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贵从家里出来, 便闷头往外走。
他步子很大,又快,走得是急匆匆地。
原本只是不想听他大姐在那里唠叨, 随口说出来散散步,可一出门,脚便不由自主地往姚家所在的方向走。
姚君歌家住大院, 离褚家贵家不算近,走快了也要大半小时,快到城郊。
褚家贵也顾不了这些, 只是闷着头走。
张光庆从家里追出来, 远远还能看见褚家贵的背影, 可没多久,褚家贵一猫身, 就窜进了一个羊肠小道, 等张光庆再追上去, 人已经走远了。
张光庆没能追上,又不敢回去,怕的是挨凤兰唠叨,便在马路牙子上站定了。
这里有两个老人家在下象棋,旁边还围了三个人看。他也不走了,干脆往那里一站, 看他们下象棋。
褚家贵自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觉得累,就很激动很激动地往前冲。直到走到大院门口, 看见那个熟悉的小哨兵向他敬礼,他才发觉,原来已经到了姚君歌家。
哨兵问褚家贵找谁。
褚家贵立刻说, 我和姚君歌一起来过,我见过你。
小哨兵可不管脸熟不熟这件事,他只是按规章办事,道:“我先去个电话请示一下。”
褚家贵立刻摆手,“那算了,我明天再找吧。”
他不想让哨兵打电话,不愿意惊动姚家长辈。
哨兵听到如此,便也不再多事,敬了个礼,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褚家贵站在大院门口,使劲往里瞅。
他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原来可以有这么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自己看过的小说里、电影里,这样的差距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是一根无形的线,拦在两人之间。
他过不去。
“家贵?”
姚君卓已经过去了,又让司机停了车,从车上下来,特意过来看看是不是家贵。
“在车上看着就是你。”姚君卓器宇轩昂地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褚家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姚君歌的二哥,一个晃神,犹豫了一下,才道:“二哥?”
“干嘛在这里站着,走,跟我回家。”姚君卓很热情。
“不了不了。”褚家贵立刻摆手,推说道:“我就是路过,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家了。”
姚君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褚家贵整个人没有半分精神,像霜打得茄子,人都蔫儿了。
“真有事?”姚君卓道,“我也是回来办事,顺路回趟家。走吧,都到家门口了。”
“真不用了。”褚家贵转头要走,一不留神还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晃了几下身子,幸亏被姚君卓一把扶住。
“真不用。”褚家贵继续说,“我回去了。二哥你也快点回家吧,不早了。”
姚君卓见他失魂落魄至此,也不再客气,便道:“那改天再来。”
“好。”
姚君卓看着褚家贵离开,这才往家里走。
走到家里大门口时,就见赵雁正招呼着通讯员往家里搬东西。
看见姚君卓过来了,连忙说:“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不打声招呼?还买了这么多海鲜?”
“您不是爱吃海鲜嘛。”姚君卓也帮着搬起来。
“晚上在家里住吧。”赵雁难得见姚君卓一次,每次看见他,都想留着在家里住。
“嗯。”姚君卓点点头,“明天一早走。”
海鲜都搬家里去了,赵雁坐在沙发上歇着,喝了几口水,出来嘱咐刘妈把那些海鲜做了,要怎么怎么做什么的又叮嘱完了,才从厨房出来。
姚君卓坐了一会儿,见他妈来了,问:“君歌呢,怎么没见她?”
赵雁呶呶嘴,小声道:“那屋呢。”
姚君卓看出来不对劲,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别提了。”赵雁生气摇头,“都是烦心事。”
赵雁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她已经很烦了,转头就又去了厨房,想亲手把那些海鲜做了。刘妈做别的饭菜可以,对于内陆人少见的海鲜,总是无从下手。
“我进去看看。”赵雁对姚君卓说,“你歇一会儿吧,一会儿你爸就回来了。对了,给你哥哥嫂子打电话,让他们下班来吃饭。”
“好。”
姚君卓打完电话,便抓了一把桌上摆着的开心果,往姚君歌所在的房间去。
姚君歌没在自己房间,也没在书房,跑到储藏间,在里面翻东西。
姚君卓站在门口,嘴里发出模拟叩门的“当当”声。
姚君歌头也不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这是怎么了?”姚君卓走过去,用手点了一下君歌的额头,“这是谁惹我家小公主了,哥哥回来了,都当不知道。”
姚君歌翻个白眼:“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姚君卓愣了一下,“什么一伙的?”
