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英的马车离开卫所不久,林峦之才带着柳无许姗姗来迟。

    徐成带着两个卫兵快步从卫所出来。

    他笑着,眼尾皱纹深深,还没走近便朗声寒暄道:“更深露重,世子派下人来就行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无妨,林家马车出了事,我自当来问问。”林峦之嘴角挂着疏离的笑。

    柳无许带着侍从站在林峦之身后,隐了大半的身形。

    徐成只瞥了一眼,连连点头称是。

    “多余的寒暄就不必说了,我只想问马车上的人如何了?可有受伤?”林峦之望了一眼卫所门口,将视线落回徐成身上。

    徐成愣了一下,他以为林峦之这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来问案子的。毕竟这是时隔半月后,又一起针对林家的案子。

    这两件案子说不定就是一伙人。

    他想了很多,却没想到这位世子的心思不在这儿。

    徐成心中的弦波动了一下,口中如常回道:“除了车夫被当场射杀,车厢内的人没受什么伤,金吾卫问完话就送回家了。”

    徐成话落便听见一道轻而短促的哼气声。

    像是在笑。

    徐成向林峦之身后投去一瞬目光。

    林峦之顿了一下,问:“已经回去了?”

    “刚离开不久。”

    林峦之颔首,转而问道:“歹徒抓到了吗?”

    徐成摇头:“对方训练有素,身手不低,金吾卫正在全力追捕。”

    “不过我们得到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世子。”

    林峦之看向徐成,眼中光影浮动:“请讲。”

    徐成抬首,目光和他相接:“今晚这伙歹徒是冲着林家来的。”

    -

    等沈芸英回到沈府已是亥时过,大门前有道提着灯笼的身影。

    不是青碧。

    沈芸英瞥了一眼,认出对方是朱氏身旁的丫鬟春喜,心下毫不意外,佯作不知般走上前。

    “沈姑娘。”春喜行了一礼,主动解释道,“听闻沈姑娘今夜遇袭,夫人十分挂心,特遣奴婢在门口接待。”

    沈芸英颔首。

    “青碧呢?”景儿左右扫视了一眼没看见青碧,问道。

    “青碧妹妹自晚上回来便有些不对,夫人让她早些休息去了。柴喜姐姐听说沈姑娘晚上还未进餐,去厨房取消夜了。”

    沈芸英点头。

    三人踩着灯笼昏黄的光影往沈芸英的院子走去。

    春喜侧首,目光扫过沈芸英的侧脸:“沈姑娘今晚吓坏了吧?要不奴婢喊个大夫来瞧瞧?”

    沈芸英自是摇头,景儿传声说不用麻烦。

    见两人利落的拒绝了,春喜只好道:“沈姑娘若是有什么不爽利的一定要说。”

    沈芸英应了。

    行至小院与朱氏院子的岔路处,沈芸英停步看了一眼景儿。

    景儿随即对春喜笑道:“春喜姐姐今晚也累着了,剩下这段路亮堂,我扶着小姐就是,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春喜一愣,呐呐道:“也好。”

    见她们转身要走,春喜忙道:“沈姑娘,夫人明日想见你。”

    沈芸英抿起嘴角点了点头,隐在黑夜中的眼睛淡漠无波。

    回到小院,青碧她们住的下人房已经灭了灯。正屋燃着蜡烛,明堂堂的光映在窗上在夜里徐徐晕开。

    应该是柴喜知道她们要回来了点上的。

    沈芸英站在屋中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没有发现什么。但走近一看就发现了异常,如她所料,屋子里的东西被动过。小几上的书移了一点位置,装香的瓷罐盖子移了位和罐身的花纹对不上。

    “小姐,是有什么不对吗?”景儿疑惑道。

    沈芸英不言,在桌边刚坐下,柴喜就提着消夜回来了。

    沈芸英看着她低着头打开木盒将里面的消夜一一拿出轻搁在桌上,转头嘱咐景儿:“去把门关上。”

    景儿正要迈步,忽的想起什么,瞪大了眼:“小姐你……”

    沈芸英安抚地一笑:“没事,先把门关上再说。”

    景儿呆呆地转身去关门,心里起伏不定。

    门一关,屋内的气氛就变了。

    柴喜朝沈芸英行了个大礼,十分恭敬道:“沈姑娘慧眼如炬,一眼便认出奴婢。”

    一旁立着的景儿张大了眼,不敢置信道:“小姐你认识她?”

