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似乎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看向刘备的眼神多少有点奇怪。
好一会儿,卢植才恢复了冷静。
然后,他以手抚额,自嘲地笑了。
“玄德,为师在你面前,是真的没什么老师的样子了吧?”
“您永远是弟子的恩师,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可我却觉得自己变了,什么时候呢?”
卢植抬头望天:“曾经我不是这样的,我宁愿舍弃自己的官职,也不会去做违背公理的事情,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老师,从《左氏春秋》恢复官学身份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刘备笑了笑,开口道:“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无论是涿郡涿县卢氏,还是涿郡涿县刘氏,都已经和《左氏春秋》绑在了一起,弟子以为,我们为此获得了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
古文学派还没有压倒今文学派,十四家法里,只有《左氏春秋》一家是我们古文学派所掌握的,其余十三家还在今文学派手里,他们有余裕,而我们没有,此时此刻,古文学派需要更多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多么冠冕堂皇而有意义十足的理由!
卢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个时候上表给皇帝弹劾张让,没有任何意义,皇帝能不能看到这份奏表都不一定,大概率这份奏表会被张让给摁住,然后成功激怒张让,被他报复。
这对古文学派的大局并无任何好处。
朝中,今文学派正在揪着卢植猛攻古文学派,这个时候激怒张让,让张让也出手对付古文学派,只会让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古文学派在高层政治当中的力量相对于今文学派来说依然是不足的。
郑玄是个学者型官员,政治斗争能力不足。
马日磾、荀爽、服虔等人倒是有一定的政治斗争能力,奈何地位不够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能挑大梁的,只有同为三公且录尚书事的袁隗。
对抗杨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要是杨赐和张让联手,袁隗能扛住吗?能保住录尚书事的权力吗?《左氏春秋》的官学地位还能继续稳固吗?
这些问题是卢植无法回答的。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为此弹劾张让呢?
没有意义的。
还不如为他掩盖这样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向张让传递善意,卖他个面子,换个人情,总有用到的时候。
这种事情挺卑劣的,过去的卢植一定不会接受,只会把提出建议的刘备骂得狗血喷头,顺带着把他逐出师门。
可今时今日,卢植却十分恐惧的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没有对这个提议产生抵触,反而是之前的举措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我真的已经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了吗?
卢植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十分悲哀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涿郡涿县卢氏和《左氏春秋》的传承已经永远的改变了他,他已经是一个阀阅家族的领袖了,他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他成了涿郡涿县卢氏和《左氏春秋》传承的奴隶。
他要时时刻刻为了家族的利益和学派的利益而考量,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点点考量,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一时间,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有点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
可是他分明记得很清楚。
之前为了对付杨赐,他不得不违心的否认杨赐的提议,不得不违心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哪怕自己的建议需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会让更多的人死掉,但是他依然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模样了!
在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前,他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再也停不下来了。
于是卢植愕然发现,变成了如此模样的他,早已经没有立场继续坚持之前的决定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卢植开口了。
“玄德,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吧,该怎么做,全都听你的,不必问我……”
“唯。”
刘备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张让拜托他的事情,他做到了,他成功的说服了卢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嗯,或许挺残忍的,而且得到最大好处的也不是古文学派,而是他刘某人自己。
张让会感谢古文学派和卢植?
不会的,他只会记住这件事情是刘备做成的,他只会感谢刘备,这个人情,属于刘备。
属于卢植的,是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属于古文学派的,是一个已经不再锋锐的卢植。
而属于他刘某人的……
是一个大宦官的人情。
挺好,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和未来。
刘备将此事写信告诉张让,然后把安平王刘续的事情稍微写了一下,意思也得很明白。
这家伙得罪了自己,他不希望这个家伙继续在当地作威作福,最好能找个借口把他干掉,干不掉,也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写完信之后,刘备把信件装好,交给可靠的部下,让他一路送回雒阳,交给留守的刘惠,由刘惠对接张让。
他相信,张让这种人在给人上眼药的方面,是十分优秀的,刘续丢了汉家子孙的脸面,但凡有人想要收拾他,理由非常的充分。
他不是觉得自己是在任宗王,很牛逼吗?
那就干脆也变成野鸡宗室好了。
这件事情影响不小,但规模不大,只是刘备和卢植两个人知道,很多人层级不够,根本没有资格受到此事的波及。
真正对大家伙儿都有影响的,是战争。
董卓那边出了一点小波折。
对付太平道左神使高政的战争他先输了一阵,然后才扭转取胜,最后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之所以先输了一阵,是因为他太大意了,轻敌了,看着刘备那么轻松的连战连胜,他觉得自己也可以,但事实证明,高政有点小本事,让他大意之下吃了点亏。
高政有点小本事,也仅仅是一点小本事,用这点小本事激怒了董卓,激怒了他麾下身经百战的野兽们,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董卓恼羞成怒,全力压上,高政所部很快土崩瓦解,崩溃了。
然后董卓把高邑城给屠了,以此泄愤。
卢植闻讯,对此感到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屠城与否,只在主将一念之间,卢植鞭长莫及。
而且有些时候,如果士兵们被一座城池折腾的难以忍受,攻破以后一定要屠城,主将也没有办法,只能坐观屠城,最多等士兵们的兽欲发泄的差不多了之后,惩戒几个带头的,其他人罚酒三杯,就此略过。
怪谁都没用,谁让这座城池是“叛军”的城池呢?
刘备也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士兵的兽性,以为足够的赏赐就能成功约束他们,现在看来,在这个大环境下,钱也并不是万能的。
情绪的积累并不能简单的依靠金钱来缓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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