说:“钱远,事到如今,你还不和我说老实话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不说,孙笛也会说!”

    钱远这才沮丧地讷讷道:“我和周清清也……也是上了孙笛的当……”

    这时,公安局局长来了电话,说是陈老板已经抓起来了,孙笛在逃,正在搜捕。

    刘胜利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指示说:“好,一定不能让孙笛逃了——另外,请你们辛苦一下,明天到我家来一趟,拘捕我丈夫钱远,此人也是图书馆责任事故案的涉案者!”

    一时间,钱远和孙成蕙都呆住了,客厅里静得吓人。

    片刻,钱远意识到了什么,扑到刘胜利面前,痛哭流涕地说:“胜利,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你……你不要叫公安局来人了,你是市长,在这里抓我对你影响不好,我……我去自首,去自首!”

    刘胜利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搞到这地步,你才知道对我影响不好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就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既然愿意去自首,钱远,我想你也会对我说点真心话的,是不是?”

    钱远流着泪:“胜利,今天我……我都向你坦白,和你说清楚。”

    刘胜利怕刺激母亲,把钱远拉到了他们的卧房,紧紧关上了门。

    门一关,钱远便急急地说开了:“胜利,我不瞒你,现在想瞒也瞒不住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周清清。周清清是我介绍给孙笛的,做材料部经理也是我同意的。可我自己从来没拿孙笛一分钱,也没参与过他们工程上的任何事情。直到刘敢斗察觉了孙笛和周清清的问题,今天和孙笛摊牌,我才知道孙笛自作主张,以我的名义在银行里给我存了三十五万。”

    刘胜利有些意外:“钱远,你真没参与?也真没拿过孙笛和周清清的钱?”

    钱远点点头:“胜利,我说了,我是为周清清!”

    刘胜利痛苦地问:“你怎么就迷上了这个周清清?敢斗说这个女人并不好。”

    钱远说:“开头是同情周清清,看不惯王环环对周清清的态度,后来就在感情上陷了进去!可……可,胜利,我也得说实话,在她那里,我……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

    刘胜利很不理解:“在我面前你就不像个男人吗?家里的事我不全听你的?你支持咱成城出国留学,我心里并不乐意,可最后不还是同意了吗?”

    钱远苦笑道:“胜利,你说得太简单了!你自己想想,早先的你是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子?早先你没当大官,我们恩恩爱爱,生活得挺好。打从你当了大官,特别是当了阳山市市长以后,就整个儿卖给市里了,连家也卖给市里了!我是你的电话接线员、生活服务员、来访接待员。这接待员也越当越窝囊,要照顾好你的客人,你们谈工作又要回避。胜利,你知道么?你们谈工作时,我就像个流浪汉似地在街上四处转!在外面连名字都混没了,人家一介绍就是:这位是刘市长的先生!你呢?连句玩笑都不让我开,为句王大蛤蟆还让我给王环环道歉!胜利,我也是苦不堪言呀!而在周清清那里,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我是自由的。”

    刘胜利震惊了:“这……这些话你……你咋不早点说?”

    钱远叹了口气:“早说有什么用?你这市长就不当了?算了,大错已经酿成,我是栽了,也认了!下午孙笛找过我以后,我就想了,咱还是离婚吧!”

    刘胜利却说:“钱远,我们现在先不要谈离婚,时代不同了,我也不是我六姥爷,我虽然恨你不争气,给我丢了脸,可还没想过和你分手,真没有……”

    钱**静地说:“可我早就有这想法了!胜利,就算我不栽这个大跟头,我们可能也要分手,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刘胜利愣住了,眼泪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钱远一把拉住刘胜利的手:“我也知道对不起你,咱这时候分手,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你呢,能安安心心干你的工作;我呢,就算被孙笛、周清清咬住,判上几年刑,出来后也能潇洒走一回。”

    刘胜利咬着嘴唇,泪眼朦胧地看着钱远问:“钱远,你是真的?”

    钱远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可以写一份离婚协议书,你只要签了字,我就去自首,到法庭上把一切说清楚,这也就不连累你了……”

    刘胜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呜呜”哭了,一下子完全不像市长了。

    钱远给刘胜利揩着泪:“胜利,我真是为咱俩都好……”

    刘胜利抬起头,突然问:“钱远,如果……如果我不当这个市长了呢?”