“你可劲装吧。肯定是赵雁女士叫你回来劝我的,你就别装了。”
“天地良心啊!”姚君卓心痛地要死,“我是回来公干,明天一早就走。怎么成了赵女士叫来的呢?”
姚君歌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真的?你真的不是来劝我分手的?”
姚君卓终于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反手把开心果塞进姚君歌的手心里,然后走到门口,又把门关上了,双臂交叠抱胸,挑挑眉问:“到底怎么了?给我说说吧。”
姚君歌干脆坐在地上,说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赵雁要求她和褚家贵分手这件事说了个清楚。另外还有她大哥大嫂,也是支持赵雁的决定。大嫂江禾还奉赵雁之命来劝说过她。
“反正一家子人都巴不得我赶紧分手便是。”姚君歌说完,豆大的泪珠儿还往下落,抬眼看她二哥,“二哥,你说,我要分手吗?”
姚君卓是个军人,从小正义感十足。而且和姚君歌感情最好,两人一起长大的。他稍作思考,最后总结道:“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之物,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都不能影响到婚姻这个神圣的存在。至于家贵,我见过他,他人很本分,对你也好。你们的婚姻以后也是你们两个一起过,他姐姐的问题,我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家里有个姐姐帮忙,你嫁过去,也会轻松很多。”
姚君歌觉得姚君卓的意见很有建设性,也是心服口服。这一会儿不再哭了,和姚君卓两人都席地而坐,干脆面对面吃起了开心果。
“这件事吧,我给你分析一下。你这么硬抗没有一点用处,只能适得其反。”姚君卓给他妹剥开心果,一边剥一边出主意。
“那应该怎么办?”君歌立刻问。
“你啊,应该积极处理这件事,而不是把自己关起来,和全家人对抗。”
“你倒是说说具体要怎么做啊。”姚君歌着急问。
“我觉得吧,你应该先见一见家贵的姐姐。”
“离婚的二姐?”
“是。”姚君卓出主意道:“先别见他家的长辈,家贵过了咱家这一关后,你才能去见他们。至于他姐姐,就无所谓了。也不需要特别邀请见面,就当做偶尔遇见,然后一起吃个饭。”
“然后呢?”
“暗中观察她啊。也别先下结论,多接触几次就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离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可以在和她的接触中了解她。只要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疯婆子,实在忍不了才离婚的……”
“那肯定不是。”姚君歌立刻道:“二哥,你不知道内情。家贵的姐姐是许家的儿媳妇。就许文彬,知道吧。”
姚君卓倒是不清楚,他常年不在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听了姚君歌说完,他也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问:“那许家也不找人?”
“找了。”姚君歌说,“他们家是说找了,但毫无音讯。后面就不再找了,反正也找不到。”
“你听爸妈说的?”
“嗯。”
“我倒是觉得,许家那娇生惯养的儿子,那么大一人,怎么会突然失踪。而且他爸妈找了一两年就不再找了,这事啊,也蹊跷。好不容易得的儿子,不得找一辈子才罢休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
姚君歌也懵懵地,听到这里,喃喃自语:“也是啊。”
“所以你更要见一面家贵的姐姐了。”姚君卓道,“反正你先见了,然后才能说服爸妈。你人都没见过,就说她好、对你们的婚姻一定没影响,这谁也不能相信啊。而且你也应该给你自己一个交代。这件事吧,爸妈虽然做的绝了一些,可心里是为着你好,这你得清楚。”
姚君歌点点头,“我明白。”
两人说着话,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赵雁站在门口叫:“君卓,你在里面吗?”
姚君卓连忙站起来,“在。”
“来,帮妈收拾一下这几条鱼,收拾好了,给你隔壁汪叔叔送去。”
姚君卓应了一声,转头对君歌道:“咱妈这是还想撮合你和汪叔叔的儿子呢?”