    沈芸英笑着颔首,转头看向柴喜:“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吧,你也一眼认出我来了。”

    沈芸英有些勉强地回忆着隔世的记忆。

    她和柴喜……不,柴喜是她的假名,她的名字叫钗衣——“宝钗华衣千人奉,一两真情无可买”的钗衣。

    她和钗衣相交不多,上一世也只是一起待过几日。

    “钗衣,你怎么会在这儿?”沈芸英招呼她坐,景儿替二人斟上茶。

    钗衣道了声谢,接过茶坐下:“前段时间办事被人发现了,进沈府避避风头,没想到碰到沈姑娘。姑娘今晚可有受伤?”

    沈芸英摇头,低声道:“多亏你传信,今夜才有惊无险。”

    “沈姑娘言重了,就算奴婢不在,您也会有其他法子的。”

    “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大忙。”沈芸英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笑吟吟地下了定论。

    钗衣跟着笑了笑。

    “外面守着的人撤了吗?”沈芸英竖起食指指指屋顶问道。

    今夜她让王虎王泰现身,除了把他们放在明面上好用之外,也是想震慑林峦之派来的人。

    知道她身边有不知深浅的人,料他们也不敢再监视了。

    果然,钗衣说都撤了。

    “姑娘今夜要出去?”她也不是傻的,听沈芸英这么问,立刻明白过来。

    “嗯,出去见人。”

    钗衣放下茶杯:“奴婢和你一起去。”

    沈芸英拒绝了,托着她的手解释道:“我一个人来去方便,还得麻烦你看着院子,以免那些人去而复返发现我不在。”

    钗衣只好应是。

    沈芸英又与她聊了聊京城形势,得到一些情报。

    副都的选址快定下了,除了右相等人知道确切消息外,朝中无人知晓。

    沈芸英沉吟着,进京多日还没与衢州那边传信,不知道李青颖上次说的“已有法子”做到什么程度了。

    钗衣又提了提镇北侯谢家,谢家独子谢洵逃了,朝廷猜测他可能去北境,沿途各城皆设了关卡。一个月过去,还是没有消息。年后关卡就要撤了,谢洵的抓捕会交由专人负责。

    “专人?”沈芸英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对,是谁不知道,只听说此人是右相举荐,说是认识谢洵。”

    沈芸英上辈子没听说过这些,努力回想也只记得起一些片段。

    那时仲夏,太阳炙烤着庭院,林峦之和柳无许等人在书房里议事,她在屋檐的阴影下等着。

    阶旁的松树枝繁叶茂,叶片肥厚浓绿,她无所事事地看着。

    不知聊到什么,书房内原本隐隐的交谈声大了起来,几人朗声大笑。一句笑语被刺耳的笑声夹带着清晰地传到沈芸英耳边。

    “新科状元不愧是右相义子,谢洵此次不死也是重伤。”

    她一怔,正待仔细听,书房的声响却戛然而止,归于寂静。

    沈芸英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对这件事有了大概的把控。她从不认为谢家会通敌叛国,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死之时,听闻谢洵已经找齐证据呈交圣上了。

    这一世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帮一帮谢家。

    只是这件事她知道的甚少,需从长计议。

    沈芸英思考一番,沉吟道:“你知道的明年参试的人有哪些?”

    钗衣觉得她话题转得奇怪,但还是答道:“朝中有户部尚书嫡子崔玉,工部尚书的二子韩迅,礼部尚书独子王相旬。朝外的话,文礼书院的陈理陈哲,白鲁书院的钱疏……”

    钗衣报出一个个人名,沈芸英越听神色越古怪。钗衣声音渐小直至停了下来,她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芸英摇头,看着钗衣迟疑道:“你前些日子办事的地方,不会是林府吧……”

    陈理陈哲这些人她认识,都是林峦之的人。

    钗衣一愣,点点头。

    “林府守卫挺严的,奴婢在林世镜院子里当的粗使丫头,有一次探听消息险些被发现,林府大查,正要查到奴婢时奴婢刚好被赶出了府。”

    “因为林世镜有次喝醉后见了奴婢,说奴婢丑到他眼睛了。”

    沈芸英一顿,没想到这也能行,不过想到这个人是林世镜又觉得正常。

    她又问了些其他的,对京城目前的形势更加了解。

    见沈芸英没什么要问的了,钗衣再次饮尽杯中茶水,将茶杯倒着搁回木盘中:“时间不早了,沈姑娘去做自己的事吧,这杯具奴婢明日拿去洗。”

    沈芸英点头。

    “哦对了,”钗衣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敲了敲头道,“奴婢真是说话说糊涂了,忘了告诉姑娘傍晚有人进过屋子,待了一刻钟才出来。”

    沈芸英坐在灼灼烛光中,眸底暗藏光华,她勾唇笑道:“嗯,我知道。”

    “那好,姑娘注意安全。”随后她便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再次成为了柴喜。

    这算得上来去了无痕了,沈芸英垂眸看着归置好的杯具,想着整个屋内恐怕只有凳子的余温证明她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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