    钱远怔住了:“胜利,你……你疯了?”

    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刘胜利和钱远看着电话,好半天没接。

    钱远说:“胜利,可能是公安局的,你接吧。”

    刘胜利这才拿起了电话。

    电话却是刘援朝打来的,刘援朝在电话里说,刘敢斗现在在他家里。刘敢斗把情况全都和他说了,他的意见是,家里的事最好还是在家里解决,影响面越小越好,劝刘胜利这次就不要固执了,不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刘胜利对着电话直叹气:“哥,都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刘援朝说:“我知道,那是孙笛和包工头的事,与钱远有什么关系?”

    刘胜利说:“有关系呀,周清清是钱远的情妇,他们干的坏事钱远脱不清,我们现在没办法,也保不下他,他准备去自首,到法庭上说清楚,我也打算辞职。”

    刘援朝急了:“胜利,你头脑冷静点!就算钱远说不清楚,你也不要辞职!你这市长可不是跑官跑来的,是一步步硬干上来的!谁不服你?你辞什么职!”

    这时,话筒里又传来了刘敢斗的声音:“姐,你千万别辞职,也别让钱远去自首!我马上找关系把包工头陈老板从公安局捞出来,让他再不要提什么劣质钢材的事了,死的民工多赔点钱就是了。姐,为了你,这次我人情送到底了!”

    没容刘胜利开口,电话里又响起了刘援朝的声音:“胜利呀,敢斗还说了,她还可以和孙笛再摊一次牌:只要孙笛被捕后不咬钱远,敢斗就保留孙笛在亚中公司的股份!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刘胜利激动了:“哥,我怎么能这样做?我现在还是市长,就算以后不做市长了,我还是党员!钱远真要说不清楚,被定了罪判了刑,就算判个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他,但是,让我这样包庇他是不行的!你想想,如果爸活着会怎么做?”

    刘援朝仍是劝:“胜利呀,你说得都对,我也不是要你包庇钱远嘛!你该说的不都说了么?该做的不都做了吗?我只是要求你先不要逼着钱远去自首,事情还没搞清楚嘛,钱远也不知情嘛,你怎么知道孙笛就一定会咬钱远呢……”

    刘胜利实在听不下去了:“哥,你和敢斗不要再打孙笛的主意了,好不好?敢斗糊涂,你不能糊涂,你是党员干部!”说罢,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刘胜利问钱远:“你改变主意了吗?”

    钱远摇摇头:“走吧,做你的丈夫,我别无选择。”

    刘胜利动情地一把搂住钱远:“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会等你回来!”

    夫妇二人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客厅才发现,孙成蕙一直守在客厅里没睡。

    钱远走到孙成蕙面前说:“妈,我对不起胜利,对不起敢斗,也对不起你!”

    孙成蕙叹息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说啥都晚了?!”抹着泪,又说,“我过去推荐了那么多文章让你好好学习,你就是不理,你呀你呀……”

    刘胜利说:“妈,你别说了,该说的话,我都和钱远说过了。”

    孙成蕙却坚持要说:“钱远,咱们为人做事要坦荡啊!妈没有大本事,一辈子从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妈妈活得坦荡呀,多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钱远,你坦荡么?在外面和周清清鬼混,闯下了这么大的祸,愧不愧呀?”

    钱远泪流满面,叫了声:“妈——”

    孙成蕙转而又对刘胜利说:“胜利,你和钱远是在患难中走到一起来的,我至今忘不了包产到户那年,钱远来找我报信的事!钱远判刑了,你要去送饭探监,枪毙了,你要去收尸!官咱可以不当,人咱不能不做!”

    刘胜利动情地搂着母亲:“妈,我……我知道,这我都知道!”

    这夜,刘胜利和钱远像散步一样出了门——是刘胜利出任阳山市市长后和丈夫钱远唯一的一次散步,竟是去公安局自首。看着钱远走进市公安局大门,刘胜利心里难受极了,脸上浮出苦涩的笑。

    钱远在市公安局大门口回过头,最后看了刘胜利一眼,向刘胜利招了招手。

    刘胜利这时已是身心交瘁,脚跟很软,身子发飘,可仍努力坚持着,目送着钱远走进公安局大门里。直到钱远进了公安局接待室,再也看不见了,刘胜利才软软地瘫倒了下来。门口,两个执勤公安人员发现了,跑过来架起了刘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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