姚君歌撇撇嘴,不开心。
姚君卓已经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君歌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家贵刚刚来了,就在大院门口。”
“什么?”姚君歌立刻跳了起来。
张光庆在路边看人下棋,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一点做得很好,因为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虽然也着急,急得双手都握拳了,还是没吭声。
可看了一会儿棋,谁知道竟看了个熟人出来。
原本都是大老爷们围在一堆看呢,身边不是白色就是灰蓝衣衫,没一会儿,竟然出现了一个花裙子。
张光庆先是看见一双踩着黑色方头皮鞋的脚,然后就是一条碎花裙的裙摆。
张光庆诧异抬眼看去,就见身边一个女人正笑盈盈瞧着他。
“张老师?我看着像是你,没敢打招呼。”女人和张光庆打了照面,立刻开口道。
张光庆迟疑了一下,继而认出来了,这是学校新来的老师,教美术的,可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光庆不好意思不称呼对方,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叫什么,正为难呢,女人好像看出来一般,自我介绍道:“我刚到学校报道没几天,张老师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姜冷荷。”
“啊,对对,姜老师。”张光庆顺口道:“姜老师住附近吗?”
“嗯,我家就在前面路口,一拐弯就到了。”姜冷荷是红旗小学新来的老师,暂时还没有带班,只是先熟悉学校情况,等暑假后开学,她才能带班。
“张老师也住这附近?”姜冷荷问,“以前怎么没见过张老师?”
“哦,我不住这里,我住咱们小学后院。”张光庆道,“我丈母娘家住附近。”
“原来如此。”姜冷荷笑了笑。
姜冷荷年龄不算小了,自小喜欢美术,考师范学校考了两年才考上,毕业后分回生源地教学。分下来的时候,红旗小学其实已经满员了,姜冷荷心气儿高,非重点小学不进,最后又托人找了许久的关系,才算进了红旗小学。可是暂时没有编制,也是件很头大的事情。
“你这是?”张光庆指指棋盘,问:“喜欢象棋?”
姜冷荷抿嘴笑了,“我小时候也跟着我爸下。不过啊,不是那么喜欢。真正喜欢的是这老头。”
她说完,就弯下腰,问正在下棋的男人问:“姜老头,还没下够?晚饭还吃不吃了?”
张光庆这才明白,原来是来叫自己爸爸吃饭的。
褚家贵从姚家走回来,听着声音熟悉,抬头看见正是张光庆。
他便开口叫了一声:“大姐夫,你怎么在这?”
张光庆立刻回头,看见家贵了,才道:“你去哪里了,我追你出来的,结果一转眼你就没影了。”
“就出来走一走。”褚家贵淡淡问,“回不回?”
“回,怎么不回啊。”张光庆立刻和姜冷荷告别,去追褚家贵,然后在褚家贵身边千叮万嘱:“你大姐让我出来追你,我没追上,就在路边看人下棋,想着等你回来。你回到家别说我没追上你啊,要不你大姐又该生气了。”
“好。我知道了。”
“不行,咱们还得对对词,你啊,就说我追上了,咱们随便走了走,聊了聊。”张光庆嘱托道。
“好。”
“不行,你姐还会问我聊了什么,咱们对不上的话……”
张光庆没完没了的嘟囔,惹得原本就不痛快的褚家贵十分不满的瞧了他一眼。
张光庆就笑了,“那这样,反正你就别说话,什么都我说,这样就不怕露馅了……”
两人并排往家走,褚家贵一直没说话,眼看着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褚家贵突然开口问了:“大姐夫,你就这么怕我姐?”
“那……”张光庆吞吞吐吐地,“两口子的事,怎么能说谁怕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刀子嘴豆腐心,难道,难道你不怕她?”
褚家贵被堵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有点怕她。”
“那就是了。”张光庆很有道理,慢慢解释:“这人和人吧,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气场足,哪怕一句话不说,就是让人害怕。有的人吧,就算发火,别人也不怕。嘿嘿。”
张光庆挠挠脑袋,自嘲道:“你姐就是前者,我呢,就是后者。”
“也是。”褚家贵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刚刚我看你和人聊天,怎么,在这里你也有认识的人?”
“哦,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张光庆心不在那里,都在回去后的谎言上,又免不了再次叮嘱:“别忘了啊,就说咱俩在外面散步了。”
崔毓秀和褚凤兰说着重要的事,张光庆和褚家贵也回家了。
两人走进院子的时候,褚凤霞正在外面坐着,仰头看着葡萄藤。
她面前放着洗好的一盘葡萄,见两人回来了,问:“吃不吃葡萄?”
褚家贵便直接坐过去,捏一颗塞嘴里。
他最喜欢他二姐这一点,不会揪着一件事不放。他一旦进屋,崔毓秀和褚凤兰势必会跑来继续说他醉酒的事,并且会询问他刚刚去哪里了什么的,可他二姐不会,二姐只会问他,葡萄甜不甜。
“挺甜的。”张光庆代替褚家贵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眼睛眯着,瞧着头顶上一串串的葡萄。
“走的时候拿点吧。”褚凤霞道,“我大姐喜欢吃葡萄。”
“是,你大姐喜欢吃。”张光庆已经瞄好了几串好的,准备立刻动手。
葡萄摘完装好,褚凤兰也出来了。
看见褚家贵回来了,免不了又开始唠叨。
褚家贵吃着葡萄,听着,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不亏是他大姐。
洗耳恭听后,褚家贵连连点头,并表示不再这么喝了,这才了了这件并不大的事。
褚凤兰心满意足,和张光庆一起回家。
崔毓秀连忙送出来,送到大门口时,小声嘱咐凤兰:“别忘了啊,我和你说的事。”
“我知道了。”褚凤兰道,“这么大的事,我能忘?”
褚凤兰说着,不经意瞄了凤霞一眼,嘴角挂着笑。
褚凤霞远远站着,看见了,眼睛移过去,当做没发现。
褚凤兰便坐上了张光庆的自行车,已经走到胡同口,崔毓秀又想起什么,喊她一句:“凤兰,等等!”
崔毓秀赶紧追过去,褚凤兰有点不耐烦了,问:“又怎么了?”
“还有件事没说,你明天可别穿的太好看啊。”崔毓秀声音压得很低,“也别化妆。你这个样子,人家来了……”
褚凤兰在黑夜中白了她妈一眼,赌气道:“那我明天穿工作装来,这样行吧!”
“那倒不必。”崔毓秀笑着道:“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了!”
一切准备齐全,回到家,崔毓秀见凤霞已经回屋,院子里剩下家贵在。
崔毓秀已经忘记了家贵醉酒这件事,看见他了,立刻走过去,道:“明天下午你请个假。”
褚家贵不明所以,“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
“能请不能?”
“我今天就没去上班,明天再请的话……”
“那就带着许童去上班。”崔毓秀道,“明天中午你来家里一趟,把许童接走。不对,不用中午,下午四点前,你来接走就可以。”
“那行。”褚家贵说,“我三点半回来接他。”
“就这么说定了,你别给我掉链子啊。”
“明天到底有什么事?”褚家贵问。
“反正和你没关系。”崔毓秀说完,便回了房。
她把明天的事告诉褚凤兰了,可是不敢告诉褚家贵,因为褚家贵和凤霞亲,转头就会全说了,依着现在褚凤霞的性子,她知道了,就全泡汤了。
这天晚上,除了褚家之外,还有一家也都无法入眠。
其实除了沈继军,其他人的无法入眠是真的,只有他心大,很晚了才从家具厂回来。
原本想着家里人都应该睡了,谁知道推开大门后,一家人都在院子里坐着呢。
老大沈继明在煮瓜子,刚刚煮完最后一锅,让瓜子在里面泡着,自己从厨房出来,凉快一会儿。
老二沈继亮蹬了一天的三轮车,虽是累了,心里却敞亮,正在给张梦兰讲今天拉的客人。
说是一个对小年轻,女的上来,男的也上来,沈继亮踩着人力三轮车到了目的地,男的先下来了,女人在上面坐着。
沈继亮一如既往地找男人要钱,男人像是没听见一样,从口袋掏出一根烟就抽起来。
女人气得不行,也不下车,一跺脚,干脆叫沈继亮,让他继续拉。
女人便骂了一路男人,说他抠门,刚刚看电影的时候,连爆米花和汽水都是女人自掏腰包买的。
沈继明越说越想笑,道:“那女人挺好看的,谁知道怎么遇上个那玩意儿!”
沈继军听着沈继明讲故事,自己从大水缸里舀好水,端着走到院子角落的下水道旁边,把汗衫脱了,举起盆子,直接从上到下浇了下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从头到脚来了个透心凉。
沈继军这算是洗完澡了,回屋换了背心和大裤衩,又走出来。
他知道他妈等到现在,一定是有话要说。
张梦兰见沈继军出来,便道:“明天真的要去?”
沈继军点点头,“去呗。”
“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回了你王大娘。”张梦兰心里舍不得,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小儿子,也是家里最有文化的、唯一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儿子。
“都定好的事。”沈继军道,“去一趟又不会少什么。”
“那你明天穿什么?”沈继亮道,“我看大哥每次去相亲,都会穿好看一些,你穿什么?”
这个问题沈继军倒是真的没想呢,便实话实说:“平时穿什么,明天就穿什么呗。”
“就是。”张梦兰也懒得管这些,心想也就是为了不拂王大娘的面子,就当时走个过场,难不成还真的要他们家娶个离婚的女人?
“那明天就穿工装去?”沈继明开了口,“你白天上班不得是穿工装吗?还是再回家换?”
“工装吧。”沈继军道,“他们不是说要找个正式工?工装就能证明一切了。”
沈继亮立刻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那我回去睡了。”沈继军对张梦兰说,“还有什么事没有?”
“就是去了之后别发脾气,你就当是走一个过场,串个门,给你王大娘一个面子就行了。也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两人见一面,就回来。”
“那人家家里人问,他也不说?”沈继亮立刻道。
“说什么啊。”张梦兰摆摆手,“啥也不说,见一面就说自己单位忙,赶紧回来算了。”
沈继军点点头,“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还有事吗?”
张梦兰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能作罢,“行了,没事了,都进去睡吧。”
她说完,把挑好的蚕豆收到筐里,然后问沈继明:“锅里瓜子都煮好了?你尝没尝,咸味够不够?”
沈继明实话实说:“我尝的太多了,后面都尝不出来了。”
“一会儿拿过去,让你爸再尝尝。”张梦兰站起身后,用力捶了捶后腰,疼得哎呦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褚家贵从厂子出来,人是刚出来,却被堵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姚君歌。
褚家贵惊喜欲狂,怎么都想不到姚君歌会来找她,自行车抛到一边,立刻就冲了过去。
他惊讶看着姚君歌问:“你,你怎么来了?”
姚君歌嘴巴嘟着,“怎么?只许你找我,不许我找你了?”
“那也不能就在门口等着啊。”
“看起来是只许你在门口等着,不许我在门口等着了。”姚君歌道。
褚家贵一下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这是说给他听的。
昨天他到了大院门口没进去,今天姚君歌故技重施。
“你二哥告诉你了?”褚家贵小心翼翼问:“还是哨兵?”
“秘密!”姚君歌看着褚家贵,只觉得心疼,这人两天没见,好像就瘦了一大圈。
“你怎么回事。”姚君歌捧着褚家贵的脸问,“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没事。”褚家贵用力展示一下自己大臂上的肌肉,“我虽然瘦,可是力气是很大的。”
姚君歌扁扁嘴,两行清泪差点流出来。
褚家贵见状更加心疼,立刻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妈又让你和我分手了?又逼你了?”
“你知道还问?”姚君歌气道:“明明知道我的处境,也不来找我,不来安慰我。我……”
“都是我不好。”褚家贵立刻检讨自己,“我昨天就去看你来着,可是走到门口,哨兵不让我进去,说要先通知你家里,我怕你爸妈接了电话,再逼你。我就没有进去。”
姚君歌目前在家待业,原本说是大学毕业后继续出国深造的,可语言不过关,准备再读一年,谁知道就在这个档口,遇见了褚家贵。
“那这样。”姚君歌想了想,“以后咱们就固定好时间,我呢,在电话前面守着,一旦电话进来,我立刻接起来。这样你就不怕了。”
“挺好!”褚家贵立刻道,“还是你有主意。”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褚家贵就完全把要去接许童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他骑上自行车,带着姚君歌去吃冰激凌,还是姚君歌亲自点的,说新开了一家店,下午茶做的很好,里面的冰激凌会淋上草莓酱或者巧克力酱,她想去尝一尝。
褚家贵没回家,这就急坏了在家里等着的人。
褚凤霞本来说四点下班,一家子都等着褚家贵来接走童童,结果,褚凤霞刚刚四点就到家了。大门响的时候,崔毓秀还以为是家贵来了,结果一开门,竟然是凤霞。
这就吓坏了。
褚凤霞先进了房间,果然就看见了王大娘。
王大娘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股子茉莉花香的味道。茶几上的盘子里放着切好的西瓜,还有花生瓜子水果糖。
“妈妈!”许童飞快跑过去,一把搂住凤霞的腰。
王大娘哪里想着凤霞回来了,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褚凤霞搂着许童问:“午睡醒了?”
“我今天中午没睡觉。”许童抬脸看着凤霞,“姥姥说今天家里有事,可以不睡觉。对了,一会儿舅舅还来接我出去玩呢。”
“是吗?”褚凤霞瞥一眼她妈,就看见崔毓秀站在门口,也不动。
很明显,是堵着门,以防她夺门而逃。
“妈,家贵来了没有,童童接走了吗?”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褚凤兰。
褚凤兰果然穿着工装来的,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可是依旧很漂亮。
她停下自行车就在院子里嚷:“童童走了就没事了。不过凤霞四点下班,四点半人家男方就到了,来得及吗?你看我拿了这件连衣裙可以不可以,你还让我给她化妆,我……”
褚凤兰说着话就进了屋,一进屋,傻眼了,凤霞已经在家了。
她无语看向她妈,崔毓秀一副已经这样了,你把话都说完了,现在可怎么办的架势。
“你怎么这么早下班?”褚凤兰急忙问,“不是四点才下班吗?换完衣服回到家,怎么也得二三十分钟啊。”
她以为自己的手表坏了,抬眼看一下家里的挂钟,没坏啊。
“我今天回来早。”褚凤霞拉着许童,看向她妈,正色问:“老太太,和我说说吧。让我今天一定回来,是干什么的。还有,为什么让家贵接走童童?”
翟老太太十分明白凤霞的意思,她已经知道今天要相亲了,故意早回来了,故意又问了这么多问题。
只能强撑着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你王大娘辛辛苦苦张罗的,不容易啊。凤霞,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见一面再说。”
“对对!”王大娘也吃不下喝不进了,立刻道:“凤霞,你不知道这次给你介绍的,人品好,模样好,身高足,还有一点,人家是正式工。小青年十分吃苦耐劳,从不喊累又能干。而且他爸妈都是老实人,是好人,你嫁过去,对你肯定也好。反正,你见见,不会错的。”
褚凤霞长长叹一口气,心道果然。
今天一大早她就在门口等着家贵,去套他的话,家贵说让他来接童童的时候,褚凤霞就已经万分确信了。
“对对,你先见见,不合适就拉倒呗。又不会少一块肉。”褚凤兰立刻道,然后拿着连衣裙就走了过来,往凤霞身上一比,道:“行,我看着挺合适。咱们现在就进去换上吧,咱妈还让我给你化妆。”
褚凤兰拉着凤霞往里屋走,崔毓秀则赶紧过来拉上许童。
褚凤霞停下脚步看着她妈,“许童不能离开,否则我就不见。”
崔毓秀眼睛睁得大大的,“干什么啊这是。你相个亲,让孩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不在这里就可以骗人了?”褚凤霞问,“既然相亲,为什么不坦诚相对,难道要瞒着对方,瞒一辈子?”
褚凤霞和崔毓秀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想让。
最后褚凤兰缓和了一把,道:“算了,算了,就让童童在家里吧,这个时候能送他去哪里?”
崔毓秀只能作罢,吩咐道:“你给她化好看一点啊。”
“这还用你说。”褚凤兰一把拉住褚凤霞就往里屋带,然后道:“我一会儿也涂个口红啊。我不化妆,口红多少得涂一下,我也要见人的。”
“涂呗。”崔毓秀恨恨说。
等褚凤霞进去,崔毓秀拉着许童在沙发上坐了。
王大娘眼睛提溜溜地转,看着许童,塞给他一块西瓜。
“还记得你姥姥教你什么吗?”
许童点点头,“记得。”
“一会儿人来了,看见你的话,问你叫凤霞什么,你怎么说?”
许童看一眼崔毓秀,崔毓秀朝他点点头,吩咐道:“就按姥姥之前教你的。”
许童只能道:“叫小姨。”
“对,你可真聪明。”王大娘道,“就是叫小姨,小姨凤霞。”
两姐妹在里屋换衣服化妆,谁也没听见外面的对话。
褚凤霞就觉得她姐像在拿白漆涂墙一般,给自己的脸刷了一遍又一遍。
褚凤兰呢,倒是感觉奇怪,自己这妹妹一点都没她妈说的反抗,十分配合。让她换衣服她便换衣服,让她抹粉就伸过脸来,让她涂口红也不拒绝,甚至等着她姐慢慢试颜色。
褚凤兰吭哧吭哧把妆化好了,仔细看了又看,最后补了一下眉尾。
她看向褚凤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点怪怪的。
说不出来哪里怪,总之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凤霞身上发出来的。
这如果是一出戏,上场的主角应该是褚凤霞本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褚凤兰总觉得凤霞才是那个吃瓜看戏的人。
“姐,渴不渴?”褚凤霞说,“我一回来你们就把我拉进来化妆了。要不要先吃口西瓜,我看着外面茶几上放着呢。”
“我也是渴的嗓子冒烟。”凤兰随即冲外面喊:“妈,给我们送点西瓜进来,渴死了。”
崔毓秀拿着西瓜进来,看一眼凤霞,惊喜道:“一化妆就好看,这孩子,哪里找这么好看的去。你先别吃了,出来让你王大娘瞅瞅,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王大娘已经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笑嘻嘻道:“我就说,你家凤霞不比凤兰长得赖,这孩子耐看,稍微一打扮,都要把凤兰比下去了。”
崔毓秀越看越开心,可还是习惯性反驳道:“还是比不上老大,凤兰这模样,方圆几百里都不是挑的。”
两姐妹谁也没说话,拿起西瓜就要吃,凤兰咬了几口才想起来,阻挡说:“你也吃西瓜?我刚刚给你化好妆,你别吃了,出去喝水去。”
崔毓秀对凤霞这么配合,又打扮的如此好看,十分合心意,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面大门吱地一声,随即有人问:“王大娘在吗?”
王大娘立刻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摆就冲里面道:“凤兰她妈,快出来,人来了。”
沈继军是由一个妇人带着来的,这妇人是王大娘的一个表妹,两人搭伙干媒婆这件事。王大娘先来了褚家,中午蹭了顿饭,表妹则下午去了沈家,给沈继军带个路,当是引人,也为了让沈继军不那么紧张。
可表妹不知道,沈继军一点都不紧张,跟着她就来了,衣服都没换,是家具厂的工装。
来的时候王大娘表妹还叨叨了几句,嫌沈继军不换衣服了,这样不合适,显得不够尊重。
沈继军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走,就觉得走了一段又一段,最后停在一家大门外。
王大娘表妹便推开了个门缝,在外面扯着嗓子问:“王大娘在吗?”
“在,快进来,快进来!”王大娘连忙出去迎,看见沈继军后眼睛都眯起来了,觉得沈家真是给面儿,继军也给面儿,真的来了。
“快进来吧。”崔毓秀也迎了出来,一眼看见沈继军,就觉得,还不错。
王大娘和沈继军熟悉,街坊住着好多年,且沈继军也算她看着长大的。
沈继军对王大娘低声道:“大娘,我想先洗个手,一身的汗。”
“好好。走热了这是。”王大娘立刻给崔毓秀递个眼色,崔毓秀忙引着去厨房。
洗脸盆原来就在院子里,今天相亲,为了好看,给藏厨房了。
“我自己去。”沈继军客气道,“谢谢。”
崔毓秀越看他越喜欢,小伙儿很精神,眉眼长得也好看。一身工作服穿着,竟也能穿出他独有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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